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森林 - 我流青春伤痛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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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雨。

结款时房子的主人犹豫不定，聊天框栏里“正在输入中”的字样反复出现又消失。起先她们还以为是那个精明的男人想要中途反悔或是加价因而迫切地想要结束掉全部流程，直到对方确定收了钱双方都客套完过后那边才又发来消息，说是山上最近的天气古怪的很，近几个月下的雨比前两年加起来还多，让她们多多注意安全。

惨白的电似利剑般撕碎云层露出来逼仄的天空一角。然而只片刻，周遭沉闷的黑云便从四面八方涌上来轻而易举抹平了痕迹。

狂风裹挟着淋漓的雨捶打在玻璃窗上，墙上的烛影摇晃，空气里总是飘着淡淡的霉味，其源头则是天花板上那些黯淡的斑点。

伴随着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她在第二道霹雳着陆之前睁开眼。

勉强支起疲惫的身体坐在床沿，曲起的食指用力摁住太阳穴想要换回几分清醒。她的嘴唇毫无血色，颤抖着，另一只手紧攥着衣角，就像是刚刚逃离一场梦魇。

鼓噪的心跳声在屋内回荡，每一下都牵动着她敏感的神经。

她没有抬头，目光缓缓移动到木床旁的矮柜上，那是一个手工制作的三层收纳柜，颇粗糙，看着有些年头，平日里大概也没什么人在意它，表面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灰。

她伸手拉开第二层的抽屉，手指熟稔地穿过《网中人》跟《跃迁者》两本书之间狭窄的缝，捻出那只被人遗忘在阴影里的马克笔。

笔帽落到地板上的同时她听到窗外的一声闷雷。

干涸的马克笔在手臂的内侧留下一串字迹同其意义一样不甚分明的数字。

她恢复如常，起身向外准备离开房间。

经过窗边时，朦胧的玻璃外一抹鲜艳绮丽的紫色吸引了她的视线。于是她动手轻轻拭去窗上的水雾，这才看清了外边此时正趴着只在雨水摧残下奄奄一息的蝴蝶。

只是片刻的停留而已。

蝴蝶挣扎着求生。

她推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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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影绰绰，前路蜿蜒崎岖看不到头。

进山的路比苏杉杉料想的还要漫长，还有无聊。

她头抵在车窗上，漫不经心地盯着手机屏幕里激烈的战局。除了正驾驶着车的张笑盈跟坐在副驾的刘姝贤两人偶尔一唱一和地蹦出两句俏皮话来活跃气氛外，其余人都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或是闭目养神或是像她一样埋头在手机里消磨时间——她们已经在路上花了太多的时间，以至于启程时的热情都消磨殆尽了。

然而始作俑者此时却不在车内的七个人里。

苏杉杉的视线随着“victory”的字样跳出屏幕而转移至窗外。她将手机搁在一旁，转了转僵硬的手腕，目光落在那些飞速往后倒退着的树影上。

“还有多久才能到？”

其实也没有期望能得到确切的答案，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莫名奇妙的烦躁如影随形地叨扰着她，从被柏欣妤邀请参加这场旅行的那时候开始。

“快了，大概...再有一会儿就到了。”嘴上应的轻巧，其实张笑盈自己心里面对“一会儿”的界定也没有底。她瞥了一眼旁边的刘姝贤，后者倒是悠然自在地看着窗外，即使手上的屏幕里显示她们位置的光标仍然在一片白茫茫的画面中游走。

“对，快到了。”刘姝贤面不改色地信口胡说。

“我说，有那么多地方可以选，怎么就挑了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啊？”柏欣妤直起身，想打开窗透气，岂料窗户刚降下半截，狂风便裹挟着细雨一股脑地往人脸上吹，只听她怪叫两声又匆匆将窗户升回去。

“靠，这雨怎么下不停的！”柏欣妤接过旁边胡晓慧递来的纸，擦脸时还不忘吐槽。

后排的张怀瑾适时的送上嘲笑。

“笑什么啊？有什么好笑的！张怀瑾你不准笑！”柏欣妤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纸团扔向她。

张怀瑾懒得跟她闹，低头看手机，依然没有信号，这叫她有点担心。

“所以说是谁提出要来这里的？”张怀瑾有点郁闷，她大概是在场唯一一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准备的人。

苏杉杉低着头默默听着，没说话。

“啊？”柏欣妤一愣，“我没跟你说过？”

张怀瑾的脑海里回想起今天早晨柏欣妤忽然出现在她的画室里，一声不吭地拉着她就走，魔怔的样子让她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于是什么也没问，直到发车的前一秒她才被告知自己失去参加一场旅行。

老天，鬼知道她那刻简直连杀了柏欣妤的心都有了。

念及此，张怀瑾冷笑一声。

柏欣妤听得后背发毛，作势想说些什么，不经意却瞥到胡晓慧旁边靠在窗上闭着眼似乎睡得很熟的黄恩茹，自知理亏，替自己狡辩的话咽了又咽。

“杉子哥你呢？”张怀瑾的注意力转向身旁兀自走神的苏杉杉身上，“柏欣妤也是什么都没跟你说把你骗来的？”

“注意用词好吧！我哪里是骗啦？”

张怀瑾瞪她一眼。

“怎...怎么嘛，本来就不是好吧！”

“你闭嘴！”

柏欣妤小声地嘀咕些什么，悻悻然缩回椅子里。

苏杉杉这才像是刚反应过来一样，迟钝地点了点头。

“你瞧瞧你柏欣妤，害人不浅！这干的都是人事吗？！”她话音刚落，刚老实一会儿的柏欣妤立马从椅子里弹起来，不服输地反驳。

看着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斗起嘴来，苏杉杉不合时宜地想，好像她们俩一直都是这样吵吵闹闹的，没有变过。

没有变过。

车内总算又鲜活起来。

辩题早已跨过了而转到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上去了。张笑盈偶尔透过后视镜凑她们的热闹，瞧见柏欣妤趴在座椅靠背上跟张怀瑾争论不休的模样觉得可爱，她想笑，刚刚扬起的嘴角却在不经意对上苏杉杉的视线时又匆忙放下。

过分谨慎的样子让苏杉杉觉得荒唐。

收到柏欣妤的邀约后，苏杉杉自己也没想明白为什么都没有考虑就同意了，即使柏欣妤什么消息也没跟她提及，她也几乎能立刻就联系到某个人。

某个人...有时候苏杉杉会想嘲笑自己的别扭。

不过比起她，在场的明明有更值得担心的人不是吗？

车里逐渐又安静下来。

“要到了吗？”说话的是一直很安静的黄恩茹。

“快了快了！”刘姝贤低头看见手机地图里的光标终于回到了道路上，回话的声音里也是藏不住的惊喜，“二十分钟，再有二十分钟就到了。”

黄恩茹“嗯”了一声，再没说什么。

雨下得大了。

苏杉杉从口袋里摸出来耳机戴上，刚打开手机，一旁的张怀瑾扯了扯她的袖子。

“杉子哥？”张怀瑾晃了晃手机屏幕里显示的“电量不足”，同时指向她的手：“能不能分我一只？”

这本来不是什么值得犹豫的事情，偏苏杉杉抬手时忽然瞥见车窗上倒映着的黄恩茹的脸，一时恶作剧心起，作势收手便想逗逗她。

张怀瑾瞬间识破她的歹心，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抓住她的手腕。

干咳两声，睨了苏杉杉一眼。

被扼杀在摇篮里的贼人只能无奈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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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杉杉看着窗外的雨，她的思绪跟着耳机里传来的飘渺歌声而逐渐飘远，恍然间她想起来很久之前柏欣妤问她的问题。

“你会遗憾吗？”

沿路慢慢有了人类生活的痕迹，似乎真的不远了。

苏杉杉只是觉得自己的头很沉，很热，像是病了...是不小心感冒了吗？可她最近明明有注意增加衣服...

她不知道。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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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到换季的时候，苏杉杉总是很容易感冒发烧。

这次也不例外。

她此时裹着一条毯子，缩在这辆旧皮卡的后座里，努力睁开迷迷糊糊的睡眼想要看清楚车窗外的景色。

海，苍蓝的海，一望无垠的海。

苏杉杉常常会疑惑为什么陈倩楠身上的精力就好像用不完那样，暂且不说每天在学校里上蹿下跳的活泼模样，单是她乐于将大家召集在起来张罗她们每一次的外出活动时所表露出的可怕热情就让苏杉杉啧啧称奇。

不过贪恋了一会儿海风，头便又开始发痛。

一旁的胡晓慧注意到，将车窗重新摇了回去。

害呀。被抓包的苏杉杉无奈抱紧手里的毯子。

透过后视镜看到后车斗里眉飞色舞的陈倩楠，苏杉杉想自己大概是上辈子欠了她几百个亿所以这辈子被老天派来还债，所以才发着烧还受她蛊惑跟着过来凑人头。

正胡思乱想间，车头忽然传来“哐哐”的异响，紧接着便缓缓放慢了速度，最后在路边彻底停下。

“怎么回事啊这是？”陈倩楠说着从车斗里跳下来。

苏杉杉强打起最后一点精神看着陈倩楠跟刘姝贤两人聚在车头前，嘴一开一合地讨论着什么。

张笑盈从车里拧了根撬棍下来，将之插进引擎盖用力往下一压。伴随着滚热的白眼，引擎盖被撬开来。

“我去，这车是去叙利亚打过仗吧，居然破成这样！”刘姝贤看着车里惨不忍睹的状况，嘴里不住地发出“啧啧”的感叹。

“不能单赖我啊，选车的时候这家伙也在场！”张笑盈说着将后边站着的陈倩楠往前一拽。

“欸欸？”陈倩楠挣脱开，“我哪知道这个啊！明明是张扣说要挑便宜的...”

刘姝贤不管她俩，伸手去扒混乱的线路，想要找到问题的源头，然而几次尝试无果后也只能作罢。

“现在要怎么办？”柏欣妤撑着手趴在车顶，百无聊赖地打量四周。旁边的张怀瑾则熟稔地翻出来手机，搜索着各项车辆抛锚应急措施。

众人陆陆续续下车，唯独生病的苏杉杉还昏昏沉沉地留在车上。

“也不远了，剩下的路咱们可以自己走过去。”张笑盈环视一圈后提议，“我们分两路吧，留下个人在这里守着等人来修车，剩下的人带着点轻便的东西先过去。”

“那我留下。”刘姝贤见没人有更好的意见便主动提出留守。她将随手从地上捡的一块石头超路旁的栏杆外用力一掷，拍了拍手上的灰绕到车窗边，“苏杉杉看着还挺严重的，我等会儿再带着她来找你们。”

“那我也留下来。”陈倩楠瞧见苏杉杉有气无力地样子，心里过意不去，“我留下了照顾杉杉。”

“算了吧你，别添乱了就。”张笑盈笑话她，一把拎住她的后领将她往车后拉，“别傻站着啊各位，都过来搬东西啊！”她说着将两袋食物塞进陈倩楠的手里，“尤其是你小子，别偷懒啊...欸，黄恩茹你看着点她别让她偷懒啊...来，下一个柏欣妤接着，快快...”

陈倩楠拎着两只笨重的口袋往回走，黄恩茹迎上来，自然而然地从她手里分过一只。

“我没想偷懒啊...”陈倩楠耷拉着张脸，有点委屈。

黄恩茹只是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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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开眼时，车内只剩下她自己跟坐在驾驶座上把玩着一只打火机的刘姝贤。

啪嗒。

“...大家，大家都去哪了？”

“哎，醒了？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刘姝贤麻利地拧开一瓶水递到苏杉杉面前。

她接过，浅浅汲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车坏了得等车行的人来帮忙修，她们刚走一会儿，看你状态不好就没叫醒你。”

苏杉杉低低地“哦”了一声。

她将车窗摇下，重新靠回窗边望着天边悠然飘过的云朵出神。

啪嗒。

刘姝贤依然把玩着手里那只打火机，重复着点火、熄灭、点火、熄灭...一遍又一遍。

“毕业快乐老刘。”

刘姝贤停住手，回头无奈地看向她，“我又不上大学，毕业就失业了喂。”

好像有点道理。

“不怕，你可以去那个什么女团穿小裙子跳舞。”苏杉杉认真提议。

刘姝贤一愣，“你杀了我吧。”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苏杉杉盯着手里的矿泉水瓶子看了一会儿，忽然向她举起。

“那庆祝你脱离打扫体育馆的苦海！”

刘姝贤想了想，配合地拎过一只塑料瓶子跟她碰了碰，“这个确实。”

以水代酒，刘姝贤颇豪气地干掉半瓶。

末了，她回身仰着头透过瓶子里剩下的水去看窗外的蓝天白云，忍住太阳灼烈的刺痛，在眼泪流出来之前别过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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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的一生快的就像按下了倍速键，偶尔去回溯记忆能看见的也不过是那么几个清晰的画面。

一所陈旧的几乎没人在意的体育馆。

她们的高中有两所体育馆，旧的那个缺少维护废弃多年，经过的岁月的洗礼腐朽而荒芜，又地处偏僻，最后成了个连校工也不愿意过来打理的苍凉地。刘姝贤常想，如果别人知道她在学校里最情有独钟的建筑是这座体育馆的话，那些人会不会觉得她精神不太正常?

体育馆常年“闹鬼”，甚至基于学生对旧体育馆谣言的迷信，教导主任还特意制定了一条新的校规。

“被记过的学生要在放学后去旧体育馆做清洁”，多亏了这一条校规，全校学生的整体素质提高了岂止一星半点。

除了刘姝贤。

在刘姝贤就读的三年里，其屡教不改的无耻程度令人发指，以至于后来的教导主任都疲于惩罚她，远远见了她就绕着走只图一个眼不见心净。只有她自己每天异常自觉地扛着工具大摇大摆地去做清洁。

她跟张笑盈就是在那里认识的。

其实也不止是张笑盈。

刘姝贤对每一个在那里出现的闲人都抱着最崇高的敬意。

那地方先是“有鬼论”吓退了一众好好学生，再者被罚来打扫卫生的学生也多是敷衍了事有的甚至连门都不进去。像刘姝贤这样每每在这里停留很久的“老实人”那是全校独此一家。

她自己也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空空荡荡。

所以当刘姝贤在这里遇到一个主动跟她打招呼的活生生的人时，毫不吝啬地对其表示欢迎。

“认识一下吧，我叫张笑盈。”说话的女孩脚边放着一只打开的旅行包，包里是满满当当地喷漆罐，甚至她说话时手里的动作也没停，墙上满是她的杰作。

刘姝贤盯着墙上色彩绚烂的图像看了一会儿，随后将目光转到眼前人。

“王八蛋。”

...

很久之后的刘姝贤都还会回味她跟张笑盈的初遇，一边描述当时的情况一边跟身边不管是谁都要吐槽，说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讨厌的人，在别人打扫卫生的时候当着人的面乱涂乱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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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之后，那天她们一路相伴着走了很久，期间无话，只是途中刘姝贤偶然抬头看见了天际绯红的晚霞，那样难得一见的盛景叫她情不自禁地叫了张笑盈一声。

“那谁，你抬头。”

张笑盈正从便利店里拿着两罐汽水走出来，闻声抬起头。

那一刻，没人意识到一段贯彻对方生命的友谊正在萌芽。

“...喂，管你喝不喝，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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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驳的墙腐朽的铁架干涸的泳池跟高高攀爬上窗的绿植...

