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這是一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比賽

03.

　　盥洗的時候，我在我的身上看到了一些沒有修復的傷口。與其說是看到，不如是因為澆水上去才被痛覺提醒的。那是一道位在腰側，不大但也不小，要是沒有好好處理也許會演變成致命傷的口子。

　　我仔細看了一下這道傷。看起來像是扁平刀刃刮過，但當時的出血量應該不少。我不想想起當時的情況，但根據這個傷口的狀況判斷，也許是狼型的傢伙在我身上留了這個痕跡……不，也有可能是豹型──啊啊，想到這個我就不禁感到一陣不耐煩。

　　這些傢伙奸詐得很，雖說擁有本體「核心」，但總是會謹慎地拓展自己的手足，將本體分裂、讓化作動物型態的怪物大軍在城內奔走，一開始我會死在這些傢伙手上，但這幾次死亡倒都不是因為他們。

　　洗完澡之後我拴緊水龍頭、穿好衣服與褲子，拉開淋浴間的門。黑子坐在原先的位子像是完全沒有動過，但我看到她手裡拿著一箱原本不在她手上的急救箱。她正在從裡頭翻找繃帶跟碘酒，也許是意識到她做的修復工作不夠完善。

　　我嘆了一口氣。黑子因為這一聲嘆息而被吸引了注意力。我則順勢走到她身邊去，將急救箱從她手裡拿走。

　　「我自己來吧，妳的方式跟我們的方式差得太多了。」我熟練地從中拿出繃帶、碘酒、棉花棒與藥膏，逕自坐在一旁咬著衣襬處理傷口，一邊問：「我們還有多久時間？」

　　「結想問哪一種時間？」

　　「都說吧，」我將繃帶纏緊，確保它不會鬆脫之後站起來，披上黑子遞來的外套。「順便整理一下情報。」

　　我不擅長做這件事情──這種彷彿指揮電腦整理硬碟的操作果然還是得交給電腦本人來做。所以我閉上眼睛一邊沉思，一邊聽著黑子用平穩的聲音對我說明現在的狀況。

　　她先是對我道歉表示她的失職，因為修復我的身體是黑子作為一名「載運人」應該做的主要工作。她也許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能夠「穿越時間」的人，但考量到世界可能很快就會毀滅，她也有機會成為最後一個。總之，是她負責在我死去的時候，將我的身體連同記憶壓縮成盒，並穿越時空帶回過去，讓人類有更多喘息的空間──或者該說是「有改變未來的機會」。

　　當然，那必須建立在「有足夠的時間」能夠讓她跳躍回過去。我的身體完善與否與我們所擁有的時間多寡有直接相關。因此，我不會責怪她並沒有將我的身體修復好。在某種意義上這反而是一種告訴我時間所剩無幾的警示，我們彼此都心知肚明。

　　另外的已知情報是每一次的死亡都會使得我的敵人離我越發接近，而黑子必須判斷在哪一個時間點將我「喚醒」最為適宜。這是一個很困難的任務，要是我的話也不一定會做出準確判斷。

　　那東西──我們稱作「非現世之物」──有著一種與其說是智慧，不如說是本能的能力，能夠透過殺死我、並讀取我的記憶來得知我上一次「甦醒」後曾經經歷過的一段時間。隨著次數越多，它能夠得知的時間就越長。

　　因此，我不僅要活得更久以延長它無法窺探、而我能夠為之利用的時間，更要透過經驗來猜測它到底知道了哪些情報。

　　除此之外，或者該說這才是最重要的設定──「非現世之物」的目的是毀滅世界。

　　「不過，總覺得忘記了些什麼。」

　　「並無偵測到未確認或未提供情報。」

　　「應該只是我的錯覺吧。」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根據目前所得到的情報統整起來，我們知道「非現世之物」是一種在緩慢侵蝕世界的巨大未知力量，通常以漆黑色線條的怪物型態呈現，只有「被選中者」才有辦法看見其正體並與之對抗；當然，在其他人眼中只是一片白色的透明馬賽克罷了，也因此他們根本沒有對抗的本錢。

