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記］深海魚 - 今日雨，宜外出。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hrRYUylpa

鎖定了目標，曉之以理，說之以情，遊說，哀求，就像個登門宣教的狂烈信徒，回神，成為了同事、編輯們笑稱的工作狂。

工作裡外的時間，茉莉奉獻給了其實沒那麼擅長的文字，加以精雕細琢的投影，她編織著他人的過往，繪畫著尋人啟事的口述頭像，作為採訪報酬，總有些奇奇怪怪的委託、交換條件，她一頭栽了進去，像是偵探破解謎題一般，全心克服著沿路上的障礙。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sIdB5pDZH

有人說，只需要她「畫」下完全沒有留影紀錄的家鄉，為了得到那篇紀錄，她便日夜不停的成像，重來，反覆。

有人說，只願在夜間接受採訪，於是，她不顧曾是花街的地區危險性，夜半趕車出門。

最終，鋪陳在眼前的道路，是那麼地清晰。

為了更好的經營這些私人企劃，她毅然決定離職出走。

或許是個魯莽的決定吧，至少，辭職前夕，老闆、同事、像是車輪戰一番輪流上場，語重心長的勸她，可是除此之外，似乎也有不同的聲音——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FiScFvuFp

「哇哦，也太猛了吧，」櫻花草得知時，開朗的這麼說到，「根據我的第六感，你要做的是一件非常偉大的事情，想做就做吧！不用怕，失敗幾次也沒關係，我家大門永遠為你而開，啊，不過我也很窮，只有沙發喔，哈哈！」

茉莉失笑，搖了搖頭，曾經在救援組織工作的你，才是真正偉大的吧？她想著，「你這麼沒有戒心，小心我把你櫥櫃的零食都吃掉。」卻只是打趣地這麼說，向前伸手，抱了抱自己的友人。

如今找回聲音的茉莉，只知道，自己在利用別人的故事，淹沒自己的思想，替換概念，作為前進的動力。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iOyrTZXBm

偉大？怎麼可能，沒人知道，她內心隱藏的不堪。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eFiwSVLFa

好或壞，期待或看衰，茉莉對於他人的評價，抱持著這般故意為之的鈍感，迎難而上。

有天走在路上，眼前忽然迸出個大熱天穿毛衣捂臉的男人，滿口低喊著說什麼要封口，再亂寫就要要殺了茉莉，一看就不對勁，好在如今咒械到處都是，求生能力如今已臻至純熟的她，包包裡隨時自備兩組隨行防身磚款，話沒聽完，提速就溜。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4WBt9mM7U

那時，她還以為不過是奇怪的變態，直到又有一次，她被高檔的載具上下來的人攔住，穿著正式的⋯大約是司機嗎？還是男僕來著的人走下來，有禮貌地要求簽名，載具上的人到底是誰，她至今沒有答案。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BTZA52JtP

待到回神，她發現周圍的人，開始稱她為敦促和平的理念者，甚至出現追隨的讀書會、評論者——咖啡廳裡，看著興奮拿起簡報簿本，和自己分享一切的櫻花草，茉莉抓抓頭，只覺得匪夷所思。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JjyI2re2S

「茉莉，你變成名人了耶，以後跟你出去吃飯會不會有老闆認出你，請客之類的啊？」

「等等，你的重點就是吃嗎？」

「不然，你要不要請個保鏢，要是被綁架怎麼辦？」

「⋯⋯」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ex88wtiXA

不就是報紙一角的專欄，至於嗎？？這世界瘋了吧？

她感到困惑，卻沒有餘裕停下，不斷地寫著，畫著，用她的雙眼——這雙曾被誰說過美麗的雙眼。夜裡，質疑繼續折磨著內心，她總懷疑著，這次，是否終於做了正確的事呢？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thGXSQKcA

沒有答案，茉莉只知道，這是她所選擇的，是第一次，她能夠替自己的人生做出選擇，所以，就算付出一切，她都想要繼續。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TIUCmcRet

而就這樣，在生活中，也第一次地——直面了無法逃離的情景、不一樣的聲音。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1JShDPdJq

在首度集結成冊的發表會上，一位不知名小報的記者，清了清喉嚨，站了起來，拿到話筒的他，名牌上的字潦草無比，即使擁有傑出的視力，依舊無解，那是茉莉最深的印象，只見他推動光學紀錄眼鏡，在那厚重的鏡片之後，漆黑圓豆子眼睛滴溜滴溜的轉著，異樣的熱切。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EhzB3hph3