人生只此一次的青春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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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转小了，但看上去似乎仍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也许她今晚上该认真地祈祷一下，如果明天竟能是个晴朗的日子那该有多好。

柏欣妤站在走廊上，只她一人，朋友们自抵达后便纷纷挑选了钟意的房间去休息整顿。作为一言不发把人蒙过来的惩罚，柏欣妤的行李全权归了张怀瑾先行挑选管理。

她目光像是装尽了秋山又像是什么都没装下，安静地伸出手去接屋檐落下的水滴。

印象里总有个人喜欢在细雨的日子里不撑伞走进雨幕里，笑得很白痴。

“嗨！”忽然有人从背后窜出来，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另一侧的肩。

是陈倩楠。

柏欣妤莫名送了口气，往旁边稍稍让了让，两人并肩依靠在栏杆上。

“找到这边花了不少时间吧？”陈倩楠笑，指甲顺着栏杆上的木纹轻轻划着，“也只有这种偏得没边的地方他们才找不过来。”

柏欣妤低着头盯着她手上的动作出神。

悉悉簌簌的声音传进耳里，等反应过来，眼前已然是陈倩楠递过来的两根棒棒糖，她一愣，迟疑着接过。

“想不到你都这把岁数了还随身带着糖，蛮幼...”

“乐乐买的，”陈倩楠说着拉开自己的口袋向她展示里面满满当当的各种糖果，“她最近巨喜欢买这些，还老偷往我口袋里塞。”

“...哦...这样...那还，有点可爱哦...”柏欣妤兀自念叨。

风大，她的声音却不大，陈倩楠没听清，想问却先一步觉察到柏欣妤低落的情绪便只好住了口。她垂眸，手缩回口袋里轻轻摩挲那些糖果。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她说，“我也不知道纵容着她把她带出来是好还是不好...”陈倩楠顿了顿，掏出一颗糖剥开含在嘴里。

很甜，甚至有些过分甜蜜了。

“乐乐一个人在医院里待了那么多年，那么闷，我不能想象她是怎么度过那些夜晚的。”

“...更何况，有些事总得先喘口气才能去想下一步该怎么办吧？”

柏欣妤回过头，浓雾笼绕在树林上空，草木间赫然一条通往深幽的小路。

她的思绪随着陈倩楠的话飘远，恍然间竟又看到那人瘦削憔悴的脸...那家伙，委身在宽大病号服下的韩家乐，有如风中残烛一般站在她的面前却几乎令她认不出的韩家乐...

柏欣妤握紧了手。

“...她去哪里了？呃...我是说，刚刚好像没看到韩家乐。”

陈倩楠手撑在栏杆上，偏过头示意她往林子里看，“你也知道乐乐她巨有主见的...”她面露无奈之色，边说着边抓过柏欣妤的手，“我本来是想跟着的，但她让我留下等你们来。”

张笑盈的声音自楼下传来，握着柏欣妤的手一起热络地探出栏杆外跟张笑盈打招呼。

“你俩站那儿干嘛呢！谈情说爱啊！”

...靠！

闻言陈倩楠撒开她的手，两人迅速分开半米远。

“你俩要没事的话就赶紧滚下来帮忙干活！”张笑盈又冲她俩喊到，说完就转身进到屋里。

陈倩楠连声答应跟着就打算要离开。她走之前却忽然跟柏欣妤说如果要出门的话，楼下客厅的门后放着伞。

“跟我说这个干嘛？”柏欣妤打开自己的手，里面躺着一团皱巴巴的糖纸。

...

“滚啊！”她毫不犹豫地将纸团扔回陈倩楠身上

陈倩楠嬉笑着闪身躲开，弯下腰捡起拿在手里像抛球那样轻轻掂了掂。

“就是觉得你会用得上而已嘛。”她迎着光重新展开糖纸，晶莹剔透的玻璃糖纸看上去漂亮极了。她笑，抚平了收回上衣口袋里。

“你就当我随口说的...欸，要一起下去吗？”

柏欣妤摇了摇头。

陈倩楠点着头转身却忽然被她叫住。

“等...等等！”柏欣妤一时激动，上前抓住陈倩楠的袖口。

陈倩楠显然被吓住了，盯着正喘气的柏欣妤愣了半晌。

“咋，咋了？”

柏欣妤的目光闪烁，不敢与她对视。

良久，她才缓缓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轻轻摇头说没事。

陈倩楠奇怪地看着她，疑惑地挠了挠脸，“你真没事儿？”

“没事没事！”

“好吧...”陈倩楠刚走出去两步却又回过头，“真的？”

“真的没有！害呀你快去吧！”柏欣妤推着她离开。

“欸欸我...”

她目睹着陈倩楠走下楼梯消失在视线里，长舒一口气。

柏欣妤看向转角的阴影里，朝着里面说了声：

“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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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杉杉其实很少做梦。

大约是生了病再加上累极了，她躺在床上没多时就睡熟了。

眼前的黑暗扩散开，无边无际。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有微风，风轻轻掀动她的衣角，像是要牵引着她向前走。

过了一会儿，耳边零星能听见些细微的声音，杂乱而模糊，什么都有，人声、脚步声、鸣笛，还有碰撞声...接着，那些声音愈发清晰，而眼前浓稠的黑也像幕布拉开那般缓缓从眼前褪去，鲜明的石板路自脚底铺陈蔓延，明亮的街景闯进她的视线。

源源不断地有人加入不远处围观的群众，嘈杂地议论声也大多源于那里。

苏杉杉默默上前，靠近了些便从那些模棱两可的流言里听出了些诸如“血”“死”“可怜”之类的骇人词语。她心里跟着升起一股不安，并且那不安正逐渐向恐惧靠拢、发散到全身，苏杉杉已然察觉到四肢泛起森然的冷。

她在拥挤的人群间努力穿行，艰难地越过缝隙窥得一丝真相。

那是一辆变了形的汽车，引擎盖上无章地散落着碎玻璃渣...

苏杉杉的视线跟着人潮的涌动而摇晃，她看不清，她想要看清。

还有血，暗红色的，缓慢地顺着边缘向下流淌的血，一条苍白的手臂无力地垂着...

顺着那条手臂往上，苏杉杉看清了那人的脸，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全身的颤抖。

用力挣脱人群，彻底看清了。

那人像婴儿一样蜷着，阖着眼，脸上显得很平静，若非在如此可怖的场景下，她简直像只是睡着了那般安宁。

寒意瞬间灌满全身，铺天盖地的晕眩感袭来几乎要站立不住，连呼吸也不能。她扼住自己的嘴，强忍着呕吐大口喘息。

陈倩楠。

悬在心上的一根弦终于被绷断，耳畔的声音顷刻间尽数化为鬼唳般尖刻的嘶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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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地睁开眼，冷汗淋漓。

...是噩梦。

坐起来，仍然止不住地喘着气。

窗帘的缝隙透过屋外蒙蒙的亮光，隐约听到有人的笑声。苏杉杉定了定神，听出来其中有柏欣妤的声音，接着，还有陈倩楠的声音。

...她忽然像是卸下了全部力气那样躺倒在床上，抬手捂住自己的脸。

是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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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欣妤看着苏杉杉堪堪走出来两步便撑着墙没了动作。

“你怎么了？”

苏杉杉摇了摇头，靠着墙缓缓坐到地上有气无力地低着头。

柏欣妤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她，“喂，你...”她用手背贴在苏杉杉的额头上，烫的可怕。

“你怎么烧的那么严重，吃过药没有？”

苏杉杉又摇头，这次动作更轻，她慢吞吞地扒开柏欣妤的手。

“我没事。”

“屁！我靠你不看看你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柏欣妤有点生气。

苏杉杉在笑，她觉得柏欣妤着急忙慌的样子很有趣，难得见到她这模样。

“笑屁啊你笑！”柏欣妤拖住她的手，带着她站起来，“你房间在哪？”

苏杉杉不想说，她于是扯开话题，“...你见到她了吗？”

柏欣妤默默无言，真的好想揍她一顿。

是苏杉杉的话，她总能让人拿她毫无办法。

柏欣妤不想说话。

苏杉杉睁开眼，柏欣妤的脸居然有点模糊不清，她猜想自己这次大概真的得妥协吃药了。

装模做样地拍了拍柏欣妤的肩，“勇敢点柏子哥，说不定没下次了。”她笑。

“少说我，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好吧！”柏欣妤瞪她一眼，“你要是再不老实我就把你拖下楼让大家都来围观你！”

苏杉杉果然不再跟她较劲，被她携着走回门口。

“钥匙呢？”柏欣妤抱着手看她站在门口摸了半天口袋。

“...好像没拿...哈哈...”

...

柏欣妤气不打一处来，她转身走回去，边走还边喊着“陈——”

“找到了！”苏杉杉投降，举起手里的钥匙冲她晃了晃，“这儿呢！”

钥匙插进锁孔，很清脆的一声“啪嗒”过后，门开了。

柏欣妤走回来，伸手拦住她面前将要关上的门。

“我等会儿给你送药过来。”她说。

苏杉杉应的很轻。

“...你难道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关门之际，柏欣妤还是没忍住问她。

苏杉杉总算能看清了，她的目光却越过柏欣妤看到阴沉天空里厚重的黑云。

她没回答。

她们怀抱着各自的悲伤和同样疲惫的心，谁也没能再指责谁。

门关上。

柏欣妤颓唐地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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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斜阳慵懒地穿过体育馆爬满青藤的窗笼罩在五人身上。

柏欣妤曲着条腿百无聊赖地坐在废弃泳池的边缘自斟自饮，手里的一罐黑皮无糖可乐硬生生叫她喝出二两黄酒的气势。她底下，陈倩楠、张笑盈、刘姝贤三人围坐成一圈正兴致勃勃地打着扑克牌，一同带来的清洁工具被随意地丢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一行人中，竟只有张怀瑾沉默地在旁边执行着教导主任的惩罚。

张怀瑾瞪着不远处那人的背影，越想越气愤，握着扫帚的手也愈发用力像是立马就要扑上去把她生吞活剥了。而被记恨着的对象此刻却全神聚集于眼下的牌局，对身后隐晦的怨火毫无察觉，悠哉游哉地将手伸向身旁的第二罐可乐。

“喂，你！”张怀瑾正要发作，却忽然哽住，“你！你叫什么来着！”

柏欣妤被忽然出现在头顶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一滑，空易拉罐跟着就往下掉，“哐”一声不偏不倚的砸到陈倩楠的头上，后者立即“哎呀”一声趁机丢下手里惨不忍睹的牌抱着头装模做样地哀嚎。

“别装啊你！想耍赖呢！”张笑盈见状去扒她的手，从牌堆里把她的牌捡出来塞回她手里，“想都别想！警告你！”

一旁的刘姝贤跟着点头同时趁乱默不作声地丢了几张牌浑水摸鱼。

“你突然鬼叫什...”柏欣妤扭过头，却在看到张怀瑾气急败坏的模样时一瞬间没了底气，悄悄往旁边挪了挪。

“你！去打扫那边！”张怀瑾把扫帚横在两人面前，手指向身后的一块地方。

“凭啥啊！我才不去！”即使声音越来越小，柏欣妤也梗着脖子强装硬气。

“你！你从来了之后就在这里偷懒，你还问为什么！”张怀瑾气得发抖。

“那…她们不也没干活嘛！你干嘛只说我！”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被波及的三人停下打闹，齐刷刷看向两人。

“别介啊，这是干嘛呢，怎么还起内讧呢？”刘姝贤摊手，“反正又没人来检查，随便扫扫就行…...不扫也行。”

“我作证哈，这里就没见过别的活人。”张笑盈松开钳制陈倩楠的手，接受了自己一手好牌再没法打出去的事实，痛心疾首，末了还不忘睨了陈倩楠一眼。

“话说，你们仨是怎么被罚过来的？”

说话时张笑盈先是看向陈倩楠，后者支支吾吾了半天，她于是不胜其烦地伸手打断让之闭嘴，目光转而看向泳池边上站着的柏欣妤张怀瑾二人。

张怀瑾一脸羞愤，将扫帚扔到地上自暴自弃似的学着众人的模样坐下，“你自己说！”她没好气地瞪着柏欣妤。

“我也只是稍微迟...”柏欣妤挠了挠脸，“...可能是长了那么一点...”

她话音刚落，只听见张怀瑾在旁边冷哼一声。

“欸你这人那么凶干嘛！生怕交到朋友啊！”

“谁稀罕你！”

“你...”

“等等等等一下啊！不是，你俩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啊，怎么什么都能吵的起来？”刘姝贤觉得她的耳朵今天受到的创伤有点大，她若有所思地盯着两人，忽然间目光如炬。

那眼神之炽热让柏欣妤感到一阵恶寒，“你那是什么眼神！”她指着刘姝贤大喊，“你别想什么恶心的东西啊！”

一旁的张怀瑾注意到后也附和起她，算是两人阵营少有的统一。

刘姝贤于是点了点头，越发捉摸不透。

那边一时难有结果，张笑盈戳了戳忙着看热闹的陈倩楠，“嗳，她俩一时半会儿消停不了了，那你说说你呗。”

“想好了说啊，别又磕磕巴巴的。”她随后补充。

“呃...我？”陈倩楠的视线在两人间回旋，她少见的有些难为情，“我今早本来帮忙搬课本，结果走半路上看到有人骑车闯进学校，还撞倒了主任就没忍住多看了会儿热闹，然后...然后就被抓了。”

“...强。”刘姝贤由衷地对她竖起拇指，“那骑车的那个人...”

“上面啊。”陈倩楠努努下巴，示意柏欣妤就是罪魁祸首。

...

“那...”张笑盈看向张怀瑾，“凶手和看热闹的都在了，那你又是什么角色？”

“你以为她撞的是谁！”

“...不应该啊，那你这受害人怎么还被罚呢，不讲道理，极其不讲道...”

刘姝贤话音未落，陈倩楠在旁边默默补充，“她俩当时就吵起来了，分都分不开。”

...

张笑盈与之面面相觑，俱是无言以对。

“好啊！”刘姝贤自顾自地鼓起掌来，“...好啊！”

“我算是发现了，能到这里来的都不是什么正常人。”张笑盈的声音压得很低，上面的两人听不清，否则必然是逃不过一通新的辩论。

陈倩楠倒是听到了，只不过瞧着她兀自傻乐的模样，这话进了她耳里估计也自动被包装成了褒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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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吗？”

声音透过那扇虚掩着的门，显得稍有些闷。

众人听到声音，忽然一个个都没了动静。不多时，一个女孩推开门走进来。

“黄恩茹？你怎么过来了？”张怀瑾看清了来人的面貌，惊喜地站起身来。

柏欣妤坐在她脚边，很容易就发现了那人倏然间高涨的兴致跟几欲上前却又停下的脚步。、

被叫做黄恩茹的女孩笑脸上带着些许得意，她将手里的口袋拎起来晃了晃“我猜你应该没时间去吃饭，所以买了点吃的给你带过来。”

底下的人一听见“吃的”顿时眼睛都亮了，也不说话，就那样眼巴巴地盯着张怀瑾。

黄恩茹走近了才发现泳池底下还坐着三个人，愣了一下，“我没想到...有那么多人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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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那点食物还是被仔细地分匀了进到几个人的肚子里。

“这么说，你们认识很久了啊。”柏欣妤坐在泳池边摇晃着腿，侧过头绕过张怀瑾去问黄恩茹。

“我们是一起长大的。”

张怀瑾还是很不满柏欣妤，悄悄拉了拉黄恩茹的衣服，后者只是朝她笑了笑并不放在心上。她冷哼一声，索性背过身去。

黄恩茹的头轻轻蹭了蹭她的肩，“小怀瑾，小怀瑾...”她的声音很小，但是张怀瑾听的清晰，她不想承认，但确实每次听到黄恩茹用这样的声音叫她都让她的心不由自主的软下来。

“忽然觉得好困啊。”

“你又来！你昨晚上是不是又偷偷溜出去了！”

“老师好不容易才来这边演出，好不容易！”她大约真的累了，反驳的声音并不十分有底气。

“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张怀瑾拿她没辙，叹了口气沉下肩让她靠的舒服些，“你睡好了，我等会儿叫你。”

“真的嘛？”

“真的，我会叫醒你。”

“那上课也...”