　　這當然是攸關世界的大事，但對我而言反倒像是在玩一個跟我自己有關、而且會確實體驗到死亡與重生的爛遊戲。這款爛遊戲甚至還有著越發緊迫的倒數時間，簡直就像是刺激的警匪追逐片中會出現的與時間拔河拆彈之類的劇情──不過，與電影不同的是，這場比賽如果有一方輸了，賠上的可不是拆彈失敗的警員的命，而是全世界。

　　真是一個爛遊戲，我再度咋舌，睜開眼睛。

　　「結。」黑子停下她的資訊整理，認真地注視著我的雙眼。「不曉得它已經鎖定到了哪一個時間段，也許要保險一些，預設它會更換位子。」

　　聽到這裡，我又忍不住嘆氣。我可是個嘗試過各種死法，腦子稍微好上一點的普通人而已啊，怎麼可能有辦法鬥得過這傢伙？但我依然問她：「根據妳的紀錄跟我的推測，上一次它知道了多久的時間？」

　　「大概是夏樹甦醒後經過的一個半月，這是夏樹推測的時間。不過，根據它所表現，也許是兩個月左右。」黑子回答。「上一輪中夏樹推測到了可靠的『核心』部位資訊，不過在驗證過程就遭到襲擊並中斷紀錄。」

　　這幾年「非現世之物」已經毀滅了不少城市也殺了很多人，我曾經認識的國家滅國了不少，因此世界上僅存的人類大多數都聚集到了我目前所在的這座城鎮當中。不光是他們，連我也經過了幾次搬遷。

　　「那我的時間呢？」

　　黑子沉默一陣子。我用眼神示意她可以直接回答，不必顧慮我。好半餉，她才用一如既往的冷靜聲音說：「保險推估，這次將是最後一次。」

　　「是這樣啊。」我不怎麼意外，平靜地回答。看來我的靈魂也不是甚麼耐久物。不過，就是該有時間限制，這場比賽才會比得刺激，我也會有點動力。

　　我看向窗外，一片漂亮藍天，其空曠程度彷彿抬起手就能夠碰到天空。我不自覺想起之前在書裡讀過的事情，比如說人死亡之後會飛到空中，會住在星星上，而活下來的人在每一個夜晚都能夠透過星星的光亮看到那些已死的人。

　　我的死去跟他們完全不一樣；但有朝一日，我應該也會跟著那些先逝的人們一起飛上天空吧。要是那些死去的人都住在星星上，會不會人口壅擠到薩諾斯決定再來一次全宇宙的人口清除呢？

　　在意識到這不合時宜的想法之後，我嘲笑了一下我自己，接著將那念頭拋開，又問：「現在的狀況呢？」

　　「兩個月前發生的事情已成定局。」

　　「我還以為這次可以避免破壞。」

　　黑子無神的眼睛像是要洞穿我的靈魂一樣。「很遺憾，所剩時間不多。」

　　我無奈地擺擺手，然後站了起來。

　　「看來上次是我輸了。」

　　「尚未結束。」

　　這是一個倒數著世界毀滅的遊戲；這是一場與時間拔河、從未知的怪物手裡守護世界的競賽──但每當我走在街上，我的腦中總會忍不住冒出一個念頭，讓我的腳跟彷彿被抱住一樣無法再向前一步。

　　我沒反駁，只是笑著露出潔白牙齒。「那看來我們沒什麼時間馬虎了，是吧？」

　　我推開門，看著外頭的蔚藍蒼天──但轉動一下眼珠子，便能看見一片狼藉的城市。

　　在那蒼天下，大片大片的死亡壟罩著大地，文明瀕臨瓦解，更重要的是──

　　要是沒有任何人活下來，那麼我努力守護這個世界又什麼意義？努力守護這個絕望的世界又有什麼意義？

　　但是，為了贏得這場比賽，我的手已沾滿鮮血。

　　而我必須不擇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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