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暑假到來。
學校安排的校外實習是清掃公園，這點莉莉不意外，她看著學生手冊上的要點，她忍不住皺眉，只要精打細算，多選修幾門課（如果行得通），或許就不會晚一年畢業。但就算晚畢業，她也覺得自己的餘生不會進入大公司工作，而是始終留在小鎮上擔任圖書管理員之類的。
「莉莉！」
她抬起頭，看見拿著掃把的亞德里安和其他同學站在一起，而在莉莉這個角落，則是其他看老師沒有過來視察就偷懶的女孩子們。莉莉不明所以，她對亞德里安比了個讚，然後便拿出手機。
「我剛剛在跟妳說話，妳為什麼不過來？」幾秒後，亞德里安站在她旁邊。
「我是你的狗嗎，亞德。」莉莉皺起眉頭。
「妳他媽在看什麼？」亞德里安湊過來，手上的掃把差點打到她的頭，幾片落葉順著風飛過來，莉莉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她向亞德里安解釋她必須與母親一起去跟收養機構的人會談，解決掉麻煩。
似乎放棄工作的亞德里安坐在她旁邊，表情有些沉重。
「別想了。」莉莉說：「你是個爛人，我也是，但我也沒有想讓你人生變得更糟的意思。」
「有個孩子是更糟？」亞德里安問。
「是，尤其是當他們長大，像某人一樣連保險套都不會用。」莉莉輕聲地說，她抓起亞德里安的掃把，再怎樣自己都還是需要做做樣子。
當她在打掃的時候，亞德里安拿著垃圾袋。植物的氣味又讓莉莉打了個噴嚏，當亞德里安將手伸到她臉頰旁時，莉莉下意識地瑟縮了下，但隨即亞德里安只是粗暴地幫她把臉頰的灰塵給抹去。
她可以聽見周圍的同學在竊竊私語，她覺得自己應該開口詢問亞德里安為什麼不和他的朋友們在一起，不過很快，當莉莉聽見其他同學更大聲的訕笑後，她便知道是怎麼回事。她知道亞德里安只能在她身上獲得原先應該要在朋友間獲得的滿足感，所以無論莉莉怎麼諷刺，都無法打破亞德里安的容身之處。
「亞德。」她開口。
「蛤？」
「今晚我們去看個電影。」莉莉皺起眉頭說：「穿得好看一點，別讓人看笑話。」
亞德里安抽動著嘴角：「這他媽是我的台⋯⋯好啦，妳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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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傍晚，莉莉在自己房間裡，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腫脹的腹部讓她感覺腿快要無法併攏，莉莉套上連帽衫，她在準備出門時發現母親留下的字條，上面寫著該好好待在家裡。
她錯過與輔導老師的電話，但莉莉有將這件事放在心裡，她會的，她會嘗試過回自己本該有的日常生活。
莉莉嚥下口水，她將字條對折，放在自己口袋，假裝一切都沒發生過。
她在約定地點的噴水池前發現亞德里安坐在那，穿著開襟外套和窄褲，彷彿下一秒就會跳上重機去飆車，亞德里安發現她，立刻就跳了起來：「莉莉。」
「嘿。」莉莉說，她指著電影院的方向，說：「跟我來。」
「喂婊子，」亞德里安似乎很生氣：「妳找我來約會，卻一點也沒有想要調情嗎？」
「我是要調什麼情，我們有交往嗎？沒有吧？」她不覺得生氣，反而還有點好笑，莉莉忍不住提高音量。
亞德里安站在她面前，雙手抱胸，鄙視地說：「這時候妳要問我有沒有等很久，不能按照原本排定的行程走，妳要說『在開始之前，我有個驚喜要給你』，然後帶我去吃冰淇淋或者給我個什麼破禮物，不能一開始就直接說『我們去看電影』，沒有情調，莉莉，難怪妳沒朋友。」
「亞德里安，電影快開始了。」
他們暫時休戰，莉莉牽著對方的手，三兩下就買好票，然後兩人一起坐在戲院裡。亞德里安看上去還是很怨恨，她只好完全不理對方。
在燈光暗下來時，莉莉感覺到全身都放鬆下來，她意識到整座影院內只有她和亞德里安兩名觀眾，看來沒有人對文藝愛情片有興趣。
電影開始播放，她在座位上瞇起眼睛。莉莉直到這時候才開始思索為什麼要和亞德里安來電影院，或許她想要對方討厭自己，這樣亞德里安這個白痴就可以重新開始生活，她也可以。只可惜他們被綁在一起。
當胎兒踢到她的胃和肋骨時，莉莉在座椅上猛然抽搐。
「媽的——」亞德里安慘叫：「妳做什麼，莉莉，我需要叫救護車嗎？」
莉莉抬起頭，面無表情地回應：「等真的需要的時候你就會知道。」