“想得美！”张怀瑾立即打断她的得寸进尺。

黄恩茹笑了两声。

她的视线从底下正打闹的一群人脸上经过，最后落到笑得最开心的陈倩楠脸上，似乎被那笑容所感染，黄恩茹觉得自己的心里的一颗种子正悄然而迅速的生长着。

在这样一群素不相识的人身上，她久违地感知到确实的幸福。

“怀瑾？“

“干啥？”

“没事，就叫叫你。”

“...”

“怀瑾怀瑾！”

“...干啥！”

“叫叫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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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教室的门一向只在上课的时间才打开，平日里仅仅只是靠近也会被经过的老师警告。

陈倩楠照例逃了百无聊赖的物理课，轻车熟路地翻上窗，她特意多在墙上停留了一会儿，在确定自己造成的动静不会打扰到钢琴前的人时才往下跳，饶是如此她落地时还是努力克制了动作。末了，拍了拍手上的灰，大大咧咧地穿过一排排桌椅手脚麻利地推并了窗边的两张桌子，行云流水一般侧身一跳躺在了上面。

黄恩茹稍稍从琴键上分出神来，早已习惯了陈倩楠的不请自来于是也没跟她寒暄，只是瞥了那人一眼，嘴角挂着连自己都不曾觉察的微笑自顾自将曲谱翻了一页。

“黄恩茹黄恩茹～”

翻看曲谱的间隙里，陈倩楠见缝插针地喊她名字。

“什么？”她停住手，认真地听着。

“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你喜欢吗？”

陈倩楠坐起来，点了点头。

那人只是将手重新放回琴键上，“不告诉你，你自己记好了。”

她又弹起那支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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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笑盈推开体育馆的门，没料想有人在。

“黄恩茹？”她朝窗前的那个背影叫了声。

黄恩茹回头的时候，落日的余晖在她脸上摹了一层金色的边，她面无表情的脸在看清来人过后换上了一如既往的微笑。

“你怎么来了？”

“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

她们同时开口。

张笑盈将手里的包放下，蹲在地上拉开拉链，“来给刘姝贤添麻烦。”她说着捡出来一只喷漆罐用力甩了甩，“你呢？”

黄恩茹没回答她，只是默默地看她翻动着包里的一众罐子。

“...我记得你们好像住的很近？”

“是啊，怎么了吗？”张笑盈头也没抬。

“那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给她。”她说着掏出来一张音乐会的门票。

张笑盈迟疑地接过来，看了眼门票，又疑惑地看向黄恩茹，“你怎么不自己给她？”

“本来今天是想自己给她的，但是被巡逻的老师打断了，然后就...”

“巡逻？等等，你又偷进音乐教室了啊？”

黄恩茹没说话算是默认，张笑盈无奈道：“你真是...那陈倩楠那小子她不该跟你一起的吗？她人呢？”

“本来是要一起来的，不过后来苏杉杉找她她就没来了。”黄恩茹蹲到张笑盈身边，学着她的样子也拿起来一只罐子，问她：“这个要怎么用？”

“...你过来，我教你。”她把她带到墙边，“先用力把里面的颜料晃匀了。”

“脑子里大概想着那东西的形，先描个边画个大概...手慢一点，不要太重...”

她教的仔细，黄恩茹也有样学样，不一会儿墙上便出现一排歪七扭八的黑白琴键。

黄恩茹停手，仔细欣赏着自己的作品，像是很满意。

张笑盈悄悄地盯了她一会儿，回过神来，“你那么喜欢的话，当初干嘛不走这条路？”

“要是一切都那么顺利的话说不定就没那么喜欢了。”黄恩茹目光一黯，手像是按在真正的琴键上那样轻轻搭在墙上。

张笑盈默默地取出来那张门票，指尖轻轻在纸上摩挲。

“陈倩楠这家伙真有够混蛋的。”

“嗯？”黄恩茹看向她，不明所以。

张笑盈已经把门票重新收好，“她那家伙吧，有时候是有些不太拎得清，没心没肺的...但是人还是不错的，至少作为朋友来说有很多我欣赏的地方...“

黄恩茹觉得自己好像明白她的话里有话，但好像又不那么明晰，只是听着。

“我是说，要是哪天你们俩在...的话，我绝对祝福。”

黄恩茹一愣，笑着问她：“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张笑盈的手揣在口袋里，歪着头盯着墙上的黑白琴键，“只是觉得是你的话，应该会走到那一步吧...难道你不是在顾忌她同样是个女孩子？”

她没有很快给出答案，她自己也没有想好答案。

笑容缓缓收敛，黄恩茹将手里的喷漆罐还给她，“好像快要圣诞节了。”

圣诞节过后就是新的一年，是寒假，不短不长的一段日子，但总归是分离。

张笑盈看了一眼手机，就是下周日“是快了...你要祝我圣诞快乐？”她狐疑地看向黄恩茹。

“哈哈..圣诞快乐。”

“哎哟我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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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的路上刘姝贤独自走了很久，街上没什么人，只零星几盏街灯亮着。

她忽然停住脚步，朝身后道：“差不多得了哈。”

等了一会儿，只听见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墙角走出来一个女孩。

“欸你发现我了啊。”

看着不太机灵。

刘姝贤看不出情绪的一双眼睛直直地打量她，“怎么又是你？”

“你记得我?！”胡晓慧显得十分惊喜，她抬腿刚想靠近却被那人冷冽的眼神唬住，忙按捺住雀跃的心情收回脚步留在原地。

“废话，你跟我好几天了。”

“原来你早就知道啊！”她夸张的感叹像是发自内心，然而听进刘姝贤耳里让她感到颇为郁闷。

“所以你...”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她的话。

刘姝贤的脸色在看到来电显示后霎时间变得十分难看。

胡晓慧盯着她紧锁的眉头，小心翼翼地问她怎么了。

刘姝贤深深看她一眼，苦笑道：“你还真是看不到眼色啊。”

她顿时紧张起来。

“...我看你闲着也是闲着，跟我走走怎么样？”

话出口刘姝贤就后悔了，但还没等她收回，那人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也是让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刘姝贤看见胡晓慧强忍着欣喜小跑着向她过来，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为什么她会那么高兴呢？

正思忖间，胡晓慧已然到跟前来了。

“你一直看我干嘛？”

她开口，刘姝贤才惊觉自己走神了太久。

“...走吧。”

这条路刘姝贤一个人走了很多次，这是第一次身边有别的人一起。

感觉...

胡晓慧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她的脸颊在寒风里冻得红红的。

刘姝贤默默收回视线，听她说话，只是听着。

也不是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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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的那天其实跟别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同。

学校秉承着“中国人不过洋节”的传统，并没有因为那天是西方人的新年就将这群东方孩子的晚自习取消。

夜幕早已降临。

韩家乐麻木地盯着黑板，冻僵的手堪堪握着笔随着老师的奏在笔记本上留下一串支离破碎的字。一旁的柏欣妤索性连装也懒得装了，手笼在袖子里，整个人缩作一团，她起先靠在墙上，后来嫌靠墙太冷便一声不吭地点点往韩家乐身边挪。

“韩家乐你身上怎么那么暖和？”

课间休息的铃声响起，憋了一整节课的学生们纷纷起身离开教室，柏欣妤也更加肆无忌惮的往韩家乐的身上贴。

“哪有，你脑袋冻坏了吧。”韩家乐手冷的发白，丢下笔，连简单的活动动作都迟钝无比。

“明明就有...”柏欣妤闭着眼迷迷糊糊的呢喃。

韩家乐起身，她的头跟着歪向一边顿时清醒过来，“你去哪啊？”

那人晃了晃手里的水杯。

“不是还有水嘛，真是...”柏欣妤小声嘀咕，无奈揣着手趴回桌上。

韩家乐的笔记本摊开在桌上，有风过，几页纸在柏欣妤的眼前跳动，像是勾引着她去看。

柏欣妤四下望了望，确定安全后毫不犹豫地凑上前去。

是韩家乐自己没合上的，不算偷看。

“什么啊，这都是啥啊。”黑板上的公式被韩家乐不成体统的字转录下来的结果就是柏欣妤更加看不明白了。

她又往后翻了翻，逐渐毫无规律地出现了一些零零碎碎的随笔。

柏欣妤睡着了。

柏欣妤又睡着了。

柏欣妤好像在说梦话。

柏欣妤...

...

耳边忽然出现的敲击声把柏欣妤吓了一跳，她猛地合上笔记本回头。

“...吓死我了！陈倩楠你怎么跟个鬼一样！”

被骂了，很委屈。陈倩楠悻悻地缩回手。

柏欣妤走出教室，正好韩家乐也打完水回来。

她看了看两人难掩激动，“怎么啦怎么啦，又要翘课吗？”

陈倩楠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今天圣诞节嘛，怎么说在学校里面也太浪费了吧。”

“上次被你骗出去被抓了，我检讨都还没写完！”柏欣妤还在为刚才的事情愤然，虽然她其实也不想待在学校里。

“去哪里啊?”韩家乐边说着将手里的水杯塞到柏欣妤怀里。

“干嘛啊…”柏欣妤正想丢还给她，但发现抱着还挺暖和的，索性就继续抱着了。

陈倩楠神秘兮兮地从袖子里摸出来一张游乐园的广告单，“洋气吧?”

“今天肯定巨热闹！”

“不可能就我们三个吧?”

陈倩楠理所当然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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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恩茹待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抽屉里的木盒子发呆。

“黄恩茹！”她抬头，张怀瑾神色复杂地向她走来，“苏杉杉刚刚来过，她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去…就是翘课。”

翘课这个词从张怀瑾口中说出来还蛮新奇的。

“她说今天是圣诞节。”她补充道。

“她走了吗？”黄恩茹看向窗外，确乎已经没了苏杉杉的踪影。

“嗯…那，你怎么想?”

“为什么要问我啊？”黄恩茹笑，“今天是圣诞节，笑一笑嘛。”她说着将手伸向张怀瑾轻轻地按住她的嘴角往上提。

“别怕，我会挡在你前面。”

她一向体贴自己在旁人面前克制内敛的脾性，张怀瑾很敏锐的理解到黄恩茹的意思。

张怀瑾注意到黄恩茹从抽屉里取出来一只盒子，很高兴的样子，她招呼自己也去把东西收拾好准备离开，随后将那只盒子妥帖地放进背包里。

张怀瑾的目光一黯，她别开视线。

谁知道呢，其实她自己也挺痛恨那份克制的。

真的，真的很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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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

雪只在她们等待登上摩天轮的时候短短地下了一阵。

“是雪！”

周围不断的传来惊叹，这场雪无疑是在大家本就高昂的兴致中再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苏杉杉站在暖黄的灯光下，伸手去接纷纷扬扬的雪花。

“下雪了啊。”一旁的陈倩楠竟莫名的显得有些许惆怅，“本来今天看了天气预报说不会下雪的所以我还准备了雪花罐子，现在看来用不上咯。”

“还有多少人啊？”柏欣妤急不可耐的探出头去看前面排队的人群，“怎么还有那么多人啊！不排了不排了！”她说着就扯过韩家乐的手，“走走走，韩家乐你得跟我一起！”

“为啥啊，我还想...欸欸！”

“是初雪好吧！初雪！在这里浪费什么时间啊...”声音越来越远，柏欣妤根本就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拽着她远离人群。

苏杉杉收回视线，口袋里取出手机，很努力地像是要拍什么东西。

“要拍啥？我帮你呗。”陈倩楠瞥了一眼她的屏幕，白的雪点缀在漆黑的夜空，映衬着悠然的摩天轮，美的如梦似幻。

“你又不是真的巨人。”话是那么说的，苏杉杉还是把手机递给了她，“那边，快！”

“哪呢哪呢！哦...”陈倩楠跟着她的指示移动着摄像头，忽然镜头里闯进一对情侣，他们站在路灯下紧紧拥抱着对方。

“看这儿！”

苏杉杉正出神间，听到她的呼唤愣愣地转过头。

咔嚓。

她木讷的一瞬被保存下来。

“要永远留下来才行。”陈倩楠捧着手机看着照片笑得很灿烂。

“什么啊...”

苏杉杉无聊地四处看着，目光忽然瞥见墙上两人的影子，陈倩楠低着头在看手机的相册，耳边不时地有她的笑声，墙上的影子也跟着轻颤。

她盯着那影子看忽然又想起那对情侣。

陈倩楠没有注意到她，全神顾着傻乐了。

苏杉杉盯着那影子，一点点地小心挪动着，让自己的影子向她的靠近，近一点，再近一点...

然后她停住，墙上的影子也跟着停住，将将贴在一起。

就好像那对情侣一样。

那样温暖的吻在一起。

“雪停了...”

墙上的影子分开，苏杉杉回过头看向外面。

停了...能再久一点就好了。

“快轮到我们了！”

...

如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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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子哥？杉子哥！”

蒙昧间，苏杉杉听到有人的在叫她，那声音像是回荡在空谷，由远及近，愈加清晰。

她睁开眼，感冒让她的感官变得有些迟钝，她花了一点时间才分清自己当下是在海边，刘姝贤跟张笑盈的毕业旅行，之前就商量好的。

原是睡迷糊了。

她推开门，迎面吹来海风。

咔嚓。

陈倩楠扇着手里的一张拍立得，向她招手。

“你俩快过来！”

同伴们坐在堤坝边回过身向她们招呼着。

刘姝贤转身从车里取出相机低着头调试，“你先过去，我把这玩意弄好。”

“杉杉这边！”陈倩楠一把将她拉到自己旁边，“快点老刘！”她朝刘姝贤喊。

刘姝贤抬起头骂了她两句，她不理，自顾自地笑得很开心。

额间的余热逐渐散去，苏杉杉的意识清晰了不少，她的视线从众人嬉闹的笑脸上一一经过。

刘姝贤踩着倒计时融入队伍里，跟着坐下。

啪嗒。

啪嗒...

