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堇與巫女 - Chapter 8-1｜啃食

巫祈海的左胸有一顆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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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與顏色均衡，坐落在不顯眼的位置。這讓柳思堇想到，巫祈海雙眼角的淚痣也是如此，恰到好處的點綴，卻有極高的辨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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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哪天出現她的克隆人，這說不定就是能猜出本體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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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思堇覺得自己真瘋了。在急轉直下的局勢中，還能瞎想一些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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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死也想不到，原先看似簡單的放學邀約，竟變成巫女作法現場，最後上演福利大放送——或者說，是場「美人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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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資產了，柳思堇的口袋裡連張一百塊都沒有，而巫祈海的家世雄厚，肯定不缺錢。顯然的，她口中「想要」的，並非身外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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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是需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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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只是輕微氣音，也被她犬類般靈敏的聽覺捕捉。柳思堇飛快思考一遍，既然是需求的話，代表自己的記憶，對於巫祈海有一定價值，那究竟評斷標準為何，以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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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走自己的花，完成修行成為統治者後，究竟能獲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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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還是有哪裡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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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再不擅思考，柳思堇也能覺察其中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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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切都是設局的話，巫祈海大可發揮她的暴力美學，在先前的接觸中強行播種，而非一路曝光情報，還開放觀賞工作現場，這不就很容易把人嚇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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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有什麼是她不能掌控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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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照第一次接觸的經驗，柳思堇有所領悟，並直視巫祈海的雙眼，說出了假設性的試探，「學姐，我之前阻止播種，不是偶發性的吧？」4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2M376tQv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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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祈海眼中的戾氣一瞬黯淡，柳思堇趁勝追擊，「哦，難怪這次也不打算強上啊，因為直接奪走的話，肯定會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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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妳挺聰明的。」巫祈海收起堂皇，拉開雙方的距離，「沒錯，因為不想白費力氣，我才按兵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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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確信後，柳思堇立即雙眼發光，「什麼啊，原來我是超能力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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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的反應，巫祈海眉頭一皺，「⋯⋯為什麼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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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思堇靈活地轉動眼珠子，像開啟新世界的大門淘淘不絕，「我一直以為自己只是史萊姆，沒想到還有破解巫術的天賦？哦⋯⋯或者，是對邪教的免疫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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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妳的中二腦補，目前都不是篤定的事實。」巫祈海再度伸出手，這次並非按在胸口，而是直接揪起對方的領口，「我唯一能確信的，只有妳的價值，比起其他垃圾都來得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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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靠，竟然說校長是垃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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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婆娘，妳怎麼可以污衊我們偉大的校長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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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年待在校長身邊的蘭花精靈，終於按耐不住，開始護主了。尖銳嘈雜的叫喊近在耳邊，柳思堇極力忽略，側身撿起散落地面的白襯衫，「學姐，妳先把衣服穿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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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想把襯衫直接往對方身上套，手指輕掠過肩頭，巫祈海頓時像觸電般一顫，讓柳思堇再度陷入慌亂，「啊！會痛嗎？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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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是人們的負面記憶，會痛很正常。」不想被看見神情，巫祈海一手接過襯衫，轉身緩慢穿上，「就像害蟲吃掉葉片維生，它們也在啃食我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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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看見背上密麻的黑色印記，柳思堇不禁倒抽口氣，「這麼做⋯⋯到底是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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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思堇。」巫祈海半側著臉，眼角顯露鋒芒，「比起記憶，妳更有想要抹除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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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沒咽喉的那團氣，頓時成為了噎人的魚骨。隨著肌膚的熱意攀升，柳思堇感覺氧氣像高山一樣稀薄，氣息逐漸紊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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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她來說，至今不懷著惡意而活，已是最大限度的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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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思堇永遠記得，在法庭上作證時，對面那名男子的嘴臉。仗著證據不足的優勢，裝作受害者，反覆說著「忘光了」與「不知道」，玩弄所有人的情緒，而在實事求是的天秤前，真正的受害者卻無法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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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了父母的兇手，她當然恨之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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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法律終究無法替自己還手，毫無宣洩的恨意，最終轉為對自我的憎惡。正因明白毫無轉圜之地，才會不斷走入無盡的迷宮，一次次任黑水淹沒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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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接收的委託人，不是政商名流，就是黑道罪犯。」巫祈海披上外套，重新走到低頭沉默的柳思堇面前，「絕大多數都是幹了些髒事，輕者像詐欺貪污，重者殺人放火，心生罪惡感，才會不惜付出巨額的金錢，也要剷除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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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認洗滌一身清，實則試圖掩蓋真相，不願負罪而活——很可笑吧？都有勇氣殘害他人了，卻懼怕真相帶來的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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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句像落入水中，聽來相隔甚遠，模糊不清。每當強行喚起這段過往，柳思堇總無法靜心思考，只能任理智線逐步被拉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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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有憎恨的人。」