「神經病。」
亞德里安一邊說，一邊伸出手，緊張地摟住了莉莉的肩膀，莉莉沒有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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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片並不能說是愛情片，男主角最終因為肺炎去世，穿著華美禮服的女主角獨自一人站在宴會廳內，鏡頭在這裡結束了。當演員表跑出來時，她準備和亞德里安談談感想，但最終莉莉還是放棄這個決定，她想著這或許是作為回報，她將自己的帽子戴到因為啜泣而顫抖的亞德里安頭上，說：
「我覺得要調情還是應該等電影結束比較好，要一起去吃冰淇淋嗎？」
亞德里安點點頭，他們一起吃了薄荷口味的冰淇淋，隨後亞德里安準備送她回家，當他們站在空曠的影廳售票口附近時，亞德里安開口：
「妳幹什麼邀我看電影？」
「看你可憐。」莉莉小口舔著冰淇淋。
「一個在班上沒有任何朋友，未婚懷孕的婊子說我可憐？」亞德里安看上去已經完全恢復正常。
「對，」莉莉瞪過去：「我又不是不懂這個年紀的人最需要同儕，而不是跟我這個臭婊子混在一起。」
亞德里安看著她，然後皺起眉頭說：「妳有什麼資格說我？」
「不知道。」莉莉聳聳肩：「起碼我這裡有兩個人的重量，比你稍微強一點。」
幾秒後，莉莉卻看著亞德里安來到她面前，伸出手緊緊擁抱她。亞德里安只比她稍微高了點，莉莉的半邊臉靠在他的肩膀上。那雙手貼著她的背脊，帶來某種難以言喻的溫暖。
莉莉想要開口說話，可某種八成是懷孕賀爾蒙的作用讓她只能專注於將湧現出來的眼淚給吸回去。她嚥下口水，沒有動作。
最後，亞德里安送自己回家，莉莉準備下車時，亞德里安拉住她的手，詢問：
「你們談論收養事宜時，我能一起去嗎？」
莉莉沒有遲疑地點點頭。
然後她與亞德里安接吻，與那晚在派對上不一樣，也與在更衣室不一樣，亞德里安的動作輕柔且小心翼翼，就好像怕弄碎了什麼。
「明天見，縱火狂。」他輕蔑地笑了笑。
「明天見。」
當莉莉站在門廊上時，她回過頭，望著正準備打開車門的亞德里安，她突然有股衝動，在尚未明白那究竟是什麼時，莉莉衝下台階，然後大力擁抱住了亞德里安。她感覺對方稍微僵持幾秒，隨後也與她緊緊相擁。
「妳來是為了要抱我，還是要殺了我？」亞德里安問。
「我還在搞清楚。」莉莉說。
「莉莉，妳要跟我結婚嗎？」亞德里安又問。
「絕對不要。」
「我也猜到妳會這麼說。」
大概又過了五分鐘，他們鬆開手，亞德里安在莉莉臉頰上親吻，然後真正地揮手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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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舞會的準備工作如火如荼地開始進行。
原先莉莉都忘記有這件事，她還很期待或許自己住院就可以讓其他人把自己忘掉，然而很可惜，派翠西亞還記得自己。於是莉莉都會坐在角落幫預備要用來佈置舞會的彩球，她喜歡沉浸在工作中的感覺，不用跟其他人說話，也不用去思考其他關於人生和未來的破事。
雖然她想要翹著腳來縫帆布，但她不想要壓迫到腹部，因此莉莉只能用一種相當端正的坐姿來工作，這讓其他同學都對她竊竊私語。
「對了對了，莉莉。」有時候派翠西亞會突然過來，然後露出「一定要逼這個人談八卦」的表情：「我能夠問妳跟亞德里安的關係嗎？」
「不行。」
「一點點也不行？」派翠西亞看起來好無辜。
現在回想起來，莉莉當初會衝動地去派對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為了要與班上同學打好關係，所以她深呼吸一口氣，然後說：「我們是朋友。」
派翠西亞看上去一點也不相信，真是煩死了。
「但是我看見他在霸凌妳。」派翠西亞拿著彩球。
「妳只是沒看見我在霸凌他。」莉莉默默地說：「雙方都這麼幹的時候代表他們正處於平衡的位置，所以我勉強稱呼我們是朋友。」
「話說，莉莉⋯⋯」派翠西亞突然壓低聲音。
莉莉有種不好的預感，而果不起來，派翠西亞開口：
「那個，學校都有在謠傳妳懷孕了，這是真的嗎？」
「妳要摸摸看嗎？」