她的手又下意识地不断点燃那只打火机。

胡晓慧吹灭了她手里的火焰。

刘姝贤一愣，看向她。

那人只是看着镜头，不着痕迹地握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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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若，时间竟能够就此停留在最快乐的这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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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山下分别之后已然过去了几个月。

这些日子里苏杉杉总是做梦，梦到那些过去的事，那些欢笑是那么真实，连阳光的温热都如此清晰的被传递到身上。梦里，她以一个幽灵的姿态旁观着过去曾度过的漫长岁月...那些梦总是很热闹，几个人的声音混在一起，分明不同又如此融洽，随着时间流逝，在那些梦里流连越久那些声音便愈发朦胧，取而代之断断续续的啜泣声。那时也不再是光明的景，她只身一人走在漆黑空洞的隧道里，隧道像是看不到尽头，梦里的她就只是往前走着，一直走着...最后，仿若重物落地一般那样沉重的闷响过后所有的一切尽数归了零。

接着她睁开眼，躺在她租住的公寓里。

现实。

就是这样的梦，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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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杉杉醒来时天还没亮，她别过头，月光透过窗户，她凌乱的房间在那抹冷白之下无所遁形愈发显得凄清。她起身，绕过一地的狼藉下到客厅里接了一杯水。

喝水的间隙里，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且不提散落的到处都是的稿纸，但是沙发上的衣服外套跟毯子卷成难舍难分的一团就足够让她检讨自己这段日子的荒唐。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把生活经营的一团糟了。

原来一场意外闯入的旅行就像是落入海里的一颗石子，她生活的轨迹照旧，无趣的琐事仍旧每天排着队重复着上演，填满她，一点点的，连她的呼吸都要挤占。

快要喘不过气了。

苏杉杉的手捏紧了水杯，她忽然意识到那并不单是心理上厌烦，立刻从柜子里找出来她的药，粉的、白的、蓝的囫囵一气吞下去。

...

她费了一番功夫才从沙发的缝隙里摸出来她的手机，后者则早在数日的无人问津中进入了休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习惯了独自一个人生活，习惯了将手机丢到一旁，习惯拒绝接受

趁着等待开机的间隙里，苏杉杉坐在沙发上顺手打开电视。

安静的夜晚里似乎天生就适合冥想。

开机了。

堆积了好久的短信邮件忽然一股脑的涌现，叮咚叮咚的铃声响的她脑袋疼。

苏杉杉打开手机，从一众垃圾推送中找到来自柏欣妤的消息，时间是三天前：

“你有见到黄恩茹吗？”

黄恩茹不见了吗？

接着是第二条，来自当天晚上：

“你还好吗？”

除此之外她还陆续打了很多电话，她都没接到。

“看到消息的话给我回个电话。”

苏杉杉一愣。

自从上次分别之后，她照旧缩回到自己的壳里，对外面发生的一切都不管不问，柏欣妤忽然那么着急想要找到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她的手在悬在拨号键上犹豫不定，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那边几乎是立刻便接通了电话。

苏杉杉以为自己会遭到那人的痛骂，但是没有。

“陈倩楠不见了。”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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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了。

好像在她与大家都没有联系的那几个月里整个世界都疯了。

柏欣妤在电话里跟她解释了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一切，张笑盈因为杀人被抓了进去，刘姝贤跟张怀瑾失去联系不知所踪，黄恩茹死在一场不知道如何发生的大火里，现在陈倩楠也下落不明。

“你要是再没回消息我真的要疯了。”柏欣妤的声音疲惫的不像是她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苏杉杉慌忙地披上衣服出门，她根本就不知道该去哪，只是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在路上了，那是纯粹依靠着直觉的寻找。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路口的绿灯在闪烁。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尴尬的关系？

因为失望。

为什么会失望？

…

她踩着绿灯的最后一秒穿越马路。

为什么要逃避大家？

因为害怕独自一个人...

苏杉杉的脑海里忽然闪烁出梦境的画面，在医院楼下拥挤围绕的人群。

那个梦...

她猛然感到那种由下而上贯彻全身的恶寒。

为什么这些年里都没有再联系那个人？

为什么？她想起那个湿热的雨季，她滂沱的一颗心。

她没有错，她已经不想再去安慰任何一个人的孤独，她不再想成为对任何人来说有意义的存在。

她没有错…

为什么甘心看着大家越走越远？

人总是要越走越远的。

是吗？

是。

真是如此吗？

苏杉杉站在医院的门口喘着粗气，手机一遍遍的拨给那个不必署名的号码，永远只收到“无响应”的答复。

目光在大楼之间毫无章法地搜寻。

楼上?

电梯不知道为何迟迟停滞不前，她焦急地咬着手指。

手机的屏幕忽然亮了，她恍惚地抬起手。

“对不起。”

收到了那个号码给她发送的短信，苏杉杉整个人都在颤抖。

…

不是的

是她先逾越了界限；

是她害怕承担勇敢的责任；

是她害怕独自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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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先逃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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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杉杉听到一声闷响，她缓缓地回过头。

门外，猩红的血向四周蔓延开。

...

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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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在收拾房间的时候从书架上落下来一张照片。

当初决定搬出来独自一个人住的时候太匆忙，很多东西都在忙乱中弄丢了，我一直以为这张照片也在丢失的那堆行李中为此还遗憾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是三年前去海边的合影，看着照片我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过去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尽管我们确实已经很久没有再见了...早在“我们”变成“我”之前，那个时候离别还太远，总是一想到些什么就立刻呼朋引伴动身去做，一次旅行也好又或者只是翘掉无聊的晚自习，因为有朋友们在，所以没什么是不能完成的。

我捏着那张照片，忽然生出一种很迫切的心情。

于是就那样出发了，我一个人来到了海边，跟着记忆重新站到码头上。我举起手机，屏幕里的大海跟往常一样蔚蓝，落到海面上的破碎的光跟穿过树林吹来的风意外的使人心安。这里其实没什么变化，有变化的仅仅是如今站在这里的只有我一个人了而已。

按下快门的一瞬间，那些过往忽然再次出现在我眼前，然后又消失。

我在大海前坐下，茫然地想，那时候的我虽然什么都没有，但是比现在富足多了。

她们也会这样认为吗？她们在哪呢？

回去的路上我靠着车窗，很疲惫，我知道不仅是因为这趟仓皇地远行。

我闭上眼，在快要睡着的时候恍惚想起了韩家乐。

即使已经很久没有交集了，但是想起来她还是会记得开学那天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跟我说：

“喂，柏欣妤，你看那个人跟你长得好像。”

那晚我做了个梦，梦到我拽着韩家乐逃出教室让她陪我去看雪，我拽着她陪我干过很多事，我从不用问她愿不愿意，我知道只要是我的话她就会统统答应。

但那是喜欢吗？

可惜我没来得及问出口。

从海边之后回去没多久她就退学了，我那天想去送她，但她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从我生命里消失了。

就那样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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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事的时候仍然常常去画室烦张怀瑾，她每次见了我都赶我走，但每次又都会给我准备零食请我吃饭。

她画那张画已经好几天了，眼看着她快要完成我终于忍不住问她这画的由头。

她意外的沉默了良久。

我有些紧张，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戳到了她的痛楚，正想转移话题敷衍过去。

“是给韩家乐的。”她说。

张怀瑾跟我说她几个月前偶然来到医院里遇到了韩家乐，她似乎在那里待了很久，整个人瘦的不像样，精神也很差。

她没回答我为什么要去医院的问题，只瞪了我一眼叫我别管那么多，然后问我要不要去看看她。

跟韩家乐再见吗？

我倒是从没想过能有再见的一天，更没想过这一天竟然会到的那么突然。

我答应了，兴许还没做好准备，但是又要准备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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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陈倩楠见到我的时候大概跟我同样诧异。

她看看我，又看看张怀瑾，最后只跟我说了句“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好久不见。

真的好久不见。

明明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的过去却像过了一辈子。

我们站在门外说话间，一个女人风风火火地走过来，像是没有看到我们一样，她兀自确认了房门口的名片，随后伸手推去开门就那样闯进去。

陈倩楠跟我说那是韩家乐的妈妈。

我们犹犹豫豫地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只听见里面传来她跟医生的讨论声，声音透过厚重的门已然不太清晰，只能看见他们嘴巴激烈的一开一合。

过了一会儿，她往外走嘴里仍在念叨着诸如“花了很多钱”“没有效果”“浪费了很多时间”这样的话，医生跟在她的身后赔着笑脸，我们则目睹着他们逐渐走远。

她是个并不高大的女人，可望着她的背影我竟感到如此心惊。

“进去吧。”陈倩楠苦笑着拍了拍我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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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想到再见到韩家乐是在这样的条件下。

她身上穿着医院里统一的病号服，并不合衬，松松垮垮地像是一张网将她罩住显得有些滑稽，可我笑不出来。

我一直盯着她，但又在与她对上视线的瞬间移开眼，她对我坦坦荡荡，而我不是。

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忍受那么多个独自一人待在空白房间里的日夜的，我只是沉默，我看着韩家乐，她就在我眼前，但我们从未那么远过，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我只能沉默。

我想象从前那样拽着她离开，17岁的韩家乐从来不会拒绝我，可21岁的韩家乐呢？

“不如我们逃吧。”陈倩楠悄声提议。

韩家乐那张凹陷的脸颊迸发出惊喜，一如往年。

乘着夜色，我们三个绕过值班的护士一路小心翼翼地带着她离开医院，跃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刻呼吸仿佛从未如此畅快。

张笑盈早早将车停在路边等我们，她开车将我们接到她家里。她从很久之前就独自在外干活工作了，与其中一个小饭馆的老板混熟了，老板将名下一间烂尾楼的独居公寓便宜租给了她。她将这个一无所有几步就走到头的地方稍稍修饰了一番，一住就是好几年。

我们五个像是没有明天那样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在张笑盈家里待着韩家乐的状况看上去好了不少，可晚间我们围坐在一起的时候在彼此的脸上看到了不约而同的惆怅。

张怀瑾不被允许在夜晚外宿，她仍要回家，于是我们一同把她送回去。

回去的车上，路灯明灭，镜子里我们四个的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可我觉得那镜子里不该只有四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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筹划去旅行的事是陈倩楠提出的，过去也常常是她忙着张罗，所以我一点也不意外，我甚至觉得我大约是在期待着她的提议的所以才会在她还没有说完话的时候就全力赞同。

我瞧瞧瞄向韩家乐的方向，只一眼便收回视线。

那颗沉寂的心仍然会悸动，它也在等待一个结果。

无论如何我都会接受，我只是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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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杉杉答应的比我想象的要轻松的多，我准备好的大段说辞甚至没来得及用上，这反倒让我有些手足无措了。

她在电话那头问我怎么了。

怎么了？难道我要问她“你真的不用问我陈倩楠在不在再做决定吗？”

她又问我怎么了。

我回过神来，我跟她说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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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终于又重新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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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雨越下越大了。

我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火炉里的柴火劈里啪啦的响，落地窗敞着一条缝，从缝隙里飘进来几缕斜雨，偶尔还传来几声闷雷。

我不时地看向门口，怀疑的想门后边真的会有伞吗？

我听着张笑盈在厨房里忙活，她好像什么都会什么都能做，事情只要交给她就可以安心。

刘姝贤挨骂了，陈倩楠在笑话她。

陈倩楠也挨骂了。

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厨具工作的声响。

我终于忍不住起身，扒开门，门后果然倚着一把雨伞。

刚刚跟陈倩楠信誓旦旦地说过我才不会去找韩家乐，但是谁他妈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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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破林子里的雾气很重，除了嘈杂的大雨我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清。

我走了很久，几乎想放弃，胡思乱想着等会儿如果见到韩家乐一定要让那家伙付出点代价，这该死的雨没完没了了，我不敢低头，我知道自己的样子肯定很狼狈，我只是想要找到一张旧照片。

她好端端地站在亭中，修葺在山崖旁的一座古朴的凉亭。像是对近在咫尺的暴雨悬崖不闻不问，韩家乐扒着木头栏杆——那栏杆堪堪挂着几块红漆皮，她就那样将半身探出亭外伸出手去接那滂沱的大雨。

这一路替自己构建的勇气倏然间崩塌了，我叫她，她回头看我，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笑我，笑我灰头土脸的狼狈像，我也跟着她笑，笑着骂她没良心，就像我从前那样天花乱坠地把身边一切不愉快的缘由都安在她头上。骂着骂着我丢了伞，雨水拍在我脸上，凉的，热的...都不必再提及了。

我站在她身旁，她离我很久，酣畅淋漓的暴雨似乎能把我拼命压抑的心跳都冲刷吞没。

她兴趣盎然地拉着我给我指山间飞泻的激流，我看着她，心道她果然傻。

翻腾的山洪明明在我心底。

很久之前我曾看过一本书，书上说“两朵星云即使不动，也会因为宇宙的膨胀而越来越远。”

17岁那年我没有抓住你，现在我挨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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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家乐隐藏的很好，除了我们几个之外没人看出来她这之前都是在医院里待着的病人。

晚饭时间大家聚在客厅里聊的热络。

杉子哥从房间里出来之后变得很奇怪，她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一样蜷缩在沙发的一角盯着大家，也不说话。可是这里又有什么能够把她吓成这样呢？陈倩楠？我想着转头去看陈倩楠，她这时候格外少话，自顾自地待在火炉旁用一根柴火戳着火堆。

算了吧。

我走到苏杉杉旁边，拍了拍她的肩，仅仅是这样的动作也让她吓了一跳。

我诧异地看着她猩红的眼睛跟无所遁藏的惊惶。

“你还好吗？你怎么了？”我问她。

她盯着我，眼角滑下一滴泪。

我心里一惊，手无措地悬在半空中，她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我的手。

“柏欣妤，你是真的柏欣妤...是吧？”她抓住我的手如此用力，眼睛简直像要迸出血来。

我想她大约是做噩梦了，于是回握住她的手，轻轻安抚她，我跟她说没事了，我在这里，大家都在这里，你是安全的。我还让她捏我的脸，把她的手按在我跳动的脉搏上告诉她我是真实的。她好歹才慢慢镇定下来，缓缓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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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的日子一晃而过，山下的生活不会因为我们的逃避而停滞。

离开的那天连下了数日的雨总算消停了。

韩家乐仍旧坐上陈倩楠的摩托后座，她朝车上的我们挥手告别。这次我没有再怀着那种沉重的心情，即使她从我身边离开时那一瞬间即将失去她的痛楚如此清晰地被我咽下。

在山雾朦胧的晨光下，她成了一个模糊的渐行渐远的点。

我怀抱着一个并不圆满的句号，希望今晚能够做一个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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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再试着去计算这是我在这里待的第几天，以前的我或许会很在意，那时候我还对出去，哪怕只是去医院旁边的公园或是仅仅能够走到楼下的草坪里，那时候我还是抱有希望的，只是现在也无所谓了。

我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脚边乱七八糟散落着玻璃碎片，水池里的水溢出来混杂着从我手腕流出来的血一齐流到地上，我模糊的听到他们在用力敲门，我听到仪器的嗡鸣...我最终躺倒在地上，那些声音都消失了，我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以为这就是死了。

但是没有。

在夜里睁开眼，月光清冷的让我心寒。我几乎要以为我是做了梦，在梦里以自我的毁灭报复他们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然而我的手腕上却确确实实多了一块刺痛的伤疤，藏在纱布下还在往外渗着血。不是梦，但我也没有那么痛快。

第二天医生照例将我带到那间苍白的房间里。桌上架着一个录影机，对着我，趁着医生还没来，我对着镜头做鬼脸恐吓这之后去检查录像带的人，想象着那人被我狰狞的模样吓到，然后展开严肃的会议讨论我的恶作剧，那是我为数不多的乐子。

他试图带着我去回忆，引导着我去想起那些无聊又模糊的琐事。

我含糊地回答着他的问题，有时也不回答，他的眉头逐渐拧到一起，搁下笔担忧的看着我。

然后他问我记不记得昨天做了什么。

手上的疤还在痛，但我只是看着他的眼睛，我跟他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忽然门被打开，我诧异地看着妈妈闯进来，她是那样的愤怒，我还没有回过神来下一秒一个沉重的巴掌就打在我脸上。我不敢置信的望着她，心里的委屈忽然齐齐向外涌现，我想质问她为什么要让我扣留在这里，如果我注定就只能寄生在各个医院里那为什么还要苟且活着...

