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霓裳驚鴻舞 - 第二十八章 ╴白色木槿

驛站裡，惟卿和心月坐在角落的一張小桌邊吃著飯，邊上一張六人長桌坐了幾個行商，點了滿桌酒菜吃得正香。兩人默默嚼著麵，聽他們聊著開封的軍情。

「應天府流民愈來愈多了，」一個男子放下酒杯，拿帕子擦了嘴角，道：「聽說連皇帝都跑了。」

「跑什麼，」另一位蓄鬚的男子道：「這不是有种家兄弟的十萬西軍和三萬秦鳳精銳嗎。」

「當然要跑，」方才那位男子又端起酒杯：「完顏宗翰那是調虎離山，他把西軍主力引去了開封，西北空虛，你們沒聽說嗎，前幾日完顏宗望兵破燕京，現在种師閔只剩兩萬人，你覺得他能撐多久？」

旁邊一位一直默不吭聲的男子點點頭，道：「真定已經開始南撤了。」

宋惟卿要夾小菜，聽到這句後筷子頓在了半空。

心月望向他，道：「顧公子……」

惟卿眉頭微皺，心月放下筷子道：「我們今晚趕路，明日就能抵達廬州，惟卿哥哥，你要上去找顧公子嗎？」

惟卿嘆了一聲，道：「妳一個人我不放心。」

心月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可以的，算算時間，我應該能在廬州跟姊姊會合。」

她見惟卿仍在猶豫，道：「你放心，我又不嬌弱，才分開幾日，又不是生離死別。」

惟卿抬手，指尖虛虛點在心月高挺的鼻樑上，心月就著他的手蹭了幾下，道：「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齊齊的，顧公子肯定不想錯過自己最喜歡的師兄的婚禮。」

惟卿笑著撫上心月的臉頰，她在惟卿掌中半斂起眸，道：「一定要回來喔。」

「那當然，」惟卿捧著心月的臉，不敢用力，像是怕捏碎一件瓷器般的小心，他道：「我還沒給懷錦阿姨磕頭提親呢。」

心月臉上一紅，偏頭將臉埋入惟卿掌中，惟卿被她的長睫蹭得發癢。

她笑起來真好看，惟卿心想。

九月底的氣溫降得快，屋內燒著火盆還算溫暖。

「知府，百姓已經撤離了三批，剩下兩批這幾日就能撤玩。」坐在下首的呂忱呈報道。

「很好，這幾日辛苦各位先生了。」顧凌霄放下摺子，端起茶杯撥了茶沫，剛送到嘴邊，外頭小廝快步走了進來，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凌霄聽完一驚，但他還有許多事情還沒處理完，現在不方便離開這裡，於是低聲囑咐了小廝幾句，小廝應聲後又退了下去。

宋惟卿站在屋外，他連日策馬趕到真定，下馬時站都站不穩，大腿內側火辣的疼。剛才那位小廝從屋裡出來，朝他行了一禮，道：「知府現在抽不出身，令卑職帶公子到他的房間，公子風塵僕僕趕來，先沐浴用飯吧。」

惟卿被帶到凌霄屋裡，房間的陳設很簡單，沒有古玩器物，牆上只掛了幾幅書畫和一把多年前師娘軒寧送給他的劍。

浴堂已經燒好了熱水，惟卿謝過小廝，脫衣服時發現大腿內側破了皮，他忍著刺痛洗完澡，出來時桌上擺了幾樣冒著煙的清淡小菜，但惟卿其實不怎麼有胃口，簡單吃了一點就讓小廝收了下去。

等小廝退出去時已是亥時，凌霄還沒有回來，惟卿很累，覺得頭有些發昏，倒在床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子時一刻凌霄才回房，門外小廝說惟卿已睡下了，凌霄點點頭，讓他先回去了。

凌霄輕手輕腳地關上門，案上還點著一根蠟燭，他慢慢挪到床邊蹲下，看著惟卿沉睡的臉。

「才幾月不見，怎地就瘦了。」凌霄心道，他抬手想摸摸惟卿的臉，但還沒碰到，惟卿便睜眼醒了。

「凌霄！」惟卿才睡醒，嗓子還有點兒啞，他坐起身道：「回來啦。」

凌霄官袍還沒換下，惟卿藉著微弱燭光端詳著成熟了不少的凌霄，不禁感嘆道：「凌霄長大了啊，已經不再是那個淘氣的小師弟了。」

凌霄聞言，將髮髻一拆，埋頭就在惟卿懷裡一陣亂蹭，悶聲道：「亂講，我永遠是你的小師弟！」

「別鬧了。」惟卿笑著推開凌霄一頭亂髮的腦袋，道：「累了吧，趕緊去沐浴，來睡了。」

凌霄耷拉著腦袋搖頭，脫掉官袍隨手扔在椅子上，吹熄燭火就翻身上床，道：「我太累了。」

惟卿沒辦法，拉起被子躺了回去，在黑暗中聽見身旁的凌霄問道：「你怎麼就跑過來了？嚇我一跳。」

「這不擔心你嗎。」惟卿簡單將事情說了。

凌霄聽完後點點頭，問道：「那個心月姑娘在杭州待得怎麼樣？」

惟卿用手肘輕輕撞了凌霄一下，笑道：「以後要叫嫂子了。」

「欸！？」凌霄一咕嚕爬起來，道：「你兩已經結婚了？」

「還沒還沒。」惟卿沒料到凌霄反映這麼大，他把凌霄按回床上，道：「你緊張個什麼勁兒？」

凌霄「哦」了一聲倒回榻上，惟卿笑道：「你今年該及冠了，有沒有哪個喜歡的姑娘？告訴師兄一聲？」

「我不想娶親。」凌霄拉高了被子，只露出一雙眼睛，聲音悶在裡面：「我喜歡自己一個人。」

惟卿笑著搖搖頭，覺得凌霄還是孩子心性，說不定再過個幾年就好了。

凌霄睡不著，他看著惟卿逐漸入睡，胸口隨著呼吸輕輕起伏，凌霄像小時候一樣蹭到他身邊，將臉埋入他披散在枕上的黑髮中，聞到了一陣熟悉的清香。

那是宋惟卿身上獨有的木槿花香。

那時顧凌霄才七歲，剛被父親逼著拜了瓊晏為師，他不喜歡這個一板一眼的老先生，隔天為了逃課躲了起來。

對當時的小凌霄來說，瓊晏的宅子好大好大，路像迷宮一樣，他走累了，於是在一顆樹下一坐，打起了盹兒。

不知睡了多久，一陣風吹落了樹上幾朵白花，其中一朵落在了凌霄鼻尖上，他覺得癢，動了動鼻子醒了過來。

「原來在這兒呀。」凌霄睜眼，看見一個大約十一二歲的白衣少年蹲在自己面前，片片白瓣飄落，少年眉眼彎彎，對凌霄道：「師父正在等你呢，跟師兄回去上課好不好？」

「師兄……？」凌霄緩緩道。

「是呀，我是你師兄，叫宋惟卿。」少年轉過身，將後背對著他，哄道：「來，師兄背你回去，等上完課給你買支糖葫蘆好不好？」

凌霄愣愣地站起身，拍拍自己身上的塵土，小心翼翼地爬上惟卿的背，心想：這個好看的師兄真溫柔，身上還有一種好聞的味道，好像……跟那顆樹上的花香味是一樣的。

凌霄趴在惟卿背上，回頭望著身後那顆白花樹，問道：「師……兄，那顆開著白花的樹叫什麼？」

惟卿側過頭，目光像灑下的暖陽一般溫柔，笑道：「它的名字叫做木槿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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