『請問您是否曾有疑慮自己在浪漫化戰爭時代呢？您是如何排除當事人的疑慮，關於您消費受害者傷痛的嫌疑？您總是為軍人出書，是否等同於支持特定的政治理念？』

還沒說完，那話裡有話、陰陽怪氣的暗諷，就被打斷了。

她看著年邁的男子舉起拐杖高呼，「鬧場的混帳龜孫給我滾出去！」而一旁的禮服女士，一皺眉，不贊同的拉住自己的先生，主辦方趕忙出來維護秩序，人群呼啦呼啦的展開，騷亂成一片，這之中，自己卻像個局外人，在台上遠遠觀望。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yXVN1Easv

茉莉失真的轉頭張望，在她的夢裡，遭受非議，推搡著圍攻的人，該是她才對，沒有人責怪自己，她困惑的等待非議與責難，卻始終沒有如預期的發生。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bIjPxjCRw

暫時中斷流程，卻無法阻止該本口述故事的受訪者與家屬們倒噓，一片撻伐，然而矛頭指向的，卻不是自己。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MuJa1wNku

「你不要介意。有些人，就是見不得別人好。」茉莉的編輯握了握她的手，推開留音箱，悄悄地靠在她的耳畔安慰到。

「茉莉女士是文化人，不會跟你計較，既然你的問題衝著老夫我的人生、我的故事而來，就由我來回答。」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IT4hstZhP

而那位在戰爭中失去了兒女，在城腳接濟著精神受損的士兵們的老人，霸氣依舊，氣喘吁吁地搶回了留音箱，混亂之中，「我說，心中有鬼的人，才會見者皆惡。」他死死地盯著座位後排，重新坐下，不再開口。

活動結束前，有位受訪人向前擁抱了茉莉。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g5rIdqYeS

「謝謝你。」她說，而僅僅是如此地說，便泣不成聲。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dlEkEKIm1

茉莉不是鋼鐵心腸之人，卻始終沒有說話，某種程度上，她心虛地覺得，那位無名的記者，確實是唯一最接近真相的人，正因如此，良心碾壓的她喘不過氣。

分明只是出於私慾，出於執念，為了償還身上不可能真正贖完的血債。她只是想知道，在睡夢中放下防備與一切「正確」的思考時，微弱聲音的答案，掐不滅、無法淹沒熄去。

如果遺忘，如果和其他人一樣純粹一心的去恨，那麼，誰來同情，誰來記得？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gmjprlBFn

——你跟我不一樣。

那時，他用難得沈穩的嗓音，這麼說。

一直都記得。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xCzKq7l5u

如果從此以後，由我來記著呢。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4Fo7rOjI8

如果發下了願望，會不會顯得不自量力？

只可惜，想要辯駁的對象，不在了。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XfksRwutj

為了跟夢中的聲音作對，痛苦十有八九，茉莉卻仍自虐般樂此不疲，只因為心頭的一口氣恨，至今不變的不甘、不服輸，縱然她其實，根本不想成長為如今能夠批判時政的模樣，要是可以，她巴不得重新成為那個在棋盤前，被渝大肆嘲笑著天真單蠢的自己。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QtBIb9ZsJ

要是可以這麼做就好了，口口聲聲這麼說著，腦海中夜夜無聲的自我質疑，但現實的每日，卻穩定地推進。

苟且的混居於平凡之中，即使她根本不該有這樣無罪的待遇，這卻都是那如今成為歷史罪人的禍害的某人，用自身的一切換來的。

所以，就是爬著前進，她也必須活著，讓這條代價過於沈重的命⋯⋯些許的，贖罪。

儘管微不足道。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noYZqDC1E

ｘ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tdk8Rlo6P

老房東遺留下的那些魚死後，茉莉就不再養新的了。

走進水族店裡，到處貼著七彩的推銷板子，眼花撩亂的深海壓力缸、自主循環懶人缸等等，各種推陳出新的技術，而曾經價格足夠三個月生活費的缸子，終於找到買家，脫手賣掉的時候，只堪堪足夠她吃一頓晚餐。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EZhGc85zN

毫無動力的炎炎夏日，她說出了對最後幾隻魚，無趣又荒謬的送終之言。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F1gTjlgbj

渾身濕透著汗水，趴在桌檯之前，動也不動，茉莉充滿疑問的看著水缸裡載浮載沉的小傢伙，要是在深海裡，無論是捕食的能力，還是迴避獵食者的能力都該是一流的吧？為什麼在這裡只是不小心多餵了一次飼料，就死氣沉沉的掉鱗片呢。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HY494WpZj

「多也不行，少也不行，到底要我怎樣啊，你這貪吃鬼。」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T0myOy8bc

這一年一年的養著，也養出了感情，最後幾隻人瑞魚的健康狀況，那陣子，簡直愁的她掉髮。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io6viL9VU