在我开口之前，在我怨恨的目光之下，她只是看着我，抬起的手转而捂住她自己的脸。

那是我一次见她哭。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在孩子身上出现的不幸是要加倍转移到母亲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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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母亲昙花一现的脆弱像是我的臆想一样，她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冰冷严肃的模样。后来她带着我辗转去搬了家，其实是又换了新的医院，连我自己都不再奢望但她却永远不放弃。

路上她给了我一身新的校服，她跟我说我可以去上学了。

学校离家很远，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不过我想那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我也不会在这里停留很久就像之前那样。也许明天就又会宣告我要回到被消毒水浸润的房间里，也许下一秒，这不是什么值得欣喜的事情，这一切也没什么关系。

我没有期待能交到朋友，过去也曾有过，但我们的缘分实在浅薄到根本不容许他们将我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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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刚开学的那几天不时的有人拍我的肩，将我认成柏欣妤，于是这个名字理所当然的被我最先记住。我会忍不住偷偷观察她，所有人都觉得我们长得很像，但她很活泼，像个小学男生一样，我觉得我们一点也不一样。

她成了我的同桌，我头一次觉得过去那些年的牛奶没有白喝。

柏欣妤总是不太安分的，或者在旁边摆弄桌上的笔，或是打理她的头发，总归是不乐意好好听课的。我也不听课，观察她比枯燥的公式有意思多了。

已经忘了是什么日子，只记得是个和煦的放学后。柏欣妤总是一想到什么就拽着我一起，她带着我去那所体育馆，在那荒芜的体育馆里，阳光穿透蒙昧的灰，干涸的泳池地下好端端围坐着一群鲜活的人，她将她们一一介绍给我认识。虽然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但是那天，那一刻我好像真的拥有了朋友，拥有了如同家人一样的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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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一个瞬间，我们沿着海边的公路奔跑，张笑盈的车抛了锚，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东西，那些东西跟着我们的步伐颠簸看上去很滑稽。虽然气喘吁吁，头昏脑胀但更多的是痛快，真实的痛快。我有些吃力地跟着伙伴们的步伐，但她们都没有停下，所以我也不会停下。那时的我甚至希望我们永远都不要停下，就那样一直跑到生命的尽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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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接到诊室里的时候反而有一种悬在心里的巨石落了地的感觉。

我常看着窗外远处的行人，有时候也能看到穿着校服的人，于是我似乎看到很多年以后，看到柏欣妤站在我面前，她笑着，跑向我拽着我逃离，去哪里都好，她还是不由分说地拽着我跑，我只要跟着她就好。

虽然我闭上眼睛的时候看不见自己，但是我却可以看见她。

也许是我的祈愿太过于强烈，我在医院里见到了怀瑾。

她手里拿着的药瓶我再熟悉不过，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她苦笑。

那之后她常来看我，那间病房因为有怀瑾的存在竟然显得没那么凄凉了。有时候我们会说很多话，有时候我们只是坐着什么也不说。我除了窗外的日月我实在是没什么可以跟她分享，于是怀瑾每次来总是变着花样给我带来新鲜的玩意儿。她跟我说她现在在一个画室里教小孩子，她还说她要送我一副画...

某一天的下午，我跟怀瑾正聊到画室里那些可爱的孩子，门被毫无征兆地推开，陈倩楠迟疑地走进来。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那天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想她大概跟我们一样诧异。

“我说我是做梦梦到的，你们信吗？”那时她说。

我们为此讨论了很久，最后将之全都归结于命运，命运让我们再次聚到一起。

我许久未感受过的生命好像重新鲜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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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在梦里梦到过有那么一天我能够逃离消毒水跟冰冷的机器。

这一天真的来临了。

在返回张笑盈家的路途中，我看着后视镜里大家的脸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但又并非无迹可寻，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们好像就是无所不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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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往山里的路途中天上总是笼罩着厚重的黑云，终于在抵达木屋的时候落下了大雨。

陈倩楠似乎很紧张，她脚刚踏进这屋子就忙里忙外的收拾起来，捡了一堆干柴回来丢进火炉里，她就蹲在那火炉前盯着火苗一点点变成张牙舞爪的烈火。

趁着大雨停歇的间隙，我只身前往那片树林。

被雨洗刷过的树林里散发着潮湿的泥土气息，空气是阴冷的，光线透过林叶的缝隙撒在隐隐闪烁的砂石路上，我在那沙沙作响的石子中觉出莫大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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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欣妤从雨幕中出现，我早知道她会来，但她当真来了我掩藏在心里的喜悦却没减少半分。

她丢了伞，忽然毫无道理地控诉起我，她骂的卖力，我只将身边的位置空出来半身让给她，多少往事都从她言语里浮现而后又弥散在雨里。

我给她指一处飞溅的激流，她这才松了口。

她难得安静的站着，像个大人的模样。我悄悄地看向柏欣妤，我们现在变成大人了吗？

可有些话不能问出口。

我没有守护在一个人身边的自信，我连自己的命运都主导不了。

她陪我听完了21岁最后的一场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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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回到木屋里，快要到晚饭时间，大家聚集在餐厅里。

我走向盥洗室，推开门却看到苏杉杉。她像是一头警戒的兽，在我推门的瞬间她扭过头直勾勾地盯着我。水龙头哗哗作响，她的眼睛是红的，强烈的不安在那双眼睛里躁动。

我试探着叫她名字，她只是紧紧地盯着我。

“你...你怎么了？”我回过神来，向她靠近。

苏杉杉忽然抓住我的肩，她的手在颤抖，我听到她努力克制的啜泣声。

“救救我，救我...”

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能做的只有轻轻拍拍她。

我跟她说我在，我们都在，不要怕。

我们就那样拥抱着对方，她终于逐渐安定下来。

她重新抬起头，尚未干涸的泪痕，那双眼睛里多了些我看不明白的情绪。

她跟我说她忽然觉得很累，我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很烫。

苏杉杉拒绝了我把她送回房间的提议，我只能目睹她离开，她背影像是一团摇摇欲坠的烛火。

她一直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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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又是梅雨季，放了假的画室里没什么人，对于无处可去的我来说是天然的庇护所。

我扶起倒在地上的几把椅子，用手随意地擦去上面堆积的一层薄灰，这对过去我来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其实不怎么主动去想糟心的事情，但今天似乎是被窗外阴沉的天触碰了感性。

削好了铅笔却不知道该画什么，随意地涂抹着几个不知所谓的线条时铅笔芯忽然折断在画布上，握着那只断了芯的铅笔，我仍然不知觉的画着，在那脏兮兮的笔迹之间尽是些关于家庭，工作，生活或者其他乱七八糟的无解死局。

...真的很糟糕啊。

我紧握住手里的笔，忽然就遏制不住眼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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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记得好多年之前的夜里，两个宛如丧家犬的人在路上相遇，互相嘲笑对方的落魄，笑着骂着随后拐进街角的便利店装模做样的买了两罐啤酒坐在桥下。在那场发生在我们几个人生命里的地震来临之前，没有人预料过我会跟柏欣妤磕磕绊绊打打闹闹成为走到最后的人。

她常来看我，我便请她吃饭。

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成长到可以面不改色地喝完手头白酒的年纪了。

火锅咕咚咕咚地往外冒着热气，融在暖黄的灯下，她坐在对面，忽然问我跟黄恩茹是怎么认识的。

我一愣，手里的酒没注意向外洒了小半杯。

“我印象里你们好像在学校之前就很熟了。”她说着，给我递过来一张纸。

我接过，却只是将它揉进手心里，指甲蘸着桌上的酒液画着一个不太规则的圈。

“很小的时候，我们是邻居...”

我一直以为我跟黄恩茹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兴趣，一样的喜好，一样被严苛管束着...她们刚搬过来的那天，我只听到父母在小声讨论说那是一家教徒。那时的我并不理解教徒两个字所代表的含义，父母也只是叮嘱我要小心别犯了人家的忌讳。

“最好就是不要接触。”

我不明白“教徒”，但是我对那个安静的女孩感到好奇，于是我悄悄地趴在窗口观察她。

被她发现了，抬起头冲着我笑。

就那样不经意触碰到的视线，我们成为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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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恩茹的脾气很好，温吞的像一只慵懒的软乎乎的抱抱熊，我几乎没见过她表现出很强烈的情绪。其中一次是在中学时期的某个晚饭过后，隔壁传来很剧烈的争吵声，随后我从窗台上看到她跑出家门。

昏暗的街头跟即将到来的黑夜，我跟着她来到熙熙攘攘的商场里，她在那架走音的钢琴前坐下，死守着夕阳奏响了悲伤而无力的乐曲。

我知道她是如此热爱音乐的，也知道她的父母跟我的一样不会容许我们违背他们制订好规则。

她弹得卖力，我在人群里静静地听，闭上眼睛好像置身宇宙里，眼前有无数的星光蔓延开来，说不清的东西在心里面跟着膨胀，有点痒，跟针扎一样。

我总觉得黄恩茹跟我是一样的，但她其实比我勇敢多了。

现在的我仍然说不清楚当时看到陈倩楠的手上出现那只音乐盒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我只是握紧了藏在口袋里的手，忍住强烈的酸楚。

“我会支持你的。”我跟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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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工业区那边有一条路，除了往来运输的重型车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也没有路灯，天一黑那里就什么也看不清，我跟黄恩茹有时会偷偷地跑到那条路上去。其实那里什么也没有，只不过足够偏僻足够我们逃避喘不过气的那间房子。车辆经过的时候，伴随着有如地震一般的轰动刺眼的光束瞬间将路段点亮，那时我便要去踩黄恩茹的影子，她每次都要回过头来将我拉向她，即使危险离我还很远很远。

但是黄恩茹还是离开了，她从学校退了学，家对面的那扇门外也不再有她的身影，再后来那扇门后索性空了下来。

她成了我手机里一段数据，只有在节日的时候才能以“节日快乐”去联络的存在。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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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违的大家聚在一起，这样的场景好像发生在上辈子。

我失神地切着面前的一块小牛排，没注意到胳膊肘的动作太大，碰倒了桌边的一只杯子。我忙伸手去抓，它却还是直直的在我眼前落下，我几乎已经看到了它碎裂一地的惨烈结局。

预料中的动静没有出现，苏杉杉若无其事地接住了杯子放到我面前，她甚至连头都没有抬始终专注于碟里的烤肉。

“...杉子哥，你...”

“...怎么了？”她回头看我，很是无辜。

她好像对自己刚刚的行为有多不可思议一无所知。

我看看杯子又看看她，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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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我被雷声吵醒。窗外天与地融为一体，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

走出房间意外地看到大厅的墙上还泛着炉火的红光，我鬼使神差地往那边走过去。

像是意料之外又好像早有预料的，陈倩楠蹲在炉火前，痴迷地看着跳跃的火焰。

犹豫了良久我还是上前跟她打了招呼，站到她旁边。

“哦..怀瑾你也没睡啊...”那之后我们便没有说话，通往户外的门窗关着，屋里很安静，只听见柴火噼啪噼啪炸开的声音。

背影可以讲述很多故事，她的背影看上去很寂寞。

有些惊讶地看着我的手像是有了自我意识一样握住她的肩。

从这里离开之后的我们又将何去何从呢？

我张了张嘴，但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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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瑾。”我说过的，她比我有勇气多了。

她邀请我走进那片松树林里，柏欣妤说这条路的尽头是一处悬崖，下雨的时候山间会有飞泻的洪流，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这是再见后我第一次能够好好的看看她。

我以为离开了这里她会自由，但是没有，她看上去很糟糕。

黄恩茹一直在说，像是要将我们缺少联系的那些年都补完...我蓦地意识到这是一场告别。

于是打断她的话，我在哭吗？也许是吧。

她看着我，温柔的笑着，可她的眼睛里住着茫茫夜色，看不到未来。

“如果那时候我...”我也不知道我执拗在期待什么。

“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是这样的。

她是黄恩茹啊，如果真有那个如果又怎么会留下遗憾。

困窘那么久的以为我们之间只是差了那一厘，究竟是我以为。

我豁然通朗了，也为此后终于能够坦然而松了一口气。

可那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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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回程的出租上，抱着一盆绿植，是黄恩茹拜托我帮她照料的，虽然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头倚在门上，手机里不断的有新消息跳出来：医生的，他又在催促我去找他复诊；父母的，在画室工作的事情被发现了后我才知道那些肮脏的不入耳的词语也是可以从最亲密的人嘴里说出来的。挨不住他们歇斯底里的狂怒，我终于从家中逃了出来，我早就该这么干了。

我戴着耳机，耳机里播放着17岁时她为我唱的祝歌。我一遍又一遍地听着那沙沙的录音，我知道她不会回来。我静静听着，心就仿佛被从胸腔取出来了一样，它还在跳动，那些清晰脉络在她的叙述中支离破碎，苟延残喘地上下起伏。

那些味道古怪的药片其实我早就难以忍受了，所以在离开家的那天我将它们连同那些被涂鸦过的画册、颜料、画笔都统统丢掉了。

雨季结束了吗？

可我仍能闻到潮湿的腐朽的霉气。

...睡吧，睡着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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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镜子里我的样子跳舞，只有这时我全身都会沸腾起来，感觉到自己也可以被关注，感觉到自由，除了跟着音乐随心地跳舞，好像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最终关掉音乐，躺倒在地上，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我听着自己的心跳在这间窄小的舞室里回荡。

镜子之外的我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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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意放慢了脚步悄悄地跟在她的身后。在便利店的事情今天是第二次了，若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便是她今天索性连多余的话都不说拎了我的手就走，顺道还将我悄悄藏起来的东西取出来付了帐。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我跟着她，但她似乎并不想跟我多有牵扯，一路走的很快，低着头钻进了一巷子里不见了。可我执拗的想要那个答案，于是在同样的地方一连等了她好几天。才终于又等到了她，即使她仍然视我为无物，我不在意，仅仅是跟在她身后这一件事似乎也足够让我满足了。

最后跟我的期望是一致的，我们并行，每天一同慢悠悠地走在那条路上，穿过窄巷，她从来不在意时间，常常是天黑了我们仍坐在公园的秋千上无动于衷，她很少说话，脸上的霜常能吓退前来搭讪的人。于是总是我说，但同时我又怕惹她厌烦，我怕她也丢下我就像很多年以前把我一个人丢在孤儿院的妈妈一样，我不想再回到一个人。

而我在很久之后才知道她家完全就是在这条路相反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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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手里把玩起一只打火机，只是点燃，静静地盯着那簇火苗出神，一盯就是很久，叫她也没反应的。我不喜欢她表现出那种连火光都无法点亮的眼神，这让我感到十分不安。

我发现刘姝贤不喜欢别人碰她，东西也好，肢体接触也好都会尽可能的避免。但在海边的那天我还是自作主张地凑上前去吹灭了她指边的火苗，将打火机抽离了她的手。

她有些惊讶的看着我，然而那时候的我想的事既然僭越了那条线不妨再得寸进尺一点好了，反正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被她阴阳怪气两句，我想好了，她如果敢说我我就敲她的头！

于是我抓住了她的手，悄悄跟她说：“如果你把打火机送我，我就...”