氣氛似乎僵持了那麼幾秒，莉莉面無表情地打開雙手，過大的連帽衫完美遮掩了身體的曲線，眼前的派翠西亞似乎是抱持著不試白不試的心態，抹著指甲油的手輕輕地，像小孩子一樣碰上了她的腹部，就在一陣胎動傳來時，派翠西亞放聲尖叫。
其他舞會工作小組的人都狐疑地看向她們，莉莉忍住笑聲，她拍了拍驚魂未定的派翠西亞，然後便試圖把笑意吞回去。
「所、所以，這是誰的寶寶？」派翠西亞紅著臉，壓低聲音問：「拜託啦，莉莉絲，告訴我！」
「不會告訴妳，我要回家了。」莉莉將縫好的帆布交到對方手上，接著便站起身背起書包，她無視身後的吶喊，但這次莉莉有揮揮手道別。
她在經過附近的操場時，看見籃球隊的成員正在跑道上慢跑，而亞德里安正站在樹蔭下喝水，他們視線交錯，亞德里安皺眉，喊道：「喂，妳要等我練習完嗎？」
「不要。」莉莉也喊回去：「練習加油！」
亞德里安哼了一口氣，然後便歸隊繼續訓練，莉莉又在原地看了一會，不知為何她就是稍微停留了久一點，將這幅景象收進心底，然後才緩慢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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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幾個禮拜，開學將近，而舞會是星期五傍晚，她和母親說了必須去學校幫忙，並且阻止母親打電話去學校投訴虐待童工。莉莉依舊是往常的穿著，她和舞會小組的人說好在幫忙清點完門票後就可以離開。於是莉莉趁著夜色走路去學校。
她感覺嬰兒在腹中游動，上一次在醫院，她拿到了超音波照片，她的孩子看上去很小，而且幾乎看不出形體，她一直在想起母親，母親懷著自己的時候究竟是什麼心情，但她不敢去詢問。
就在快到學校的時候，莉莉看見一輛眼熟的車停在街道旁，車門打開，她看見亞德里安穿著純白的禮服，而有一名便服中年男子似乎正在怒斥亞德里安。
她還沒聽清楚對話內容，但可以看出亞德里安與其說是想挖個地洞鑽下去，不如說是想要消失不見。那名中年男子隨後就開車離去，只留下搖搖晃晃的亞德里安獨自一人，準備步行前往學校。
「嘿。」莉莉走上前，她說：「我在這。」
亞德里安停下腳步，他低著頭，嘟噥著說：「特地來嘲笑我？」
「真好笑。」莉莉說，她抓住亞德里安的肩膀，說：「你怎麼了？」
「只是我爸說不願意借我車，然後罵我垃圾，沒什麼。」亞德里安理了理衣領，莉莉假裝沒看見他泛紅的眼眶。
幾秒後，亞德里安看向她，並且全身掃視一圈：「我以為妳沒有要去舞會。」
「我是後勤小組。」莉莉說，不知道為什麼對方看上去又在生氣：「看來我們同一條路。」
亞德里安翻了個白眼，然後抓住莉莉的手，他們一起前進，走了兩三步後，莉莉的手滑進對方的掌心裡，他們經過幾對舞會情侶，隨後便來到體育館門口。
「你爸沒借你車，這樣你就不好把妹了對吧？」
其實亞德里安應該要鬆手進去會場，莉莉也應該去進行工作交接，但他們還是站在離會場稍遠的地方，很有默契地都不再前進。
「我沒打算把妹，我只是覺得我該來高中舞會。」亞德里安說，那雙漂亮的眼睛瞥向她：
「就是，不來的話就很奇怪。」
莉莉點點頭，然後，她脫口詢問：「如果你覺得舞會很無聊，等我工作結束，可以來我家看電影。」
亞德里安看上去像踩到地雷，他皺起眉頭，說：「妳打算在家把我分屍嗎？」
「我們家的浴缸有點小。」
「他媽的莉莉，妳就不能有時候表現的不要那麼像殺人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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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與亞德里安分別，莉莉便在體育館的隔間裡數票，她的思緒漂蕩不定，過量的音樂聲穿透了牆壁，甚至整棟建築都在震動，她知道在這樣的空間似乎對孕婦不是很友好，而且曾經受傷過的肋骨也快被那彷彿是抗議的踢擊給弄裂。
她喘了口氣，花了大約半小時完成工作，並且和派翠西亞報告完後，莉莉背起背包，閃過派翠西亞的提問，準備從體育館的後門離開，而後，她正好撞見在吸菸的亞德里安。
對上視線的那一秒，亞德里安順手把菸扔掉，說：「不是說要等我一起看電影？我勉強答應了。」
「你就是什麼事都死不承認才會眾叛親離，可悲。」莉莉聳聳肩，她的一隻手下意識地扶住腹部，她深呼吸一口氣，說：「你難得穿得很好看，都沒有去跳舞嗎？」
