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時空、裂痕 - 12-4 克雷爾│交心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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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時空、裂痕

ISSUE #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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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SUE #66

12-4 克雷爾│交心

模糊的叫喊由遠處傳入耳中，挾帶著一陣血腥氣息。

隨著克雷爾意識到自己在作夢，眼前所見亦逐漸清晰。

在他尚未反應過來前，已經一個箭步推門衝了出去。木門是新造的，上頭雕刻著吉爾黑亞經典的孚牛圖式，且沒有任何鎖，讓他能毫不費力地推開。

木門邊緣的倒刺扎進了手指，他卻無暇顧及，因為那些疼痛比起前方的景象簡直不值得一提。

一個名字艱難地從喉嚨深處被擠出，「娜佳……」

灰燼從天空落下，覆在侍者們的肩上。克雷爾看見一名醫護士單膝跪地，雙手緊緊壓住女孩的脖子止血。她的傷勢嚴重到無法移動，右臉被某種猛獸啃食得血肉模糊，一部分的大腦甚至裸露在外；頭顱幾乎與頸部分離，大量鮮血不斷自醫護士按壓的指間湧出。

「灰黯突然出現在樹林外，我們立刻保護貴女，但是它太快了……咬傷她之後，它迅速逃走……已經遣人通知艾隆索大人了。請您息怒，我們願意以死謝罪……」

她會死。

克雷爾腦中無法抑制地迸出這個念頭，而它隨即如同病毒般佔據了思緒，他只能機械式地奔至女孩身邊，盯著她那張與灰燼一樣黯淡的臉孔。

周圍的地面已被鮮血染紅，呈現出與蒼白相反的色調。這片土地彷彿正汲取著她的生命力，直到她陷入永恆的沉睡──那會是灰黯身處深淵時的感覺嗎？沒有光亮與溫度，唯有無止盡的黑暗。

