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辰枋憂心忡忡地在急診室和父母會合,討論自家弟弟的病史時,姬颯踩著午夜的月光,又踏入了太陽花園。警察走了,這次她沒有在外面逗留,鑽過黃膠帶,安靜地沒入黑漆漆的大門內。
12:01分,她重新走到了404門口,依然不輕不重地敲了三下門。
一把蒼老的男聲由門內傳來:「等等。」
姬颯退後到窗邊,眼睛還是盯著404的門,沒過多久,門被推開,一個高大的影子竄了出來,姬颯還來不及看清室內,門就被關上了。
「姬小姐,恭候多時。」說話的人眼角的魚尾紋灑著笑。
姬颯看著眼前的老者,茂盛的頭髮被綁成簡單的低馬尾,卻是全白了。皺紋在他臉上並不難看,可能是因為他眼神清亮,背脊挺直,穿著一襲寶藍長衫,可謂仙風道骨。
一陣風從走來走廊的窗外撲來,窗外的樹枝啪一下打到姬颯的肩膀,她眉頭一皺:「劉雷?在你門前出人命,這是怎麼回事?」
「老朽在此地已近一甲子,吾雖不才,輿師中資質平平,唯信勤能補拙,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戰戰競兢日夜從不鬆懈。那位女學生...實非吾所願。」劉雷的音質蒼老,但語速穩而有力,中氣十足。
姬颯皺眉:「文謅謅,說人話。」
「姬小姐,那女學生八字輕時運低,眼下濁氣升,清氣降,地陷東南,時也命也...」劉雷半欠著身,恭謹地說。
「意思是不關你的事。」姬颯不耐煩:「不要浪費時間,我是來問你怎樣解決。」
「無解。」劉雷露齒而笑時有幾分陰惻惻。
姬颯懶得多說,手一抬一陣疾風,右手欺上劉雷的脖子。劉雷不閃不避,仍舊是同一副笑顏,眼皮都不眨一下。
姬颯的右手被劉雷的左手環扣,而她掌心透著徹骨的寒意,冰涼不帶一絲熱氣,她不顧自己手腕被扣,用力往下一按。
五秒過去了,劉雷果然沒有脈搏。
姬颯想抽手,但發現自己掙不脫劉雷的鬆鬆一扣,劉雷的笑容更盛:「原來是無根人,難怪知道我這號人。」
姬颯不作聲,一腳踢向劉雷腰際,被他右手擋下,他不疾不徐地說:「既然同為不該存在的人,何不進來喝杯茶?」
雙方互探過虛實,眼下還是需要合作,姬颯沒有說話,但眼神像是淬了冰,她默默鬆手,劉雷往後退了半步,打開門,作了個揖請姬颯進去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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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颯毫不猶豫地推門走進404,一進門先是讓人眼瞎的一大片白光,再邁兩步立馬暗了下來,眼前兩條板凳夾著一張八仙桌,正面的牆有一道門,大約是通往裡間。兩側都厚重的窗簾嚴密蓋著窗戶,室內的照明是沿著牆邊案几的一溜紅蠟燭。
「小祖宗說,你的名字是姬颯,敢問是女臣姬嗎?」
姬颯淡淡地說:「還是說正事吧,煞氣已經流竄出去,我有辦法疏導,但需要你這邊配合,讓我知道要引導到哪理才鎮得住。」
「姬可是老八姓了,日子太長,我少出去走動,沒想到出了無根人。」劉雷踱步到牆邊的案几旁,倒了兩杯茶,放在八仙桌上,繼續說:「畢竟,姬氏一族可是面著黃土,背負太陽起家的,無根人離土而生,怎麼從姬家蹦出來一個呢?」
「你再扯下去是不是要說盤古開天了?姓姬的人口凋零,現在連百家姓都排不上,多我一個少我一個不都一樣?背負太陽?現在有誰數上五輩八輩沒有種田的,無聊。」
「是呀!此姓尊貴,不就因為是第一撥泥腿子,才有之後千千萬萬的泥腿子嗎?」
「劉老先生,族譜還是等這事解決了再聊吧。」姬颯拿這個老頭沒辦法。
劉雷聽到一句不耐煩的尊稱,臉上更是和藹了幾分:「小祖宗還說,你把輿師當風水師,在下對風水倒真是半通不通,恐怕幫不上忙。」
姬颯算聽明白了,這老頭子怕是不滿自己不敬老,還不重視他的專業才能,所以有問必答但就是不配合。想到這,她的冰塊臉也不得不開了隙縫,擠出半點笑意:「劉老前輩,年輕人不懂事,輿師歷來神秘莫測,我也不過是聽了那麼點邊邊角角,什麼門路都不懂,您有怪莫怪。」
