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請問夜希的病房在哪裡！我是他的家人！」
夜愛接到莫盈打來的電話，被告知夜希出事了，連向老師報備都沒有，拎起書包就急急忙忙地離開學校。趕到醫院後，才想到忘記詢問夜希的病房號碼。
「您好，病房為A16，這裡直走到底然後右轉就可以看到了。」
「謝謝！」
照著護士的指示走，夜愛很快就找到夜希的病房。
一推開門，就看到夜希像個沒事人一樣坐在病床上。
「小希！你沒事吧！」夜愛立刻衝上前抱住夜希，並著急地檢查他身上的傷勢。
夜希的臉上貼著紗布，手臂被纏上繃帶，腳上是一處處明顯的瘀青，看得她十分心疼。
「那個……」一直坐在一旁的莫盈小心翼翼地出聲。「我是夜希班上的副導師莫盈，剛剛醫生已經檢查過了，夜希他沒有大礙，只是些皮肉傷，大概二到三個禮拜就痊癒了，不用太緊張。」
聽到莫盈的發言，夜愛才終於發現自己把幫忙將夜希送到醫院的老師晾在一旁。「啊……謝謝老師……那個……不好意思……我太激動了，我是夜希的姊姊，我叫夜愛。」
「沒關係的。」莫盈笑著說。她反而認為這表示夜愛一心只關注著夜希，眼裡容不下其他事情，是個很棒的姊姊。
「小希，還有沒有哪裡會痛的，一定要跟姊姊說喔……小希？」
夜希的眼神空洞，直直盯著前方，在臉上毫無表情，看不出一絲情緒，雙手十指交握垂放在大腿上，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木偶乖巧地端坐著，連夜愛的擁抱跟呼喚也沒有給出任何反應。
「……夜愛，我有關於夜希的事要跟妳討論一下，方便單獨談個話嗎？」
「欸……好的……」
二人離開病房，走到一旁的沙發區坐下。那是醫院提供給病人家屬休息的地方。
「請問小希在學校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會突然受傷?小希在學校被人欺負嗎?還是說……」
「請稍微冷靜一下。」莫盈拿出糖果。「吃點甜的，心情會比較舒緩喔。」
夜愛愣愣地看著莫盈，後者則是臉上掛著溫和的微笑，遲疑了一下後，夜愛伸手接過糖果，打開包裝後糖果塞進嘴巴。
好甜。
草莓甜味瞬間擴散到整個口腔，夜愛貪婪地享受著這許久沒有嘗到的滋味，原本雜亂的思緒漸漸被糖果的美味覆蓋過去，過於劇烈的心緒漸漸緩和下來。
夜愛吃到糖果後微微露出笑容，那略微稚氣的表情讓莫盈特別覺得憐愛。
這才是一個十四歲少女該有的表情啊。莫盈心想。
「那麼……」莫盈深呼吸一口氣。「我先說說夜希今天發生的事吧。我是在上課時間，看到夜希的好朋友童琬在走廊上奔跑，覺得不太對勁，便跟著她跑去，到現場時只看到夜希獨自窩在男廁角落，身上有許多傷痕，衣服也破破爛爛的，夜希坐著的地方還有一攤液體，我想那應該……是不小心失禁了……總之就先叫救護車了。」
莫盈朝夜愛瞄了一眼，雖然對方雙眼盯著地板，但她知道夜愛正在認真聽著。
「我在等待救護車的時候，有先去調監視器查看事發經過。夜希在下課時間獨自去上洗手間，但才走到門口，就被尾隨在的三位男同班同學強硬拖進男廁。」
莫盈聽到夜愛將糖果咬碎的聲音。
「我請班導師先去找那三位男同學問話，稍早得到的回覆是，他們因為好奇夜希究竟是不是男生，所以才做出這樣的事情，那些孩子們有秀出身上的瘀青，表示是夜希先出手打人，沒有單方面施暴。」
「……老師您相信這件事嗎?」
「妳說打架的部分嗎?依老師的角度來說，我是該相信孩子們的說法，但是……」
夜愛抬頭看向莫盈。那一瞬間，莫盈彷彿看到了幻覺 : 夜愛握著沾滿鮮血的刀子，露出了殺人時獨有的冰冷眼神跟殘酷傲慢的笑容，那充滿殺意的表情令她不寒而慄。
「老師?」
莫盈猛然回過神，眼前的夜愛仍是剛剛為弟弟著急的好姊姊。「抱歉，剛剛突然恍神了。」
剛剛的……應該是錯覺吧。
「咳咳……」莫盈輕咳二聲。「夜希他因為獨特的打扮方式，在學校裡總是被當作不正常的人，導致同儕嚴重排擠，甚至有言語和肢體上的霸凌，只是因為夜希為了不讓家人擔心，也不想波及到童琬這位好朋友，害她無辜受罪，而選擇隱忍。男同學身上的傷應該只是夜希的正當防禦造成。雙方的傷勢嚴重程度有差，依那三位男同學之前跟夜希的相處模式來推測，他們在進去男廁後仍有對夜希進行肢體暴力。」
「這是我們的責任，即使學生隱瞞，身為老師卻沒有察覺到異樣……剛剛童琬已經都跟我說了，夜希這段時間的遭遇……桌上被放滿垃圾、各種寫著侮辱字詞的紙條、丟石頭、潑水等等……」
