贏家 - 1.1 | Penana

來不及的。這次會趕不上。

他暗忖，只能說服自己：輸了一場比賽，後頭還有更多場要比。

只是不明白這股糟透了的心情是怎麼回事。

事情是這樣的。

就算捷運和輕軌很便利，捷運每站只停不到一分鐘，到美麗島轉到凹子底再轉輕軌，馬上即可抵達本身就是輕軌站的聯合醫院，動線清晰，且不需步行浪費時間，估計半小時就可完事，但仍然是一樣的結果：

無法在晚間九點半前，準時踏進病房赴約。

他看了手機螢幕一眼，九點七分。他人還在鳳山西站，還杵在一切的起點，更何況還想先去旁邊的影印店，把隔天一大早簡報的投影片列印出來裝訂好。

快過年了，這種事再沒做好，可能會被扣年終或甚至資遣，反正後果是心裡是不願面對的。

影印店九點半關，現在擠滿了一堆印海報的高中生，每個人手上都挽著馬上會變廢紙的印製品，論必要性和迫切性，根本無法贏過決定他性命的會議報告，但便利商店影印機又是他說什麼也不願妥協的另一個選項。總共有幾百張A4紙，算下來幾乎等於一天薪水，那麼從早上六點無薪加班到晚上七點半，又做了一天白工。

想著想著，他心裡早已有數，正要跨過馬路前往影印店，默默推延九點半之約。

反正沒有硬性規定準時，只是隨意與住院中的高中老友約了個方便下班過去探病的時間，殊不知手機又傳來一串惡響。為了不錯過老闆訊息而開啟的鈴聲，就跟空襲警報一樣放個不停。

他先是一陣惱怒，接著又冒出冷汗，不自覺想到上次發生這種事時，是他手機正巧沒電的時候。他一整晚漏接好幾通電話，一接上電源馬上被電話另一頭的人罵得狗血淋頭：「你怎麼沒有好好看著他！」

儘管那根本不是他的家務事，他的順手幫忙被人視為理所當然，但那感覺就像輸了比賽一樣。

輸掉的是人們擅自投射的期待。

仔細想想，他的生命就像這樣充滿了大小拉扯，但總能一如既往趕上所有死線，完成任務。但他也曾心虛，隱約知道有一天，怎樣也趕不上的事會來到他眼前，就跟朋友的預言一樣。

『人只有二十四小時，你的時間排太滿，總有一天會追不上喔。』

也許一直以來都是自己太過安逸。

撈出手機，打開螢幕時，朋友已經收回將近十則訊息，並留下最後也最令人費解的一則訊息。

「今天晚上，有人會來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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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愣住，差點忘記自己就站在馬路中間，看著對街小綠人閒散地走著。

朋友痛恨接電話，所以他只能努力穩住顫抖的手，繼續敲打螢幕鍵盤。

「哈囉？還在嗎？」

「在。」秒讀，看來是正在螢幕前。還活著。

他了解朋友的狀態，遲疑一下，謹慎選擇用字策略。「誰要殺了你？」

「趙哥。他受不了我了。」

趙哥是老友在大學時期的交往對象，老友曾多次在聊天訊息裡提及他，好的壞的都說過。其實他自己也認識他，見過面，一起抽過幾次菸，但此時本人應該遠居海外，不可能在病房逗留。

這並不是預謀，而是一場輕生行動。

他試圖冷靜下來，「為什麼殺你？」

「他說我太軟弱，該結束這一切了。」

「他不可能那樣說你，你先……你先別聽他的。」

老友因為原生家庭因素，被診斷出純粹的幻覺已經多年。他曾解釋過，幻覺會複製特定人物的外貌與性格，但表現的言行舉止可能會有所扭曲，反映的是當下的心理狀態。

而據他所知，趙哥是哭著被提分手的那位。

「醫生呢？我先叫醫生。」

「拜託不要。趙哥就在門外，他威脅我不准自己或找人告訴醫生。」

他抵達馬路另一端，影印店就在眼前，回頭看著對面小綠人開始狂奔。再過七秒，一桶血淋淋的油漆就要倒在那螢光綠的身影上，小綠人會像死人一樣動也不動。生死一線就懸在空中。

「幾點？我會晚點到。」

他敲打鍵盤問，所幸對方還在螢幕前。

「我不知道。不久。」

「等我。」

他在小綠人還沒停止狂奔前回到馬路上，接著頭也不回朝捷運站埋首而去。

就像一場新的比賽又揭開序幕。

時間來到九點十三分。

這場比賽，他有一定得趕上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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