「舞會是白痴和八卦的聚集地。」亞德里安哼了一聲：「到底要不要走？」
「我胎動的有點不舒服。」莉莉誠實地說：「不如你背我吧？」
「妳這個人他媽問題真多，我如果不答應妳是不是要砍我？」亞德里安蹲下來，他們小心翼翼地調整姿勢，而莉莉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腹部正舒服的貼在對方的背上。
他們沒有說話，只是一路沿著無人的街道回到住宅區，亞德里安似乎沒有要開口的意思，但他們的關係就彷彿陷入沉默就會碎裂，莉莉的腦袋浮現出許多可能性，她看著亞德里安的金髮，有點像正前方有隻黃金獵犬。
到莉莉家時，她被放下來，然後打開大門，邀請亞德里安進來。
她可以從亞德里安的表情就知道他覺得這裡很寒酸，老實說父親給的賠償金就只是剛好讓他們買了這棟房子，至於裡面的裝潢就算了。
「我喜歡這裡。」亞德里安悄聲地說。
「不用特地為了討好我而這樣說。」莉莉聳聳肩，然後她坐到沙發上，並拍了拍身邊的空位，於是亞德里安貼在她身旁。周圍的一切安穩靜悄。
「我是說，至少這裡是真的有生活的痕跡。」亞德里安諷刺地指著地上的外賣餐盒。
「你家是連外賣都不吃嗎？」莉莉說。
「沒有人喜歡在家吃，」亞德里安的聲音變得低沉，與在電話聽見那時大相徑庭，他靠在沙發上，雙眼瞇成一線：「我爸連女人都不想帶回家做。他寧願在外面隨便找間旅館，甚至在車上。」
不知為何，莉莉知道這種事情似乎比亞德里安沒有朋友更讓她心痛。然而，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他們要進展成能夠談論彼此創傷的關係，比朋友更進一步，只要有一個小小的差錯，莉莉就會再次陷入地獄，用悲哀的過往鎖住彼此。
她的耳邊響起輔導老師的話，她瞇起眼睛。
「亞德。」她說，一隻手碰上了對方的臉頰：「你不需要你爸的肯定。」
「什麼？」亞德里安有些迷茫。
「只是一些心裡話，聽聽就好，因為你太白癡了，所以我必須要講出來。」莉莉皺起眉頭說：「別讓自己沉溺在裡面，不然你會死的。尤其是你這種會霸凌別人的混蛋，你會把怒氣發洩在其他人身上，我不想要哪天看到你掐死人的新聞，因為你在監獄肯定會被人搞死。」
亞德里安停頓一會，那雙眼睛看著她：「還是我會像妳一樣燒了學校？」
「或許會。」
他們沉默了一會，沒有人提議要開始看電影，但亞德里安卻看見了他們家的一台老舊唱片機，那是母親的收藏品，平時根本不會使用，就與唱片架擺在一起當成裝飾品。她注意到亞德里安的眼神閃亮，於是莉莉說：
「要來跳那種很復古的舞嗎？」
亞德里安點點頭，他們拉著彼此站了起來，像還在學步的幼兒，莉莉隨意抽出一張唱片，她沒有看究竟是什麼音樂就放進唱片機裡，唱針輕點在唱片表面，轉動出悠揚的樂曲。伴隨著鼓聲，莉莉開始點頭，她的目光直視著亞德里安。
亞德里安看上去很輕鬆，這時候莉莉才發現對方的臉上有著如繁星的痣，當亞德里安扭著身體時，她也隨著那個燦爛的笑容微笑。
他們手牽著手，亞德里安摟著她的腰，她的腳尖點著地面，彷彿下一秒便能一躍上月球。他們的額頭相互碰撞，十指緊扣，溫熱的氣息碰在彼此的肌膚。
「莉莉。」中場休息時，亞德里安喘著氣說：「我想要看妳的肚子。」
莉莉停頓一會，下一秒，她脫去上衣，裸著上身，當然胸罩還是在。正如同亞德里安先前所說的，她的胸部漲大，肉都在內衣的邊緣溢出。
「看吧。」莉莉撐著腰說。
亞德里安看著她，他那雙打著籃球，粗糙卻又溫熱的掌心放在了莉莉長出妊娠紋的腹部上。或許是感受到與以往不同的熱度，她可以感覺到胎兒正試著踢擊，亞德里安瞇起眼睛，但卻沒有將視線從莉莉眼中移走。
「怎麼了？」莉莉低聲詢問。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莉莉嘆了一口氣：「拜託不要說你想要養，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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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挺著這顆肚子，冠勉堂皇地講那些話，聽上去最想要被認同的人是妳才對。『我懷著你的孩子』，所以妳講出來的話都變成了真理。」亞德里安的語氣帶著輕蔑，卻又百分百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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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停頓許久。
