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屆黑正杯創作挑戰【樂器】 - 《和弦》

他用雙手掀起鋼琴的黑色蓋子，坐在琴凳上。2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J3uLw1XJz

琴不新了，白鍵已微微泛黃，比起初見的雪色，現在更近於象牙白，上面積了一層薄塵。他取了塊布拭去塵埃，才將手搭在鍵盤上。

每一隻手指依次搭在白鍵上：拇指、次指、中指、無名指、尾指。骨肉勻稱的手掌稍微伸展，拇指向左伸延，尾指向右拉展，覆蓋一個完整的八度。2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bZpnHnxyz

C、 E 、G 、C。這應是簡單而光亮的C大調和弦。

猶記得鋼琴老師第一次教他彈奏的和弦就是C大調，亮堂堂的音色和諧共鳴，綻放照人的光。

老師說過手指要溫柔，不可以粗魯，不然鋼琴也會生氣。

他輕輕吸入一口氣，以溫柔的勁度下壓，力度有如搔貓的下巴。他的鋼琴是一隻矜傲敏感的貓。用力少一分會嫌棄地哼唧，用力多一分會發出不滿的尖鳴。

白鍵下降。和弦的音色有著微妙的曖昧，如睡午覺的貓咪含糊的一聲呼嚕。

耳朵敏銳地捕捉到每個音的微小偏移。

走音了。

他厭惡地皺眉。

多麼、多麼惹人厭煩。需要付出努力維繫的事情已經太多：人際、成績、形象。每次上課要偽裝主動，混個臉熟的印象分；只要荒廢課業一日，便會繼續荒廢無數個來日；明明想要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安靜，卻偏偏要逼著自己去那些歡聲笑語的派對。你以為你有多矜貴？如果不喝酒，不笑，不說話，你以為你會有朋友嗎？

現在就連他所愛的樂器也要摻一腳，嘲諷一般露出荒廢過久的頹態，告訴他：你要失去我了。

你從來都沒傲人的天份。只要繼續怠惰下去，用以炫耀人前的琴技一旦生疏，你就什麼長處都沒有了。以後別人提起「樂器」，你就僅能說「我曾學過鋼琴」，甚至因為害怕顯拙，不敢觸碰黑白的鍵盤。從此所有以往練琴的時光和努力會成為毫無意義的歲月沉積物。

蜘蛛無時無刻在織網。吐絲，編織。吐絲，編織。不可停止，因脆弱的網會斷裂。搖搖欲墜，搖搖欲墜。吊在蜘絲上的蜘蛛會掉下去。

掉

下

去

。

沒用的廢物。

失重的暈眩叫他心驚。手心流了冷汗，煩躁嗡嗡作響，如同繃緊的弦被來回撥動，詭異的怪音在耳邊迴盪。

他洩憤般一拳砸向鍵盤。琴發出尖厲的叫，猶如被踩到尾巴的貓炸毛。

他立即後悔了。那些複雜糾纏的自卑與煩躁本就是俗人的無病呻吟，怎可以遷怒動粗。他撫著鍵盤，垂頭柔聲懺悔：「明日就找調音師，別生氣，我錯了。」

指尖溫柔地安撫琴鍵，用生疏的指法彈奏《歡樂頌》，歉疚一樣地討好著黑白的琴鍵，傾注一腔真誠，以音樂剖開堅硬的外殼，娓娓交代藏在底下的自卑與傲慢、心灰與熱情。微微變調的樂章此刻成為一種別扭的撒嬌。貓哼唧著翻身露出肚皮，伸出爪子抱住他的手指。

日光穿透積滿塵埃的窗戶，如紗幔一樣朦朧地籠罩過來披在他肩背，漆黑的鋼琴面漆上倒映著他沉靜的面容。浮動著手的影子的黑白琴鍵交錯升降，如雪地與黑山顛簸起舞。

臨近尾聲，他的指尖以溫柔的勁度下壓，搔貓的下巴。他的鋼琴是一隻矜傲敏感的貓。

C、E、G、C。

微妙而曖昧的C和弦，是貓在說：

沒關係，我原諒你了。

ns 172.70.130.148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