「……小希待在學校的時間比較長，沒有即時保護學生的確是老師的問題。」夜愛努力擠出聲音。「但我也被小希的偽裝給騙了，每天看到他笑嘻嘻的，相信他在學校跟同學們相處得很好……」
夜愛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我明明……希望他可以過得快快樂樂的，結果反而是讓他來為我煩惱……我這個姊姊真的是……」
是個成熟的孩子呢。莫盈連忙遞出面紙。「夜希現在的情況，經醫生判斷，應該是有了心理創傷，將內心封閉起來了，所以對我們的話跟動作不會有任何反應。」
「夜愛，夜希目前只能由妳陪伴身邊，幫助他打開心房，但在那之前，」莫盈頓了一下。「妳要讓夜希這樣繼續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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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涼爽的晚風通過窗戶吹進病房內，遠處的夕陽緩緩沒入地平線中，橘紅色的餘暉跟漸暗的天空交織成一幅美景。
此時趴在夜希病床上的夜愛，卻無心欣賞。她多希望這風也可以吹走她跟夜希的煩惱。
是要繼續支持夜希喜歡自己喜歡的東西，還是要為了避免夜希繼續被欺負而強迫他改變。
夜愛輕輕閉上眼睛，回想著今天下午跟莫盈的對話。
「老師，我不認為小希是錯誤的，每個人本來就會有自己喜歡的東西。明明女生可以喜歡帥氣的東西，也可以穿著中性裝扮，男生卻不可以喜歡可愛的東西，不可以穿著漂亮的裙子，算什麼道理?」
「人生而平等，我很認同妳的論點，也不否定妳希望夜希可以照自己意願生活的作法，但……現在的社會如此反對跟自己不同的事物，在夜希真的隨心所欲生活之前，他的心靈是不是會先被擊碎，就像現在這個樣子?」
「……」夜愛瞬間語塞。不可否認，莫盈說得沒有錯。
這是一個多數來決定正確的世界。一個不美好的世界。
就算這次夜希可以恢復正常，難保不會有下一次，夜希只是個七歲的小孩，那幼小的心靈又能承受幾次的打擊?就算真的挺下來了，未來的路還這麼漫長，誰都說不準夜希的個性會不會隨著多次的抨擊跟否定而變得扭曲。
更重要的事，之前夜希已經受到這麼多的委屈，夜愛說什麼也不可能願意讓夜希繼續遭人欺侮。
「以老師的身分來說，我一定是選擇可以讓孩子們受到最小傷害的路。」莫盈看了一眼手錶。五點三十分，已經到了下班時間。
「現在是下班時間，我先暫時丟掉老師身分一會兒。」
「接下來是個人的閒聊時間，」莫盈也拿出一顆糖果放進嘴裡。「就算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選擇會比較好……一個是被迫丟棄自己喜歡的東西，一個是遭到周遭的冷眼看待甚至是欺侮，不管選擇哪一個，都是一種折磨。但我想告訴夜希，努力活出自己是很重要的……」
「我從小就照著別人所期待的方向成長，不論是我的喜歡的東西、未來的去路，甚至是自己的個性，都是別人決定好的，沒有自己的意識。現在的我已經不記得原本我是什麼樣子，連過去的我是活成了什麼樣子都不記得了，打開自己以前的照片，都會覺得『這是誰啊』……」
莫盈笑了一下。「這是一件很悲傷的事情對吧。」那口氣輕鬆到彷彿不是在說自己的事情。
「突然長篇大論真是不好意思，」莫盈站了起來。「需要我送妳回家嗎?還是要留在這裡陪著夜希?」
「我要留在這裡。」
「那我幫妳去跟護士說一聲吧。」
莫盈走了幾步後，突然轉身向夜愛說道；「如果想做的事情沒有傷天害理，那就沒有任何理由要為任何人委屈自己。」
這句話強而有力，既是在告訴夜希，也是在告訴夜愛，更是在告訴她自己。
夜愛輕輕撫摸著夜希的頭，後者已經熟睡，總是抱著的熊娃娃擺在一旁，像是在守護著他。
那是夜愛特地從家裡拿過來的，希望可以幫助夜希恢復精神。
「……遇到一個好朋友跟好老師真是太好了呢，相信她們之後也會繼續陪在你身邊的……就算沒有她們，也還有姊姊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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