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雲迭露 - 第一章迷雲迭露

迷迭香的香味充斥在整個房間，墨雲盯著搖曳的燈火，不知是燈光過亮還是情緒使然，一滴淚水潸然落下。這是他一生中，為數不多的落淚。

就是閉上眼，想與世隔絕，逃離這早已沒有他摯愛的世界，腦中卻仍不斷浮現出，那染上血色的回憶。

乾涸的鮮血，遍佈了腳下的土地，他永遠忘不了的，他的愛人握在血泊中，胸口早已沒了起伏……

墨雲推開窗，看向了人煙稀少的大街，外頭煙雨濛濛，他臉上揚起了絕望而釋然的笑容，房內的迷迭香繚繞在身周，綁縛住了他的四肢，彷彿想阻止他的決意。

可終究，還是徒勞。

一道人影，從高樓中墜下。

墨雲閉著眼，強風帶著雨絲拂在他的身上，想帶走他身邊的迷迭香，可香味卻牢牢縛住他，墨雲突然覺得，在這失重的瞬間，“他”又回來了。

白露……你說過，我不高興時，只要轉身就可以找到你。

可是現在，我怎麼也尋不著你了啊。

“既然我的世界找不到你了，那……就讓我到你的世界找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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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明媚，十七歲的仲夏，房裡飄著淡淡的迷迭香，墨雲因緣際會下遇到了白露。

第一眼見到他，墨雲就明白了，何謂一見鍾情。

那淡藍猶如冰霜般的雙目，配上那頭以男性來說略顯長了些的墨髮，白皙的皮膚在陽光下顯得有些奪目。

初見時回望的那一眸，墨雲可以記到永遠。

“你……你好。”平時交涉自如的他，不知為何連開口都有些生澀：“我是墨雲，我是被老師派來輔導你的。”

“嗯。”和墨雲的慌亂相比，白露的回應就有些淡然冷漠了。

那是他們的初識，飄著淡淡迷迭香的初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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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有魔法?那……”

“那怎麼會在這?我也不想在這兒當個異類，要是我不姓白，身上沒流著白家骯髒的血，我也不會在這。”

迷迭香悄悄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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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了，老師理所當然地把他們兩個分在一起，看著他們倆放在一起的名字，墨雲心裡莫名難耐。

一個夏季過去，迷迭香的悸動仍未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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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需要朋友，在一條數線上隨機取數，取到有理數的概率為零，對我而言，這就是真心的友誼。”

“我會是那個有理數的，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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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陽光仍舊明媚，兩人因同學的惡作劇，一同被鎖在間空教室。

沒有窗，沒有燈，墨雲的魔杖掉在外頭，裡頭一丁點光都沒有。

墨雲這才知道，原來白露怕黑。

他牽著他的手，靜靜地等著人來找他們。

十指相扣，指腹摩娑之觸泛起陣陣癢意，連帶撥動了心頭，手心滾燙的溫度在二人心中延燒，漫起了滔天大火。

迷迭香的香氣猶如鎖鏈一般，將二人縛在其中，緊緊相扣。

難以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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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陰雨連綿，天空灰濛濛的，氣氛壓抑，令人喘不過氣來。

“我、我本來......本來以為，以為你對我的好是真心的，我以為……我可以推翻有理數數線，而你會是那個有理數，我……”白露顫聲地說道:“你……”

墨雲內心隱隱作痛，他這幾天的刻意疏離，是因為他發現自己對白露抱持的想法越來越……

人越親近，想要的就越多。

遐想……也就越來越超過。

墨雲胸口一陣疼痛，眼前的景象一片模糊。

他伸出手，緊握住白露的手。

“對不起……我其實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和你做朋友。”墨雲下定了決心。

白露一聽見這話，眼神黯淡下來。

“我喜歡你，白露，我愛你。從第一天見到你就是。”墨雲原在眼眶中的淚水，終於落了下來，落在白露頸間:“我知道，我這樣很奇怪，喜歡上自己的同性朋友，但……”