“你就什么？”

我还没想好，但她在笑。

那只打火机还是留在了我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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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从山上一直持续到山下。

回去过后的没多久，刘姝贤忽然在夜里找上我。

我开门的时候吓了一跳。她脸上肿着，嘴角破了的地方血还没有凝固，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被捞起来一样，然而她自己却像是浑然不在意。

她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包皱巴巴的香烟，顺平了。

“不好意思，来借个火...顺带一提，能不能收留一下失足少女？”

我从房间里抱着干净衣服出来的时候她还弯着腰站在我的鱼缸前，我不由地有些生气。

她见了我，“鱼养的不错，跟猪一样。”

...更生气了。

我不想理她，衣服塞到她手里把她轰进浴室里，她那张嘴却不停：

“我好饿还有没有吃的？”

“这水怎么这么冷啊。”

“诶你也用这个洗发水啊。”

“我...”

“烦死了！闭嘴！”我终于忍无可忍。

“噫，你凶我。”她只消停了半刻，“我要吃茄子，我看到你冰箱里有...”

“在给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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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外面买了药回来。即使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看到她在我面前掀起衣服露出来她淤痕错落的后背时心脏还是猛然紧缩。

我沉默地蘸着药，她似乎是觉得气氛太沉重，于是指着后肩的一块疤跟我说：“你看我以后要是在这里纹点啥，是不是酷毙了？”

她后来真的在那里纹了一只蝴蝶，只不过那是我从旁人嘴里听说的。

我们窝在那张旧沙发里一遍一遍地回放着老电影。

“要不你搬过来我们一起住吧？”

她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回答。

黑白电影的画面逐渐模糊，我想我是真的很困了，缓缓闭上了眼睛。

半梦半醒间我好像听到了她的回答。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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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刘姝贤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只在醒来的时候看到旁边椅子上她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

第二天一早我接到苏杉杉的电话，她火急火燎地问刘姝贤有没有跟我在一起。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叠衣服，跟她说没有。

她很久没说话，电话那头是呼啸的风声。

“如果见到她，一定一定要留住她，不要让她...”

“让她什么？”

那头却没了声音，电话断线了，再打过去也只是显示对面用户已关机。

我试着去打刘姝贤的电话，也是无人接听。

没有接通的电话让我耿耿于怀，但又怕是我自己多心，于是一直犹豫着直到下午结束了舞室的工作才马不停蹄地赶往刘姝贤的家。我知道她一直很排斥回到那里，但一些难以言喻的预感却驱使着我去那地方找她。路上我看到很多不同的身影，随风飘零的孤独的树叶，拂面而过的傍晚湿热的空气，我看着听着，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有她。

门锁着，无论我如何用力地拍门也没有回答。

我在门口一直等到天黑也没有看到任何人，刘姝贤的电话则干脆直接停了机。

我又尝试了其他人的号码，可一时间谁的电话都打不通，所有的门都紧闭着，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离开时我疲惫地靠在公交车的窗上，恍惚间听到呼啸而过的警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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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缸里的鱼不知道为什么沉在缸底，我愣了一会儿，手伸进水里轻轻碰了碰它才稍微动了动。我起身铺好床，将那叠衣服整理进柜子时一张照片落了下来。

是我们在海边的合照，照片的背面新添了一行隽秀的字：

好好活下去。

向鱼缸里投入新的鱼食，电影的画面定格在上次结束的那里，我吃着从冰箱里取出的那碟剩菜，吃着吃着忽然难以自抑地哭了起来。

傍晚我梦到雪，即使是在燥热的梅雨季节，我仍然梦到了雪。

梦中的大雪埋没了我的眼泪。

“你还有我，你还有我，如果你的世界崩塌溃败了，至少让我永远在你身边。” 空旷的雪地里我自言自语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没能说出口也再不会被人听到的那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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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那面肮脏镜子里的自己，依然是这间窄小的舞室。

镜子里的那个人在动，那绝不是舞蹈，只是毫无律动的舒展，极端的、无声的宣泄。

那感觉就像被赤道的狂风席卷，湿热的雨带来这一切，它们卷过我最后成了我胸膛中跳动的一部分，这是个缓慢的自我消亡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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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我的手轻轻抚摸过钢琴的琴键，手上果不其然沾了灰尘，指尖用力地按下琴键，伴随着走调的琴声我猛然回过神来。我盯着被雷电瞬间点亮的这间地下室，不知为何突然泪流不止，仿佛一切都随着回忆回到了那个夏天。

那同样是雨季，压抑着那颗滚烫的心脏我跟那人坦白了秘密，明了了真相后，那稚嫩的爱像是忽然找到了出口，沐浴着温热的雨迅速的成长并且一发不可收拾了。

一起在学校田径场上散步，在路灯下接吻，在晚风吹乱她额前头发时欣赏她的脸，肆无忌惮地把soulmate说上一万遍...

我们骑着摩托车钻遍了这座城市的角落，追逐每一颗下坠的太阳。头盔里的耳机连接着同频播放的音乐，林荫大道上的每棵树都迎向我们，仿佛我们婚礼的宾客。我记得隧道里的每一段光影，记得常说的话如何从“喜欢”变成“对不起”，也眼睁睁地看着她眼里单纯的爱一点一点被愧疚挤占...我仰慕的飞鸟被割去了双翼，这场名为逃逸的旅行终究走向无疾而终的结局。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逐渐接受自己的平庸与懦弱，学会了在透不过气的家里独自将那个短暂的夏天消解以求得片刻的喘息。

从那时细数下来已经过了三年。

时间已经过了11点，家里很安静不容许发出一点动静，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挣扎在窒息的边缘，这就是规则。我费力地忍受着，遵守规则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我更难忍受的是，尽管对那些无法认同的教条嗤之以鼻，尽管是那样我仍然在这个家里生活着，诵经、祷告、在十字架前跪地忏悔所犯下的过错…我反抗，离家出走，但无论怎么努力去哪里都还是会被找到，不管过去多少的时间钳在喉咙的那双手都不会有任何松懈。

在这个做出一点有悖规矩的事情就会被视为魔鬼的家里，我为什么还没有疯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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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张笑盈是怎么找到我的，明明已经离开那个地方很久跟大家早就失去联系了。

她局促不安地坐在对面，可那双眼里为什么又是愧疚呢？

我不想再去安慰任何人的孤独，也不愿意接受任何人对我流露出的愧疚了。

简单地交换了这些日子里的轶闻，话题不知不觉又回到了高中。

“...对不起。”她忽然闭了口，尴尬地拿起桌上的水杯。

我其实没那么在意，显然她比我更加敏感。何必道歉呢？当初做出决定并付诸行动的分明都只是我一个人，更何况，又有谁做错了呢？

过去时候的那些苦涩与屈服，能够拥有一往无前的坚定信念固然欢喜，可即使没有将所有的诺言践行，曾成为过彼此生活中的一部分亦是莫大的幸运。

到底谁都没错。

将要离开的时候张笑盈才正式跟我发出了邀请，我想这才是她匆匆来找我的目的。

“我们把韩家乐从医院里悄悄带出来了，趁这个机会想把大家再聚到一起...”

“明明大家之前总是在一起，长大之后反而却常常错过了。”

...人为什么要长大呢？

“一起来吧。”

我的思绪游弋在无人的荒漠里，那不是我在思索什么，大约是我心中产生的愁绪。

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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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在11点之前回到家里，她在门后等着我，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平静注视。

“去哪里了？”她问我。

“我...”

“为什么回来的那么晚。”

“...我去见了一个朋...”

“我希望不是我想的那个名字。”她打断我。

语言变成一枚枚小钉子，而她则将那些钉子缓慢而深入地按紧我的皮肤里“...不是。”

她转过身，“...你知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变成肮脏的孩子。”

身体像是被填满了蜡，我疲惫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颗心像是坠入冰窖里。

她从厨房里端来一只金盘，是只在礼拜日才会放在烛台前用来供奉的洁物。

“喝了吧，”盘子出现在我的眼前，里面盛着清水。

“喝了它就去睡觉，已经很晚了。”

“对了，钢琴我已经让人搬进地下室了...你在上面花的心思过于多了，过些时候会有人来带走它。”

“现在去睡吧，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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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慢地挪动着步子，在原地徘徊想着要不我还是回去好了，但到底还是不知道为什么继续向前走着，最后终于避无可避的我跟她迎面遇上了。

来到这座山里的第二天，这是我们第一次单独相处，虽然在走廊上撞见跟“相处”这个词稍微有些偏差。

“去走走吗？”她率先开了口。

这句话呢，让我想起来一场雪，夏天湿热的空气，深夜无人的大街跟倒映在水面的霓虹...还有电话那头的哽咽。我们曾跌跌撞撞地寻找着爱人的方式，自以为是的感动积聚太多后崩溃瓦解，唯有伤痕留存。许多没有结果的吵架都用“去走走吗？”带过然后默契地不再提及。

可是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多年后再回过头去看才慢慢意识到有些事情并不是好赖地撒个娇，或是淋几场雨就能轻描淡写地翻过去的。

自以为是的感动积聚太多后崩溃瓦解，唯有伤痕留存。

于是我摇了摇头。

她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现在...你还会弹钢琴吗？”

我没有回答她。

她不再看我的眼睛，我们就那样站着，没人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直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急切的呼喊她，打断了这宁静。

我侧身让开了路，她看了我一眼，只一眼便低下头。她说谢谢，接着，似乎又说了声对不起，我没有听清。

“嗳，陈倩楠。”我听见她停下脚步，但我没有回头，“那个音乐盒你还留着吗？”

有风。

“你说什么？”

我笑了两声，“我说，以后不要再说对不起了。”

其实都无足挂齿的，是风把我们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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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着淋雨的心情，我在阴沉的云层下就这么一直走着，过去我将希望寄托在那些没有生命的物品上，钢琴，写满音符的纸，夜晚吹进窗口的风还有手里的这盆兰草。风还在吹，纸已经在雨中成了糜烂的浆糊。就那样走着，时有闷雷在头顶响，有没有雨水会落下其实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忽然间天旋地转，那辆车惊险的从我身侧擦过，我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苏杉杉愤怒的脸就在我的眼前，她用力地抓住我狠狠地摇晃我质问我在干什么。

我一时恍然，甚至都没有奇怪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的手在地上擦过，划出了一条血口，正向外流着血，猩红的血爬满了她整条手臂。

我注意到她被血流经的手臂内侧写着意味不明的数字：

141

什么意思？

她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还没待我问她便立刻将手藏到身后。

“...你怎么...在这里？”我问她。

“我在找你，你...”

苏杉杉找我？这倒是第一次。

“对， ”苏杉杉用她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紧紧抓住我的手，“就今天就好，跟我待在一起，去哪里都好，只要让我跟着你，只是今天！”

“...好...”

我们的目光一齐落在地上的兰草上，花盆碎了，根须都裸露到土壤外面。我叹了口气。

“你的手还好吗？”

“没事。”她在我面前蹲下，动手去清理那盆兰草，“这是要给怀瑾...”她的话戛然而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知道我有打算把这个托付给怀瑾，但是就这一会儿奇怪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我暂时还理不清楚，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看着她认真的模样。

“都一样的，如果你愿意的话能替我养着它吗？”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诧异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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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一路都没有怎么说话。我几次想要开口的，但是悄悄看向苏杉杉，猛然惊觉我对她的了解实在是少得可怜。过去，即使是那段大家总是形影不离的日子，我回想那段日子我能想到很多的愉快的记忆，大家的笑脸，唯有到苏杉杉时总是模糊的，她总是沉默的，沉默地站在柏欣妤的旁边，沉默地听着。

她走进一家花卉店里，跟老板展示着手里刚刚失了家的植物。

苏杉杉，是什么样的呢？

过去的苏杉杉常存在于陈倩楠的口中。在友情的边界模糊不清的时候总有个迟钝的笨蛋将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边提起，会因为这个名字而爽约...在当下去回忆这些陈年旧事的我也是傻瓜吧。

都过去了。

都已经过去很久了。

苏杉杉直到十二点零一分才放我走，分别时她似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跟我说“保重。”

点头，我跟她告别，她转身离开时我盯着她手里那盆憔悴的植物，突然意识到我再也不会弹钢琴了。

“杉杉！”在我有意识之前，我已经开口叫住了她。

她站住，回过身来疑惑地看着我。

我走近她，靠近然后抱住她，就只是那样的一个拥抱。

我再不用害怕自己会变成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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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动的火光率先爬上地下室的窗口，我紧关着门在外面什么动静也不会听到，我看着火势蔓延，张牙舞爪的将我环绕，但我的内心意外的那么平静。如果实在要说有什么遗憾，那大概是我在这世上看到的最后景色是居然这个幽暗狭窄的地下室。

浑浊的烟逐渐侵占我的呼吸，我在那架钢琴前坐下。

再过一会儿就结束了，死掉的话就能够自由了吧。

会有人因为我的消失而悲伤吗？

真是对不起...

我的头枕在钢琴的琴键上，它发出一声悲怆的哀鸣。

我想，如果烛台后供奉的是真实的神明，那么来生就让我做一棵树，一半在土里安详，一半飞扬在风中，间或有飞鸟经过驻足小憩，它不必停留，让它自由；而我将不再依靠，再不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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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葬礼之后我独自回到家里，就那样坐在餐桌前，一直陪伴着我的外婆，剩下的唯一的亲人就这样轻悄悄地离开了。我翻腾的内心没有办法平静，手指上还残留着殡仪馆的香灰，午后的阳光从窗户进来好像要把一切都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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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好搬家已经是半个月之前的事情，这间屋子未来主人的候选早在外婆离开之前就已经吵得不可开交，围绕着金钱的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情将这里搅得乌烟瘴气，不知道外婆会不会难过呢？这样想着，竟觉得没让她看到这些真是太好了。

我收拾了一下午，即使很努力的找了能让我牵挂的东西，到头来全部的家当加起来还是没能塞满一个背包。本来想着谁也不通知，就这样悄悄离开好了，结果出了门便看到刘姝贤那家伙坐在楼下给小孩子开设的滑梯上等我。

嚯，这人。

“来了啊，陈倩楠说她去买东西，等会儿发地址给她集合。”她说着从滑梯上滑下来。

“你找好住处了没？”

自然是找到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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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门，地上的烟尘随着开门的动作纷纷扬起弥散在空气中，呛的身后的咳嗽声此起彼伏。眼前的整间房一览无余，朴素到只有墙上粗糙地添了一层白漆，连地板都还是灰扑扑的水泥。

“这...能住？”陈倩楠率先走进去，趴在窗前向四周张望，“这地方晚上我都担心闹鬼。”

刘姝贤按了按门边的钮，天花板上吊着的一枚灯泡跟着一亮一亮。

“还行，鬼进不来。”

“你这老板也太‘厚道’了，就这么个破地方，还收钱！欸...收的多少来着？”

她俩一起看着我。

我无奈，比了个七的手势。

那俩人立马摇晃着脑袋发出“啧啧啧”的感叹。

我乐，听着这一唱一和，给她俩脑袋上一人扣了一巴掌。

简单布置了住所，夜晚我们找了一家小酒馆，三个人围坐在一张小桌子旁。

小酒馆总是亮着昏暗慵懒的灯，吧台旁边的老式留声机婉转出我没听过的悠扬乐章。这环境该死的浪漫，纵容着我们喝的烂醉。

原先那个信奉着神的女孩都说了，上帝会原谅喝醉的人，all is well...