對了，她忘記亞德里安是個聰明的人。笨蛋爬不到那麼高的位置，也沒辦法威脅她。莉莉屏住呼吸，她思索著要如何開口，以及該說些什麼，但最終她的記憶爆炸而開，她感覺自己像是站在父親面前，穿著紅燈芯絨襯衫以及吊帶褲的父親，得意洋洋地將她的獎盃放在家裡最顯眼的地方，那個瞬間莉莉才覺得自己真的活得有價值。
她等待著那股想害死亞德里安的衝動再次出現，讓她可以甩對方幾個巴掌，然後再將他趕出去。但莉莉等待許久，都沒有出現。
她明白為什麼，畢竟她只不過是在等待一個施虐者來認同她的存在價值，她總是會忍不住想要依附這樣的對象，想辦法討他們歡心，而亞德里安想要達到這點，大概也還需要一點距離。
好險她沒有因為寂寞，就嚷嚷著要將腹中的孩子留下，好險她沒有因為寂寞，就答應亞德里安的求婚，從今以後她也會一個人活得好好的，上大學，讓母親高興，活得有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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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德。我第一次聽見你的聲音時——」隨後，莉莉用很輕微的聲音開口：「第一次聽見，我就知道這是裝出來的白痴，但我還是很嚮往那種無憂無慮的感覺，我喜歡你向我調情，用很愚蠢的技巧撫摸我，還硬要裝作很熟練。你的聲音笨拙卻有自信，我真的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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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德里安看著她，沒有說話。
「你看看只要你的一句話，我就會脫個精光給看。」
「為什麼？」亞德里安皺起眉頭：「妳可以像之前一樣踢我啊，或者那什麼，妳要把我碎屍萬段都行。」
「因為我喜歡上你了，非常喜歡的那種吧。」
莉莉平靜地回應：「大概是那樣。如果這能夠叫喜歡的話，我等著你像你渴望地那樣控制我，然後我就可以反抗，這是我習慣的相處模式，我等著某天或許可以殺了你，然後我就可以自由⋯⋯但你太笨了，害我從神經病變得像普通人一樣。」
她知道自己永遠無法自由。
幾秒後，亞德里安捧起她的臉，親吻了她的額頭，然後緊緊擁抱她。
「妳的奶子真的變得好大，我就說了。」他低聲說。
「難怪你交不到朋友。」莉莉說：「我就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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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剩下的時間，莉莉讓亞德里安到她的床上，她本以為他們會大幹一場，但亞德里安顯然沒這樣的打算，他們手牽著手爬上床，而亞德里安的頭靠在莉莉的腹部上，一隻手輕柔地在上頭畫著圓圈。
亞德里安的視線注意到她的書櫃，於是說：「妳看上去不會喜歡浪漫小說。」
「請放開你的偏見。」莉莉碰著對方的手，說。
「這些書在講什麼？」亞德里安問。
莉莉停頓幾秒，言簡意賅地回應：「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那就是童話？」
「你要這麼說也沒錯。」
亞德里安看過來，他似乎決定換個話題：「妳可以談談懷孕的感覺嗎？」
莉莉又思索了一會，說：「沒有隱私。我不管在想什麼，都覺得有個人會知道我在幹嘛，有點令人心疼。」