「您客氣。」劉雷的笑容有擴大的趨勢:「您儘管打燈籠找,全世界我是最後一個輿師啦,後生小輩搞不懂倒也很正常。這行道,始於春秋,左傳裡就有:「寡君不忍,使羣臣請於大國,無令輿師淹於君地」,人說輿師是軍旅軍隊的意思,他們是知其一不知其二,真正的輿師呀,一人成軍。」
姬颯對這些事一點興趣也沒有,半擰著眉忍耐著,暗暗希望這死老頭被自己的口水淹死。
在自己口水裡暢泳的死老頭卻如魚得水,抿了口茶,繼續說:「輿師往淺裡說,就是畫地圖的。這和風水師說有關也是有關,但的確不是一碼事。」
「往深裡說呢?」姬颯問。
「馴地的。這可比風水因勢利導強。」劉雷揚起右眉,笑容有了幾分譏諷:「這不就是你來的原因嗎?」
姬颯聽見入了正題,心裡一鬆,說:「我來,是為了把煞氣壓回去,想請老人家幫忙指個路。」
「入土為安...都以為不想看的埋了就沒事了,土地有靈,這亂七八糟的事下去的多了...」劉雷指了指地,又指向天說:「我看呀,天就要塌。」
「我知道,這煞氣不壓下去,就要出大事了。」
「喝口茶吧,不渴嗎?」劉雷指了指桌上沒動過的茶杯。
姬颯不想喝,她直覺這茶水有問題,而她的直覺總是對的。
劉雷也不再勸:「天塌了,與你我又有何關?」
「我不想看到人無故犧牲。」
「哪有什麼無故。」劉雷握拳遮了遮嘴角溢出的一點笑聲。
「聽聞劉老前輩在太陽花園鎮了大半個世紀,你要是告訴我,你願意看到人們被煞氣衝撞而死,我是不信的。」
「我可不是為這個。」劉雷哈哈大笑:「那股子煞氣已經黏著生人出去了,我本是不想管的,但好久沒人往我臉上貼金,感覺挺好,我也好久沒樂呵過了。好吧,就幫幫你這小姑娘。」
劉雷從書櫃裡取出地圖,攤開在八仙桌上,佔滿了整張桌面。他隨意一指:「明天晚上12點,引到這裡。」
姬颯看著這老地圖,把手機掏出來想對照,卻發現沒有信號。
「不該存在的地方,怎麼會有網路呢?」劉雷一臉看傻子的表情,把姬颯嗆得說不出話。
姬颯深呼吸,壓抑住想打死這死老頭的衝動,問:「承恩門?」
「是呀...承恩門...」劉雷幽幽地說:「就是北門。」
「謝謝劉老前輩,那我明晚在北門等你。」
「恭候大駕。那就不送了。」劉雷拱了拱手,看著姬颯大步流星開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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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個聰明的。」劉雷看著沒被動過的茶杯,隨意倒在地上,轉眼就化成煙。
綁著兩條麻花辮的小女孩從裡間出來,哼了一聲:「浪費我的湯。」
「別這麼說,人家還算得上是您徒子徒孫呢。」劉雷笑嘻嘻地站起來,拍了拍長凳上看不見的灰塵:「小祖宗,請坐。」
小女孩臉上流露著不符合年齡的威嚴坐下,問:「你叫她去那裡不怕壞事?」
劉雷站在小女孩身邊,半彎著腰答:「這煞氣,去哪不是去,北門我早有佈置,不怕。方才她沒喝茶,我也不好硬逼著。明天您順道擺個攤,請她喝ㄧ口,早點安心。」
小女孩垂目點頭:「嗯,那就這樣吧,明晚我和你一起去。」
「那個,對外頭怎麼稱呼您?」
小女孩皺起眉:「真麻煩...還是草央,你還是爺爺。」
「行。小祖宗那我不打擾您啦。」劉雷打開窗,外面一面漆黑,連一星路燈的光都沒有。屋內的燭光透露窗外些微的能見度,只見煙氣緩緩飄動。
「她怎麼找到煞氣的?」小女孩忽然問。
「有草木指路,不是都把我給指出來了麼?無根人是有些能耐,和小祖宗算得上本家呀!」
小女孩掃了劉雷一眼,他馬上閉嘴不囉唆,也推開大門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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