那样想着，我看向陈倩楠，这个没用的家伙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什么，即使这样手里还捏着半杯酒不松开。

跟刘姝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

我向她举杯，“好久没见了。”

“对，所以这顿饭你请。”

嘿，这人。

除开陈倩楠那废物，寻常下来几杯酒下肚后大家话也就多了起来，刘姝贤今天格外少话。

我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摇了摇头跟我说最近她也在筹划搬家的事情。

“怎么的呢？见到我一个人住着自由羡慕了？”

“屁，你那破地方有什么可羡慕的。”

我笑，想她也不会愿意多说便没再问。

反正不管发生什么，咱几个还在一起呢这不是。

那样想着，我有些失神地环视了一圈周围。

过去的我天真的坚信着“互相喜欢的两个人当然要说出来感情，即使结局不好也要说出来。”就那样自以为是的推波助澜...我苦笑，饮完了手里的酒。

...all is well

深夜我独自回到那间一无所有的房间里，我躺在角落的旧床垫上，盯着墙上徐徐摇晃的灯影，将被放逐的滋味细细咀嚼。我知道这只是个开始，无论冷暖，不分昼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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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家乐的出现让我又开始惦念起过去的那段日子，尤其是偶尔能够早回家在路上看到的穿着校服的人时，那样的想法就更加强烈。

韩家乐被藏在我这儿，因为她的原因，柏欣妤也成了我寒舍的常客，每天总有不同的热闹，某天我们一群人在超市里挑选晚饭食材，柏欣妤跟陈倩楠两人一前一后驮着架购物车在闹，一不注意将人家货架给碰了，东西洋洋洒洒地落了满地。

我笑着骂她们死性不改，回头想找人帮我，但我的身后没有人了。

我看着突然安静下来的两人还有韩家乐，忽然发现大家都跟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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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黄恩茹花了我不少力气，拜托了很多常在街上游走厮混的朋友才终于打听到她的下落。我一直以为她的家人会把她带到很远的地方，或是直接离开这个城市，但她们就只是在城南区，明明很近，却再没有遇到过。

当她真的出现在我眼前，我们面对面坐着的时候，那个时候我才终于不得不承认对于黄恩茹我仍然会感到愧疚跟抱歉。

比起我印象中的那个活泼的样子，她现在沉静的像是一潭毫无波澜的水。

我知道她不会需要我的道歉，但我还是跟她说了对不起，可是就算说一百个、一千个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

...可是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在离开之前才终于鼓起勇气坦白了来意，我以为她多少会表露出些许为难，但是没有，她只是那样低着头搅动着杯里的咖啡，几乎没有犹豫就应下了我的邀请。

我一愣，“为什么”脱口而出。

她说：“我只是不想再屈服了。”

我看着她那双平静的瞳孔，好像又看到多年前的一个雨季，女孩红肿着半张脸，被独自离去的母亲丢在大雨里，努力地去捡起散落一地的曲谱。那时她是什么表情？

她也是这样平静的，平静的弯腰、起身，平静地跟我说：“拜托你不要告诉她。”

夏天啊...夏天已经过去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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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我将她们一一送回去，等回过神来天已经黑了，苏杉杉仍然在车上，她执意要跟着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自己也不想回去独自面对空空荡荡的房间索性便同意了。

我仍然早出晚归地去餐厅打工，苏杉杉不知道在忙碌着什么也总是奔波在外，有时甚至比我更早出门更晚回来，以至于我们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坐下来闲聊的次数居然屈指可数。有一次我刻意没睡一直等着她，直到快要天亮她才一脸疲惫地回来，手臂上还写着莫名其妙的数字。

我有点担心她，请了假留心她的行迹，但她每天都只是在街上走，就只是到处走，不时地掏出来手机看时间，像是在紧张什么，到底又什么都没做。

老板对我一而再的请假感到很不满，我不得不恢复了上班的生活。

那天我正在赶往酒吧着手准备下一份工作，忽然收到苏杉杉的消息，她给了我一个地址让我赶紧过去。我从中觉出一丝不安，犹豫了片刻还是放下了手里的活驱车赶往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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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的地是一家旅馆。而此时翻滚的，咆哮着的火焰正肆虐，在场的人无不仓皇逃窜。

我被那火势吓了一跳，四处寻找着苏杉杉的身影，只见大火中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一个人影。

是苏杉杉。她似乎还驮着一个人，就那样艰难地从火场里走出来，她见了我，竭尽全力向我呼救。

强压住心里的疑惑跟恐惧，我忙过去帮她，坐上车远离火场一路疾驰赶往医院。她身上那人，黄恩茹，此刻正不省人事地陷入昏迷之中。

我们共同站在急救室的门口等待着，苏杉杉面无表情地坐在长椅上，紧攥住的手却还是暴露了她的紧张。我站在窗边，心里仍有疑问，指尖的香烟被我摁灭在窗台上。

“…你怎么会知道黄恩茹在那里?”

那偏僻的地方，黄恩茹为什么会在那里？苏杉杉又为什么在那里？

她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捂住自己的脸。

就这几天，苏杉杉似乎消瘦了许多，她佝偻着，像是沉浸在莫大的痛苦之中。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去那里，我不知道…”她的声音都在颤抖。“…我不知道…我只是想救大家…我只是…救救我…”她的话没有逻辑，只是在不断地重复着“救”，“救人”，“救我”。我不由得懊恼刚刚的态度，明明她也吓坏了。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kona！”她忽然抬起头迫切地看着我，“kona…明天，明天不管谁叫你，都不要出门，谁的电话都不要接。”

“为什么？”这真的很奇怪。

“...否则刘姝贤会死！”

我愣在原地，手上的烟烫到指尖才有所察觉。

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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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姝贤会死…

苏杉杉昨晚上之后没有回来，她也没有给我解释，倒是我自己惶惶不安地莫名相信着她这句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话。

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在乎那个电话，索性将它关了机，想着等苏杉杉回来一定要问清楚这一切。

我打算再去看看黄恩茹。

她没有醒，医生说她需要休息没有让我进去，我只能站在门口透过窗口默默看着。

离开时我撞见了陈倩楠，这小子看上去也憔悴不少，正趴护士站在那儿问呢。我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她一愣问我怎么在这儿。

我们互相说明了来意，我得知韩家乐被她妈妈带离了这个城市后没有说话，她听闻了黄恩茹身陷火场的事情也是一阵默然。

就好像几年前的事情又上演了一遍，就像是遭受了诅咒一样，我拥有的所有东西都要在最美好的那个时候乍然间支离破碎。

我们找了个路边摊坐下，这次只有我们两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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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夜幕笼罩这座城市，不知怎么的我转回了跟外婆住在一起时的那栋小楼，在楼下公园的滑梯边倚着，看着那个熟悉的窗口。

窗口亮着灯，只不过那盏灯不再是为我留的。

这个城市里不会再有为我而点亮的灯了。

就那样默默看着，时间过了十二点。

我有些紧张地打开手机，什么消息也没有，就好像我过去每一天那样平常的过去了一日，我不由得觉得今天一整天的紧张有些好笑。那样想着，看着手机逐渐复苏，新闻广告的推送挤占了屏幕，我都没什么兴趣。

下定决心离开的时候猛然觉察到刘姝贤给我打过的几个电话，再呼叫过去对面已经显示的是停机的状态了。

我的酒忽然醒了，联想到苏杉杉昨夜的话，寒意逐渐贯彻全身。陈倩楠刚跟我喝了酒，她只能在家里，我想到她前些日子提及说的不想再在家里住的话，不顾一切地奔跑起来。

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出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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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紧闭着，我捡了块石头砸破了窗从二楼楼梯口踩着空调的机箱翻进去，浑身的血都在沸腾，就那样半身悬在外面竟然也没有觉得害怕。

房间里没有开灯，黑压压的，我闻到空气里浓重的血腥味。

惨白的月光落在客厅，我看到一个颓唐的男人满身是血躺在血泊里，周围是一地的碎啤酒瓶渣子。他的胸膛还在微微的起伏，听到动静睁开眼就那样看着我，竭尽全力地发出“救我”的音节，那声音浸着喉咙里的血，森然而模糊。

大约是砸破窗户的动静太大，也大约是我害怕极了，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外面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声音全被我听到耳里。我就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奄奄一息的人，脑袋里飞快地闪回过去记忆的碎片，那些曾经没有留意的话，没有留意的沉默，没有接到的电话...

所有的东西，这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为什么没有留意呢？

我听到有人在用力地敲门。

...我做错了很多。

我盯着他，他似乎觉察到什么，瞪大了眼睛，嘴里含糊不清的呜声更甚，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想要逃离。

这座城市总是很冷，总是。

我早就把自己留在很久之前的那场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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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我推开门，脱掉鞋子径直走回房间里，刚刚放下书包，门便被人粗鲁地推开。

他胡子拉碴，满眼都是血丝的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他宝贝的啤酒瓶子，就那样看着我。

“怎么不跟爸爸打招呼？”伴随着粗糙的呼吸声跟酒精的味道，他总是那样，母亲在的时候是那样，离开后则更加有了颓废的理由。

“...我说过很多次，敲门。”我别过头不想看到他。

那之后的事发生的很快，快到我根本无法得知我是先听到了他口中的粗鄙不堪的斥责还是先挨了耳光，他巨大的手打在我的脸上，一边打一边说着“我就知道你跟那个贱女人一样都看不起是吧！”他通红的眼睛实在可怕，那双手就像是烙铁打在身上，但我已经没法哭出来了。

下一秒我被拽着一头栽倒在地上，头就像要炸开一样，视野一片浑浊意识跟着在慢慢流失。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他忽然跪在我的旁边，他跟我道歉，他说爸爸错了让我原谅他...

我的脑海里充斥着他粗重的喘气声。这个男人，他是谁？他是我的父亲，但是又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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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胡晓慧，最初遇到她也只是怀着同病相怜的心思去帮她，就像是在帮我自己。我忍受着拳脚，忍受着他的喜怒不定，即使这样也带着满身的瘀伤跟他坐在同一个桌前吃饭，拿着他给的零用钱...我厌恶这样软弱的自己，我只是也想要人来把我从这样毫无意义的糟糕人生中拯救出去。

我那时不认为那个人会是她，她害怕我，我能觉察到。

直到那次在海边，她毫无顾忌地从我的手中夺走了那只打火机，握住了我的手。

她叫我名字，让我把打火机送她。

该怎么分享那份心情呢？她握住我手的那瞬间，我的心脏空的一下掉了下去，突然就明亮起来，下一秒我笑了，像是有什么开心事的傻瓜一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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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去舞室里看她，即使什么也不做就那样看着她跳舞也能够使我平静。我享受那种平静。

胡晓慧让我去帮她录制练习的视频，她最近在为了一个比赛做准备。

“如果入选了，以后的生活就会好起来了吧。”

我看着屏幕里那人翩然灵动的样子，一时神往，情不自禁地将手指移动到屏幕里她的脸上，随后她凑过来，问我觉得如何，我才立刻回过神来将手机递给她让她自己看。

那真是下意识想要做的，我偷偷地看着她的脸，跳完舞过后的脸上红扑扑的，下颚上挂着一颗汗珠。我想，她是个那么可爱、让人喜欢的女孩子。

过去有一段时间里周围的人总是说起喜欢一个人的表现跟所谓如何去表白这样的话题，我其实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他们要说“今晚的月色很美”是含蓄的表白。

直到我看到夕阳下的江水荡漾起金鳞，或是路边的夜宵摊子上腾起的掺杂着肉串被炭火烤出油香的烟火气，甚至于今早上朝阳穿过层层阴翳点亮天际的时候都情不自禁地希望站在身边的人是同一个人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是多么美妙的一句话。

我走进晨光里，将手伸出伞外。

今天下雨了，胡晓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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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从山上一直持续到山下，雨季什么时候结束呢？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跟苏杉杉通电话的时候我正从家里离开，他今天又喝了很多酒，在他用我来宣泄生活的失意之前我决定自行离开。她给了我一个去处，我们相约在一个便利店见面。

我推开便利店的门，一时间有点恍惚。

很多年前也是在这个便利店，一场刻骨铭心的大雨。我已经忘了那时候的自己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但是永远也忘不了街角互相表明了心迹的一对眷侣跟身边苏杉杉失魂落魄离开的背影，曾错过的，数不清的犹豫。

她正走神，我在她旁边坐下。

“最近总是湿淋淋的。”我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摇头，“只是觉得你大概需要人陪。”

“你怎么...“我一愣，低头默默喝了一口咖啡。

苏杉杉趴在桌上，“说说话吧老刘，什么都好，说什么都好...”

“不是...你怎么了？”

我有些担心她的状态，触景伤情？

她叹了口气，强打起精神装作没事人一样笑了笑，“我听说你最近打算搬家，准备的如何了？”

“你听谁说的，张笑盈？”她没说话，“总不见得是陈倩楠吧？”

苏杉杉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总是会有所反应，曾经我很喜欢刻意在她面前提及陈倩楠的名字就为了看到那些藏在细枝末节里的仓惶，常常到了她着急地要跟我生气的时候才作罢。不过后来的我被剥夺了这种乐趣。真是可惜啊。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别生气。”我只敢悄悄地笑，“你怎么答应回来了？”

“柏欣妤跟我说你同意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她吹牛。”

我其实想问她当初为什么那样决绝的离开，但其实心里又隐约存在着那问题的答案，到底没能问出口。

“够了老刘。”我以为她是在要求我不要再继续问，但她接着说，“我觉得够了，这一生反目这一次已经够了...”