墨雲心口的那口氣，壓不住了，一股腦兒地宣洩出來。

哪怕得不到回覆，哪怕不被接受，總好過為了讓自己多靠近白露一點，而看著他被蒙在鼓裡暗自難受。

就算……他們再也沒辦法做朋友。

就在墨雲已經做完所有準備之際，白露突然抱住了他，把臉埋在他的頸窩。

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迷迭香擁覆住二人，將他們纏繞其中，繚繞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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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被關在了空教室，一樣的漆黑，但這次不一樣，進來的原因不一樣，兩人的關係也不一樣了。

墨雲感受到白露害怕卻又倔強的不敢承認。

在黑暗中，失去視力，感官被放大，連觸覺都變得更為敏感。

他拿出握在手上許久的戒指和蝶石，散發著淺淡的流光，在黑暗中熠熠生輝，化為一道明光，劃破黑暗。

他看見光倒映在白露眼中，揚起了笑容，這是只屬於他的，帶著迷迭香的晨露。

他傾身，吻住了白露。

在天空飄揚的雲，降到了地面，帶著些許的侵略性，包覆住了露水，而後，合而為一。

雲露，帶著迷迭香飄散開來，沁醉人心。

白露的眼尾染上了一抹緋色，呼吸越發粗重，有些喘不上氣來。

瞧見他這般模樣，墨雲的吻才漸漸溫柔起來。

待到兩人纏綿的唇瓣分開後，燈亮了。

白露輕喘著氣，面色緋紅，他故作鎮定，假裝漫不經心地罵道:“能開燈為什麼不早點開，你是不是有病啊！”

墨雲笑道：“對，我就是有病，哪有正常人會上趕著讓別人關。”

白露：“你……你故意的？！”

墨雲彎眸笑道：“那你願不願意，收下這個末期病患的心意？”

白露朝他吐了吐舌頭，一把奪走了墨雲掌心的蝶石。

墨雲抬起手，捂住了白露的耳朵：“高冷形象別崩啊小朋友。”

“捂我耳朵幹嘛！”

墨雲含住了白露的耳垂，用舌頭勾著他耳廓，輕聲說道：“因為你這可愛的耳朵出賣了你啊，遮起來罵人比較有說服力喔。”

白露的耳朵更紅了：“你不要鬧！有病啊你？”

墨雲附在他耳邊說話，吐息間的熱氣撲灑在他頸邊：“沒有病怎麼會這麼喜歡這個小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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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流轉，畢業之際，墨雲和白露將他們的關係告諸同學。

“你們兩個？！沒想到我當初那句內部自銷竟然一語成讖啊。”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就說雲露是真的啊啊啊啊啊啊！！！”

“為什麼不是露雲？我怎麼就不能是上面的了？”白露皺眉問道。

墨雲勾起唇來，在白露耳邊沉聲說道：“行，反正不管誰上誰下，我都在裡面。”

白露耳邊漫起一陣紅潮，踹了墨雲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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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畢了業，兩人搬出去一塊兒住，也將關係告知父母。

白家墨守成規，自是不能接受白露的狀況。

“讓你在學校挑揀了六年，你就給我挑了個男的？！”白露的父親聲音透著盛怒。

“我喜歡一個人，跟對方是’他’還是’她’無關，而是因為我喜歡他。”白露的聲音清冷透著無情，但眼神卻盈滿了對墨雲的萬千柔情。

“反正我不可能同意，斷掉。”

白露聽到這話，勾唇冷笑：“我的人生，你干涉的還不夠多嗎？誰告訴你，我回來是為了徵求你的同意？”

語畢，他旋身離去，臨到門前，回過身來冷冷地補了一句：“你做了什麼你自己心裡清楚，你應該明白––我的事，你已經沒有插手的餘地了。”

“下次回來，就不只是我一個人了。”

後頭傳來花瓶碎裂的聲響。

而白露和家中的關係，正式如同那碎裂不復的花瓶一般，徹底崩裂。

……

反觀墨雲這頭，情況倒是截然不同。

“哦？男的，挺好的，能找到一個人願意真心愛你，就夠了。下次記得帶人一起回來啊。”

“好，一定。”

