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記］深海魚 - 眾生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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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體玻璃珠早碎的不知哪兒去了。

單邊的眼珠子混濁的就像全是裂痕的玻璃，霧濛濛的褐色仰望著永遠到達不了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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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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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神罰。

『別⋯⋯別開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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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雙手重鎚地面，反覆徒勞的，一下又一下，塵土飛揚，刺進眼睛，她使勁的眨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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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的泥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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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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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神，這世界上為什麼會有疾病苦痛死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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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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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只是、一個只會，只會高高在上旁觀的，的，有什麼了不起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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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身發抖，深入骨髓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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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著天，十指卻摳近了泥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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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不會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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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過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從皮箱裡爬出來的那天，就從沒有回答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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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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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捂著嘴乾嘔，卻什麼也吐不出來，缺氧的視野發黑，直到一隻手橫空出現在斑駁的視野之中，起初她還以為是幻覺，直到那隻手，輕巧的闔上了桂樹的眼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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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星塵與你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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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硬的屍體飄起來，就像是憑空搬動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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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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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緩緩地將臉從手中抬起，髮絲，唾液，汗水，淚水，混在一塊兒，她卻沒空狼狽，沒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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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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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到一半就消弭了，她不需要答案，就心知肚明。

也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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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難過嗎？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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豔麗的紅色卻忽然學會了讀心似的，發問。

如果自己哪天發瘋了，總是神出鬼沒的他，會變成心魔吧。就連現在，都難以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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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啊，座標發給了的是你啊。這種時候，這麼問，是挑釁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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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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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踉蹌的站起，缺氧與肉體的疲憊讓她感到頭重腳輕，卻說什麼也不肯示弱。

起身的同時瞥見了，髒兮兮的天空一點兒變化也沒有，就像剛才桂樹身上破破爛爛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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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死掉的戰士，是合格的戰士。桂樹終於到達了呢，你要為他感到高興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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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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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呀，去了更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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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不想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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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裡更好的話，乾脆大家都去死算了。還打什麼仗，人類直接滅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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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這麼覺得，」紅色微笑了，快樂的點點頭，就像孩童那樣純真的，「這樣大家都可以去星河所在的地方了。但是很可惜，這不是人的願望呀。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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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朝著茉莉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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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你還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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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知道，沒有浪費時間的餘地，也失去了任何掙扎的力氣，她能做的那麼少，剛才胡亂發洩了一通，已經是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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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腳立刻騰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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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問我，也問了鐵樹先生，為什麼小孩子的生命好像比較值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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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麼說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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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逐字逐句，這種時候就別咬文嚼字了。』茉莉嘆了一口氣，面無表情的低頭，看著地面愈來愈遠，風刮過臉龐，她刻意冷漠著，不去看尾綴在身後的屍體，即使如此，嘴角還是止不住微微的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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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我不懂，但我現在好像能夠回答你的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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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仰頭，看著渝的雙眼，裡頭，收納了這世間所剩不多的天空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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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眼中，萬物都是平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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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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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沒有一絲遲疑，笑著給出肯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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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對我來說，對桂樹來說，對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的人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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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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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緣，親疏，倫理，依戀，什麼都好⋯⋯總有一些什麼，讓心中的天秤傾斜，作為人，自然而然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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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樹死了，我很難過。即使他曾經⋯⋯曾經想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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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些訓練時的溫柔，一起胡鬧的記憶，甚至是最後獨自離去的慈悲，都不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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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要他死。誰都好，換哪個誰都好。我是人，不是聖徒，也不是神，所以會這麼想呢。可是渝的話，不能明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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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想要笑一笑，卻失敗了，只是瞇起眼睛，強風吹拂之下，她一個字一個字的說，想辦法不讓話語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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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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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我什麼？哎呀，小茉莉終於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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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可能，要瘋也是在你之後幾百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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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哈哈，我嗎？你好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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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在空中翻了跟斗，世界也為之傾倒，翻滾，失去辨別上下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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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不懂哪裡好笑，卻搞懂了為什麼渝即使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從未動念取了自己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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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抓住了渝的前襟，在這瘋狂失重的刺激之中，大口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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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物是平等的，海月，星辰，是一樣的。

所以茉莉是茉莉，茉莉是人，人是茉莉，沒有優劣的區別，沒有被審判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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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你是不會輸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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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理是如此絕望的簡單，荒謬之中，茉莉感到了輕鬆，一股如釋重負的救贖——分明桂樹僵直的屍體，地面死去的平民，燃燒的森林爆炸的幻境，全都在視野之中，什麼也沒改變，爛透了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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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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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這就對了嘛，笑著衝進敵營的話，就贏一半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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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真的瘋了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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