巫祈海俯身，伸手輕撫柳思堇的臉頰，「為了讓他們徹底消失，我會不惜一切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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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鬼頭，不要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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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花精靈的聲音，有如警鐘般嗡嗡作響。像要穿破耳膜一樣，柳思堇雙唇微啟，試圖用嘴巴呼吸，卻還是無法抑止加速的鼓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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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妳公開情報的原因，是希望妳能協助我。」巫祈海瞇起清冷的雙眼，「這是一種互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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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滿口謊言的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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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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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我之前說的，妳該將憤怒向外宣洩，不再選擇自傷。」巫祈海湊近，吐息交錯，「所以，把妳的花給我，我替妳殺掉那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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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快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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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思堇，讓我們製造雙贏的結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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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氣喘還是發作了。如溺水般不斷大口喘息時，柳思堇一邊想著幸好花吐症沒同時發作，否則又吐又吸的，可能真會被花瓣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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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想從口袋拿出吸入劑時，卻被早一步抽走了。接著看見對方一段如同教科書般的操作，正確扣住底部、搖晃、摘開保護蓋後，迅速地送到口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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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思堇感覺巫祈海正輕托著自己的後頸，同時在耳邊低語，「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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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無法說話與施力，柳思堇索性順著對方，深深呼氣後，將吸入器含入口中，巫祈海便熟練按下開關，藥劑湧入體內，進行憋氣後，最終再將空氣由鼻腔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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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再慢慢吐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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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程中，巫祈海皆沒有鬆開手，反而輕柔撫摸柳思堇的背部，直到狀況平緩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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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調節完畢後，柳思堇迷茫望著眼前面不改色的人，緩慢說出內心的疑惑，「謝、謝謝⋯⋯沒想到學姐竟然會用吸入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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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以前⋯⋯」巫祈海頓了下，將吸入器遞回，「范老師都有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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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算老師有教，實際上能這樣操作也不簡單啊⋯⋯這就是資優生的過人之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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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這點，更值得深思的，是剛剛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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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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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對記憶關鍵性的描述，柳思堇從未透露過。能精準說出性別，代表她有一定的情報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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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知道？是從記憶裡看見的嗎？但，之前說只能知道疼痛等級，代表應該看不清事發經過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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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花精靈的警言，確實不能當耳邊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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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裡落下結論後，柳思堇將吸入器放回口袋，隨之起身，「學姐，之前說時效到暑假結束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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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祈海緩緩點頭，「準確的時間，是八月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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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那之前，我會告訴妳答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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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明面的約定，巫祈海沒有任何異議，默默垂下視線，反射弧長的羞慚湧上，「⋯⋯抱歉，剛剛污染妳的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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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對方指看印記的事，柳思堇直率地搖頭，「不，多虧學姐，我感覺視力超過3.0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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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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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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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我還得收尾。」巫祈海望向混亂的桌面，指向校長室大門，「妳先出去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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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有些細微的變化，只在特定時才能察覺。柳思堇轉身時，突然覺得巫祈海的臉色比先前來得慘白，聲音也衰弱許多，可校長似乎快醒了，她只能先離開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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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大門關上後，確認對方已離去，巫祈海立刻雙腿癱軟，失去支撐的身體極速下墜，索性用雙手撐住桌面，才沒有跌落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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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讓妳得逞的，邪惡的巫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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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刻意忽略的辱罵，再度變得清晰。巫祈海斜眼一瞪，反射性朝桌上的蘭花伸出手，聲音暗啞破碎，「少多管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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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這盆花化為粉塵，好以清除擾人心弦的雜音。但此刻混亂的呼吸與濃烈的噁心感，使她收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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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祈海低下頭，防止湧動的熱意從口宣洩，單手捂嘴，痛苦地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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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底⋯⋯在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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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淺粉色的花瓣，就這麼穿過指縫，如凋零般冉冉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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