之後提起這件事，白露都會笑說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差距。

每次見他開玩笑似的提起，墨雲都會摟著他，吻他一下又一下。

因為墨雲明白，他看似漫不經心，看似不甚在意，都只是“似”而已。這件事，傷他多深，讓他有多難受，墨雲都是知道的。

正因為知道，看見他試圖假裝沒事，才會那麼心疼。

心疼明明這麼好一個人，怎麼總遇到這種糟心事呢。

心疼自己什麼都知道，卻什麼也不能做。

如果說，每朵在空中飄著的雲，都要許下承諾，那墨雲的誓言，就是要護好他的迷迭香，永生永世。

讓迷迭香上的初露，一滴不少。

可是……他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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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兩人一起相處，倒也頗像一個溫暖和諧的凡人家庭。

沒有魔法，沒有任何超自然的事物，就僅僅是一個平凡通的家庭。

但一切，也僅止於“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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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過往同學說過一陣子要來找他們聚聚，兩人憶著往事，笑鬧了一陣。

過了一段時間，白露眼角還盛著笑意，說道：“我出門買個東西。”

“好的，我親愛的老~婆~”墨雲裝作乖巧地答道，但那個稱呼令白露面頰微微發燙。

知道對方就喜歡這麼捉弄他這麼多年了，卻依然經不起撩。

他微微側身：“大白天的別亂叫，做人不能只想著白日宣淫知道嗎。”

“唔，你要也不是不行。”

“……不跟你鬧了，再鬧下去東西也別想買了，我出門了。”白露落荒而逃之餘，還不忘回頭反撩一句：“回來再來收拾你。”

墨雲看著白露的笑容，心想真好，只要能和他永遠這樣過下去，就夠了。

他嘴角噙著笑：“這句話你說了近十年了，貌似從沒達成過。”

白露朝他翻了翻白眼，揮了揮手，離開了家裡：“再見啦！”

可是……他們沒有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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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墨雲趕到時，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白露本就白皙的皮膚，如今卻連絲毫血色皆無，胸口偌大的窟窿怵目驚心，血色蔓延，染透了一襲衣衫，原先炙熱的體溫早已散去。

像是一塊冰塊般，沉進墨雲的內心。

墨雲摟著白露失溫的軀體，六神無主之下，他低頭吻住了他。

輕柔，卻又無比眷戀的一個吻。

但卻再也得不到回覆了……

墨雲近乎瘋狂地緊摟著他。

這種時候，是不是應該哭呢……墨雲恍惚地想，可是……他哭不出來啊。

情緒彷彿隨著白露的離去，也離開他了。

像現在的白露一樣，不會哭，也不會笑了。

他伸手，覆住了白露的脖頸。

那塊蒼白的肌膚上，有著一排不屬於他們兩人字跡的字。

‘第一份祭品。’

墨雲已經無力去追究了，他只知道，他食言了。

他沒能護住他的迷迭香……

迷迭香的甜美散去……他卻連寂寞的苦澀，都感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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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雲一筆一筆地在紙上刻畫，白露的樣子恍若新生般躍然紙上，栩栩如生。

最後一筆補上，墨雲貼近畫紙，輕吻了紙上歡笑的人像。

而後“轟”的一聲，紙張燃燒，化為灰燼。

在絢爛的火花中凋零，隨風散去。

空氣裡，淡淡的迷迭香和著煙味散開。

……

迷迭香充斥整個房間，淚水終於落下。

一切都安排好了，該通知的人們都通知了、該處理的幾件事，也都完成了。

所以……他可以離開了嗎……

“白露，對不起。”

你說過，如果哪天我們有誰先走，都不要因此而難過自責。

你說過，生前你愛這個世界，但死後你願這個世界不再愛你。

“我離開了，你的願望，就能實現了吧。”

推開窗，自高處躍下。

都結束了。

那些或是悲傷、或是快樂的曾經。

都結束了。

但那對迷迭香的愛戀，卻永遠不會結束。

“既然我的世界找不到你了，那……就讓我到你的世界找你吧。”

字句隨著下墜的強風散去。

翱翔於風的雲，終於真正的落到了地面。

白露，我來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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