「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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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我跟你的小孩，不管怎麼想都很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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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德里安這次沒有反駁，他輕輕拍著莉莉的腹部，從這個角度，莉莉可以清楚看見胎動造成的小突起。她也伸出手，和亞德里安交疊在一起。
「妳知道，我很怕變得像我父親一樣。」亞德里安輕聲地說：「不管家庭也不管事業，整天只想要打混摸魚，對於任何關心都不屑一顧，只要嗆贏別人就會爽一整天，然後把氣都出在我身上。」
莉莉摸著對方的金色頭髮，一邊說：「你差不多了。」
亞德里安悲慘地笑了笑。
「妳覺得這個寶寶會像誰？」亞德里安說：「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我知道最後會收養，他媽聊一下不為過吧？」
莉莉聳肩，她開口：「希望是像你。」
「為什麼？」
「雖然你很笨，但你很帥，外表吃香點沒有不好。」莉莉戲謔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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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嘛，妳也很可愛，莉莉，雖然妳是個混蛋和婊子，不過妳腦袋很聰明⋯⋯」亞德里安輕聲地補充：「妳和這個孩子都值得比我更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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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停頓了兩三秒，她想要從亞德里安的話語中揪出那麼一絲一毫的不真誠，然而她什麼都找不到。她才意識到已經有好幾年的時間，她沒有從其他人的口中聽到這樣的誇讚，母親內斂，父親自大，她所收到的讚美，都彷彿是為了鞏固關係而必須的基石。
亞德里安抱持著什麼心態，她不知道該不該去探究，但是她或許必須說一聲她很高興，莉莉側身擁抱了亞德里安，對於自己竟然在這樣破爛的關係中尋求安慰這點感到恥辱，但同時，她又為了這樣無所畏懼的舉動而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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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這個孩子不要經歷我跟你經歷的破事，我們肯定會像我們的父親那樣，將孩子當成某種戰利品，絕對不能發生這種事，懂嗎，亞德里安，絕對不能發生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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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了。」亞德里安重重地說，他也重複一次：「懂了，莉莉，我懂了。比我弄懂一加一等於幾這種事更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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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很肯定自己沒哭，但最後他們一起在床上望著彼此時，亞德里安似乎幫她抹去了眼淚，而她靠在對方裸露的胸膛上，感受彼此的心跳，相擁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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