她只有五歲，生命卻即將走到盡頭。

克雷爾望向她漸漸不再抽動的手指，心中充斥著憤怒與絕望。

沒有其他方法了嗎？

醫護士淚流滿面，顫聲道：「我無法保住她的性命，大人……這裡沒有紅術師，更別提治癒者了……」

「不！」克雷爾打斷他，拳頭重重砸在地上，濺起溶化的灰燼。

一定有什麼方法。除了治癒者之外，還有誰能治療嚴重的傷勢──

突然，他猛地側過頭，厲聲對侍從道：「去找祭司！」

侍從先是一怔，接著驚愕地確認，「長老議會的祭司？可是他們……」早在兩紀元以前便被帝國肅清了。

「不，他們仍然存在！」

克雷爾吼出隱藏的秘密。他知道，因為他曾經見過他們。

他來訪吉爾黑亞的次數遠超乎想像，大多數時候是為了交涉珍貴的資源，例如孚牛、天堂石……或人。貧困的吉爾黑亞人在凱爾頓氏族的管理下被交易到安帛思，成為侍者或奴隸。

為此，克雷爾曾經到訪過許多地方，唯獨被禁止進入神廟。

那是祭司的住所。

祭司依舊存在。在大叛教發生之前，他們是能夠使用太古魔法的天賦者，被尊崇為祭司，意即「傳達神的意旨之人」。

克雷爾親眼見過一名老者在神廟前治癒癱瘓的女人，而人們恭敬地稱他為祭司。

有傳言道，太古魔法並未全然消失，它們仍被吉爾黑亞的祭司所擁有。

不知為何，那癱瘓女人從草蓆上起身的一幕忽然浮現在克雷爾腦海中。他不知道一切是否只是場騙局，又或者女人的痼疾根本不嚴重？

他希望是真的。祭司必須是真的。

「你不需要以死謝罪，但是你得找到祭司。」克雷爾抹了一把臉，握住娜佳冰冷的手，感受到她的脈搏越來越微弱，「快去吧，我會盡力維持她的意識。」

他探入她的意念海，開始輸送希望。

＊

「教授？」

瑟琳的聲音在耳畔迴盪，喚回了他墜入過往中的意識。他奮力睜開沉重的眼皮，讓光線進入瞳孔。

他的學生坐在床邊，落日的血色餘暉落在她捲曲的髮梢上，並將她白皙的皮膚染上一層豔紅。

或許是那身白色長裙，令她看上去像是天使。她的髮型及妝容被精心打理過，與他的狼狽形成鮮明的對比。她現在是位「大人物」了，自然擁有比以往好上幾倍的待遇。

見他清醒，她放下手上的寒橙，準備呼喚外頭的醫護士。他虛弱地抬手制止她，「不用。」

甫一開口，他險些不認得自己的聲音，因為那嗓音像是被砂紙磨過似的，既沙啞又粗糙。

「水？」她連忙倒了杯水遞上。

他喝了幾口，熟悉的冷意使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他問道，這回聲音正常多了。

「我去探望洛狄，接著聽聞你昏迷的消息，便趕緊過來了。」瑟琳放輕了語氣，叉起盤中的一塊寒橙，於下一秒送到他嘴邊。

他不自覺伸出縮在被褥中的手，好證明自己並非殘疾人士，然而她不在意他的尷尬，仍堅持舉著手臂，「你需要補充能量，醫護士說你是體力不支才暈倒的。我好奇他們指使你做了什麼──」

他只好從她手中接過叉子，並順勢轉移話題，「我自己來。洛狄怎麼樣了？」

「好多了，不過明天的佈施仍必須待在馬車上。他還不能走動。」瑟琳道：「我剛才吵醒你了嗎？」

「恰恰相反，你將我從久遠的回憶中拯救出來。」

她猶豫了一下，「關於什麼的回憶？」

「從前我和艾隆索到吉爾黑亞交涉，同行的還有洛狄與娜佳。」他原本不想說出口，但是她關切又不帶憐憫的神色激起了他的傾吐欲，「當時他們的母親剛過世，艾隆索想順道帶他們到外地散心。」

因為娜佳遇險，情急之下克雷爾違反了某些嚴重的準則。

他瞄了瑟琳一眼，「我犯了一個錯。」

「人都會犯錯，教授。」

「那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有些錯誤是無法被原諒的。」

「被誰原諒？」她眨眨眼，「你自己嗎？」

他沉默了一會，不知如何向她解釋。既然她已經被捲入政治陰謀中，似乎更不該與這些埋藏已久的祕密扯上關係。

「你知道嗎？」瑟琳道：「我的本意是想分擔你煩心的事，而不是造成困擾。」

她回身整理床頭櫃，他這才注意到上頭還擺著糕點，「我知道你瞞著我一些事，這也是我先前……有一段時間無法完全信任你的原因。我曾經短暫懷疑過你的意圖，教授。」

「後來我明白了。我相信我們會共同經歷這一切，是為了攜手完成某項任務，只是我仍不清楚是什麼。」她溫聲道：「或許你會說我過於天真，但我深信我能全然地、毫無保留地信任你，因為我們應是盟友而非敵人。」

盟友。

儘管她的想法與克雷爾相仿，他卻忽然認為這個詞彙無法精準描述他們的關係。

他嘗試保護瑟琳，就像保護娜佳那樣。他藏起致命的秘密，只讓它們侵蝕自己的骨肉。回過神來時，他已成了千瘡百孔的模樣。

事情正一步步超過掌控範疇，他開始感到吃力。無論是瑟琳成為悉雷斯的攻擊目標，或她成為先知而被凱爾頓利用，都不在他的掌握中。他本沒有必要執著，卻感覺自己必須如此。

如果他們是戰友或盟友，為何他會懷有這種將她視為已任的心情？只因她是他喜愛的學生？他幫助她、保護她，真的是因為「任何人都會這麼做」嗎？

有什麼東西正在變質。

他第一次意識到那股不同於以往的情感，卻無法放任它生長。

理智告訴他，很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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