我于是什么也再说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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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还是要回到那里，我一路走着心里面盘算着自己的储蓄，我想着大概已经足够我搬出来独自生活一段时间了。只要能够逃离那种生活，只要能够远离他，我就能够重获新生，我也是可以拥有幸福的吧？

门虚掩着，电视机的声音投过门缝清晰的传到我耳里，很吵，同时一种不好的预感在我心底冉冉升起。

“你回来了。”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背对着我，屋里没有开灯，强烈的电视光替他描了一层没法直视的边。他拿起沙发边的啤酒，咕噜咕噜的喝完，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那些钱，是怎么回事？”他平静的声音下涌动着最原始的暴力，我不堪压力，向后退了半步。

我感到十分的害怕，同时还有一种无力的悲惨。

“你害怕爸爸吗？”他喝了很多酒，目光却如此锐利地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在那双眼睛之下我没有办法动弹的。他紧紧地抓住我的肩，用力摇晃着我“你也要跟她一样要逃走是不是！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是我害了你们是我拖累你们了！”

我一步一步地被他逼着往后退，后背抵在冰凉的墙壁上，我抬起头，那双森然的猩红的眼睛再次出现。

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把妈妈打的遍体鳞伤，丢下我也要离开，就是这样一双眼睛把无端的怒火全都转移于我，就是这样一双眼睛…他用力地掐着我，好像要死了，我只能看见他的嘴一开一合，所有的声音在这刻都化作漫长的蜂鸣。

我的眼角滑下眼泪，怨恨的怒火在熊熊燃烧，没有办法忍耐，它们就快要冲破那道固守着它的严密的网了。我的身体里流着他的血，我们是一样的，愤怒，破坏，暴力…要把一切都碾压的稀碎。

我用不知道从哪里而来的力量扑向他，将他撞翻在地上，他狠狠砸在地上那片啤酒瓶上，酒瓶子碎了一地，他的头跟着流血。强烈的恐惧让我没有办法思考，我捞起旁边的半截酒瓶子紧握在手里。

他挣扎着站起来，要抓住我。

只要杀了他，一切就都结束了…

“不要！”

我用力地将手里的碎酒瓶刺向前，鲜血涌出，那样溅到我的身上。

我一下子清醒了。

苏杉杉倒在我身上，她的生命正随着那些血迅速地从我手上流逝。

“为什么…你怎么…”

她颤巍巍地向我伸出手，她说:“别怕…我…救…你们…”

我跪在原地，感觉到世界正以极快的速度在我眼前褪色瓦解，好像我一个人漂浮在冰冷的海水之中一样。连害怕也不再有了，我只剩下茫然。

她在我怀里终于失去了活着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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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杀人，我只是在回家的途中贪玩晚归，在公园的秋千上睡着了，那天下过雨，路上湿滑，胡晓慧还在等我，我们路过那条闪着粼粼金波的大河，我们无家可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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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我很喜欢拍摄记录下日常中的琐碎。

山中多雨，我抱着那台沉重的dv机无聊地经过走廊时瞧见了一只深受雨害，被淋湿了翅膀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蝴蝶，心下不忍，将它拾起来顺手放在旁边的窗台上，想着等到雨停了它自然就自己飞走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梦到一只倒着飞的蝴蝶。蝴蝶带着我走过一个个并不连贯的场景，每个人都身陷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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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山上离开后没多久，乐乐跟着我在我家里住了几天，本来一切都好，就像是我们曾期待的那种幸福的生活那样。可是有一天她在我眼前倒了过去，就是那样毫无征兆的忽然就睡过去。我吓了一跳，忙将她送到医院，到那时我才知道她的病竟然是那么严重的。

她的妈妈很快找过来，她很生气，越过我将我们之间分割出一条没法跨越的线，明确且冰冷。她就那样看着我，跟我说“谢谢你把她送来”，随后便客气的请我离开。

我自然是只能遵守，在退出那扇门的时候我听到她终于爆发了歇斯底里的愤怒，乐乐用极其悲伤的声音回答她“你为什么要擅自离开医院”的质问。

“这是第一次有人来看我…”

我默默地离开了。

第二天再来看她的时候，我在医院里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人。

杉杉站在房间的窗口边正跟乐乐说话，我愣在门口，那样的惊吓让我一时间竟然忘了去思考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苏杉杉害怕面对我，但其实我也是。那时候我很懦弱，给我们之间留下了很多没有解开的结，原以为只要不提及就可以相安无事的扮演着好朋友的角色，还真是幼稚又自私。

过去，在我还在哀悼的时区，她已经安然面对自己盛放的花期，我才急匆匆地想要爱，而她却已经能够想到我的名字…光曾分外怜爱我们，然而那时的我们躲在完美的友谊下拒不承认这是爱情。

医院的楼顶，栏杆是怕有人坠落而加筑的。其实我觉得有些多余，一般的人不会想要来到这里，而真正想要一了百了的人又么会被这个阻遏呢。

我站在栏杆前，今天顶楼的风很强，今天的天气是连绵不断的阴雨，层层云朵集聚一起，不管如何向着那处伸手也没法拨开见到太阳。

身后的门忽然别人强硬的打开，我回头，我不知道为什么杉杉会出现在那里，她喘着气，手扶在门框上低着头盯着我。

“刚刚...你为什么，不进去？”

“什么？”

“刚刚在韩家乐的病房门口！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进去！”

我愣了，她怎么会知道我去过？

她向我走来，紧紧地攥住我的领口，她那样痛苦地看着我。

“我以为你要死了！”

“...我怕你会从这里跳下去...”她的手在颤抖，缓缓地松开了我。

这像是我的梦境，不过梦里是我站在苏杉杉的位置，亲眼目睹着她从天台上跳下，而我为了抓住她紧随其后跟着坠入一片黑色的海洋里。

我抬起手想要搂住她...到底还是放下了。我什么也没法做，什么也没法说，那些过去的遗憾跟怨恨穿过我仍然刺痛我，也许淡了却并没有离开过。我没有办法接受怯弱卑鄙的自己。

她同我说拯救，她让我跟着她，叫我无论如何也要相信她。

我们像是第一次见面那样，她坐在摩托车的后座，我们从落日的大街上疾驰而过，为求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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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无所知地跟着她闯进火海里，将昏迷的黄恩茹带了出来送进医院里。我心有余悸地站在病房的门前，我看向杉杉，她却是很平静的，就那样站在门口，目光是我无法理解的平静。

“你...为什么，你怎么知道那里会有火灾？你又怎么知道黄恩茹在那里？”我没有办法不问她，没法形容那种感觉，就是噩梦在眼前成真的那种茫然跟恐惧。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从窗户盯着房间里面，随后她跟我说走吧，拉着我的手就要离开。

我站在原地没动，她回头看我。

“你就当我是魔鬼！就相信我跟着我走吧！”

她的眼角是红的，像是要流出血来。

...她不是魔鬼，她是苏杉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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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颗因为恐惧而寒冷颤抖的心，与双腿一起被苏杉杉牵扯着奔跑，我们是两个微不足道的齿轮，试图去扭转整个时钟的运转。紧握着手同仇敌忾，穿越黎明。终于到了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我们第一次拥抱在了一起。

便利店窗外24小时营业的灯牌亮着，街上飘着小雨，偶尔往来几个撑着雨伞的路人。

手机里不断弹出来朋友们的关心，这段时间的异常，她们担心我生病了。

我想我大概是疯了，但是大家都还在，好像就够了。

我将手机里的消息展示给苏杉杉看，“怎么办，现在我成精神病了。”

她仍然紧张着，死死地盯着手机上的时间。

00:00的字样跳转，苏杉杉像是忽然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她长舒了一口气将手机关闭。

“放心好了，要被关进医院也是我们一起。”

我笑，注意力重新放到窗外，盯着街角亮着的红灯，蓦地回忆起一些往事。

我用肩撞了撞她，“你记不记得以前有一次我约你出来，那次我们是要去干什么来着我想想...”

“忽然说这个干嘛。”

“害想不起来了，反正我就记得你没来。”

她沉默了好久，最后“嗯”了一声。

“我记得那天也是下着雨的，很大的雨...雨季哦，这里的雨季长的要死。”我撑着脸，遥远的悲伤像稀释过的糖浆涌上心头，被拉得很长很长，苦涩又甜蜜。“害呀，那么大雨是我我也不去来的。”我不愿那种苦涩再延续，忙又用笑话搪塞带过了这个话题。

至少明天再见面，我们还是可以说话问候的朋友。

“那天的雨，真的好大。”

我转头看向杉杉，她已然起身。

“走吧，”她唤我离开，“都结束了。”

结束了吗？

我们在街头分别，相背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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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逐渐消失的意识里我看见的是一道刺眼的白光，接着整个世界都天翻地覆，身体在坚硬的地面上滑行，月亮倒转着悬挂在天上。我想要呼吸，想要开口说话，但是我的身体不受控制的一动不动。明明没有闭上眼睛，画面却一点点地变暗。

不会再有痛苦了，也不会再沮丧了，这次是真的来不及告别。

雨落在我的身上，就这样躺在大地上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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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苏小姐您好，我从您父母那里听说了有关您的消息，但是还是请您在这里介绍一下您自己。”

“...我是苏杉杉，杉木的杉，我2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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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次在我眼前死去。

我那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几分钟之后才起伏搏动，然后步履艰难地走回噩梦里。

也许是为了惩罚我当初的背叛，我堕入重重深渊里，不见归途。

黑色的暗室，我站在那面肮脏的镜子前，墙上乱七八糟的贴着密密麻麻的纸，笔迹凌乱，这屋子里有雨季到来前返潮的水汽味，耳旁始终萦绕着无声的咆哮，就跟我无法安定的心一样。

车行驶在看不见尽头的公路上，我一遍一遍地回到这里，沉默着用泪水勾勒她们的模样，柏欣妤总是来问我怎么了，我每次都要告诉她我很好。

我很好。

我屡屡失败，屡屡重来。

我很好...

车就这么开着，但我没有没有往前，我在向下，往下走到更深更黑看不到一丝光亮的地底下，一路连滚带爬地往下。时间成了我最怨恨的东西，我要拯救，把她们从时间里拯救出来，但时间却用更为高超的手段愚弄我，把我从一场噩梦里拉扯出来再投入另一场梦，不由得我挣扎反抗。我唯一有在手臂上留下记号来提醒自己，这不是梦，不要沉沦，不要忘记...

我在那山里待了很久，那是我唯一可以喘气的时刻。时间是枷锁，铺垫对我而言没有意义，我不知道我是在第几次身处那样的时间里偷偷将那份封藏的想念拿出来的，再到逐渐承认、彻底正视它。

亲眼目睹着你们离开，曾攥着没说出口的喜欢，踌躇的那一整个雨季。

...重来一次的话。我不会再躲藏在角落里偷偷地看着，我会光明正大的走进那场雨里，在所有人之前，我会穿越雨水去吻屋檐下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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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总是无畏的，那时我站在急救室的门前，黄恩茹被推出来，她终于恢复了些许神智，我跟在随行的医生旁边进了病房。房间里安静地只有呼吸声，她那双眼睛如此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她问我：

“明明活着比死去还要痛苦，为什么还要救我呢？”

我没有办法回答她的问题，但也没有办法看着她就这样死掉。我是将她从痛苦中解脱了还是亲手把她送进了痛苦中呢？我不知道，也没有人能回答我。后来的我不再与她们见面，真正成了这时空里唯一的囚徒。

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解开这困境，那些事情也并不是固定的公式，时间仍是涌动的。就像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热带雨林中的一只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就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一样。事件并不由我掌控，即使在城市的角落里奔走，把每一个曾出现在地图上标记也没有办法放下心来，我深陷那绝望的循环里，努力不使自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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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那间便利店，陈倩楠笑着说自己要被当成神经病了。

她说那天下着很大的雨。

我已经不会再畏惧了，我已经独自跟她们道别了太多次。

有一种灼热洞穿了我的身体，带着要将一切规则跟框界烧毁的躁动，我吻了她，那一刻我当真想要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毁灭，我们一起死了就是永远活着。

一滴落在树叶间的雨就像是一滴眼泪，那只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短暂的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却又是我那样独自度过的那一整个漫长雨季。

即使在今夜过后依旧只剩下我记得，即使只有这微不足道的片刻也跟着我一起腐烂吧。

分开，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叫我，我没有应，我没法应的。

“杉杉，我...”

“17岁那年，那个时候，我想我是喜欢你的。”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只是想要郑重地告个别。”

哪里有可以称得上郑重的告别。

“我也是。”她说，“我现在依然很喜欢你。”

“...不一样的。”我别过头去。

“一样的。”

不一样的...

“一样的。”她像是自我肯定一样，又说了一次。

我笑，没有让眼泪落进她眼里。

雨季好像真的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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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我坐在张笑盈那辆旧皮卡的车斗里，温热的风吹在我的脸上，心里竟生出许多的惬意。我透过那扇小窗去看车内的人，大家都在，这是个温柔的夜晚，我们决定再去看海。

大家都在。我以前从来不知道这竟能给我带来如此的安宁。

陈倩楠跟柏欣妤同我一起靠在车头，她们给我递过来一壶酒。

我囫囵吞下肚，呛了几口，遭她们笑话。

隧道里的光影错落，她们的笑脸也忽明忽暗。我的头昏脑胀，那酒跟着我的血液流淌，我把我自己点燃在梦与现实之间摇摆。迷蒙中我感到有人抓住了我的手，亲吻我的额头。

那熟悉却又不分明的声音告诉我：

好好活下去，要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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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梦见你们一个一个的从我身边离去。

我无法形容这是一个怎样的梦，我只记得你终于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想把这个梦一直做下去，即便这只是一个巨大而美丽的陷阱。

我是甘愿落入圈套的羔羊，没有勇气醒来，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另一个空空荡荡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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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一年的适应大家现在成为了一个新的集体，有请各位同学一一上来介绍一下自己吧。”

“...我是苏杉杉，杉木的杉，17岁...我有很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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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医生手记：

今天是我第一次来这里上班，我不喜欢这里，所有人都刻板无聊的很。

我要想办法把自己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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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孩来了好几天了，护士站的小护士跟我说是因为过量服食精神类的药物而导致的昏迷。（善哉，用药需谨慎！）因为已经脱离了危险了，师父让我来负责她的状况跟查。我今天第一次去看她，说实话，如果不是她身上连接的那些机器在平稳的运作，几乎不会有人想象她刚刚从死亡边缘回来吧。（用药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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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工作多的我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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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照例去看她，今天白天的工作很多，到那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醒了，不过不怎么说话，我想也是，但我还是自顾自地跟她侃大山。希望她不会觉得我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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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沉默好像有点超乎我的想象了，去见她的时候，她总是那么平静又那么悲伤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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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半个多星期的时间终于让她有点信任我了（不愧是我），她开始愿意跟我说起一些过去的事情，她的朋友。她的叙述断断续续的，不过从那些碎片化的故事里我仍然拼凑出了一群鲜活的人。我想她们肯定非常要好，不过在她住院的这段时间里，为什么没有人来看望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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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状态依旧很差，做了各种检查也没有办法找出原因，而且她本能的十分抵抗一切治疗手段（我今天又在垃圾桶里找到她悄悄丢进去的药片）。她是个好漂亮的人，不过实在是太憔悴了，真希望她能好起来（还是先希望她能听点话配合治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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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来听故事。

今天很奇怪，她说到一半忽然问我相不相信诅咒。我一愣（没人跟我说听故事还要被考试的啊，太不讲道理了吧！）接着用书上的理论跟她解释所谓的怪力乱神都是有其背后的科学道理的，她只是看着自己的手臂没有说话。我知道我讲的很枯燥乏味，她大概也没有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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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故事给我说了，但我仍然每天准时出现在她那里，我大概已经把她当作朋友了（她会怎么看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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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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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导终于同意了我的调职申请（老天，感激涕零）在离开之前我打算再去见她一次，就当是告别吧。进去前，护士站的姐姐叫住我，递给我一个包裹让我转交给她。

我得承认擅自打开别人的包裹是非常非常非常不道德的行为，我检讨，但是我实在是太好奇了。包裹里装着一台dv机，里面记录了很多影像都能与她先前跟我讲的故事对应上，画面里总是很容易能找到她的身影，她在摄影师的镜头下总是那么动人。

我悄悄窥视着她的过去，为偶然间撞破的摄影师跟模特的秘密而窃喜。

我忽然就理解了她脸上常常表露出的悲伤。

跟着dv机一起的还有一张在海边的合照，她笑得很开心，而翻过来，照片的背面用隽秀的字体写着一行小字：好好活下去。

我推开门，她越发瘦削，如往常那样坐在床上，晨光堪堪笼罩在她身上，她面朝着窗外静静地闭着眼。

我问她在干什么，她说她在等我。

她接过dv机的时候脸上总算有了一丝动容，她跟我说谢谢。

当天夜里我接到护士姐姐的电话，她在电话那头焦头烂额地跟我说她不见了让我赶紧回去。

这不可能。直到我到达医院之前我都那样确信着。

直到我亲眼看到那空空如也的房间，床铺整洁的像是从未被人使用过，而机器的嗡鸣却又如此清晰地在耳畔回荡。

她是怎么离开的？她去了哪里？

对此我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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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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