死了，倒也終於心安了。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PzKGNU1aC

ｘ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d6qmhUk8L

光是在這戰後快速變化重建的世界活著本身就已經足夠困難，拖著自己前進，她就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用盡了所有力氣活著。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NZDcNaiD4

這麼多年來，茉莉始終覺得自己正徒勞的一人固守著一文不值的約定，好好生活，然後，絕對不要成為他。

她其實沒想過結婚，也不認為這輩子還能夠跟誰搭伙過日子。

所以，比起成為了妻子，她更認為自己成為了母親。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c93a2KTOA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2uJzKKEKp

那孩子起初在她的眼中，和其他孩子也並沒有什麼不同。

他有個整天忙碌的笨拙父親，還有個死於流亡時未能及時醫治的感染症狀的母親，這些都是後來知道的事情了。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zrEaML4Xd

成天往沙灘跑，摘椰子捕魚，和漁夫、商販的孩子玩在一塊兒，膚色曬的黝黑，都說小孩的可塑性是最高的，也確實如此，口音早已在兩年的時間內，完美的融入當地。

假日，架起了畫板在海邊寫生，他和所有的孩子沒有兩樣，總會成群聚集在她的身邊，起哄驚呼，還不懂的控制音量，只顧著興奮嚷嚷著畫狗畫貓，畫我下個畫我。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vWS3srk1L

孩子是孩子，創傷是創傷，她看不出，就像沒有一個孩子或者他們的父母，看得出自已身上背負著的人命與罪過。

就像描繪地圖那般，茉莉能夠詳細等比例的將所見一切成像在紙張上，卻沒有過於常人的記憶，將畫下的全都記住，又或者說，她並沒有興趣記住，繪畫只是一種習慣，渾渾噩噩的卻如同進食睡覺一樣必須進行的本能。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N56XoYkNC

一點兒也記不住。

孩子也並不總是乖巧可愛，總有幾個刺頭，故意打翻她的背包架子，搶走畫卷，一臉桀敖的揚起下巴，期待她反應。

很可惜，不會有。

茉莉連看都不想看，不作聲收拾，直到那些搗亂的小鬼頭們不自在的罵怪人，罵巫婆，然後坐著鬼臉無趣的跑開。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0z0buHrm6

「姊姊，你不要放在心上。」

「⋯⋯給你一小捲風，很涼哦，這樣就不會中暑了，也可以擋沙子！」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o0IX8S8vJ

回頭，卻有一道乾瘦的小身板侷促不安的站在身前，雙手和玩得全是泥沙的衣服下襬絞在一起；茉莉不高，卻竟也比他高上半個頭，還差點兒迎面撞上去。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3WqU9Zwhr

那孩子仰起臉，期待的看著她，茉莉只覺得莫名其妙，讀不懂空氣似的，他上前一步，還想說什麼，茉莉擺擺手，便背起畫板，轉頭離去。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ivFFQR7yL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4W97FkSnU

一朵花。

一捲紙

『對不起。』

歪歪斜斜的筆跡。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eSZhMJQH5

打開來之後，一股清爽的海風的氣息撲面而來，果然是風系的孩子啊，也只有他了。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6pZbmPgmo

隔天，繪畫到一半中途離開去買水，回來便看見畫板上夾著陌生的東西，沒放在心上的以為是廣告取下，卻發現了完全不對。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qZLmhpTMC

說實話，收到這種讓人感到精神重量的物件，當下並沒有應有的感動或者任何柔軟的情緒，茉莉自認不是個熱愛小孩的人，甚至於說，她懷疑如今的自己是否能對任何人事物熱愛起來，但無論如何，腦中模模糊糊的還是浮現了一道小小的身影，稍微清晰了一些，到底留下了印象。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U6UnLhrld

茉莉皺眉。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nIBbZA4wZ

為什麼要道歉？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TftOFKbPD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Ah0eHZpWW

春去夏來，夏去秋來，四季更迭輪轉，時間雖然失去了意義，卻會無端的觸動不必要的記憶。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colmHkK4D

豐收祭。

戰後，這座小鎮的豐收祭，再也不放煙火了，據說，有些人會產生應激的反應，火焰是曾經狠狠燃燒過，重創過這個世界的色彩，是星辰狂熱灼燒而後自取滅亡的象徵，也是奪走無數生命的兇手。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POQYEXVDA

夕陽卻無法改變。

紅的像是要滴出了血。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oC227qWfI

她沒想聽，畫也不畫了，單單坐在陷進沙子的小凳上發呆，拖著下巴，臉頰上沒什麼肉，用手撐著，自己都覺得骨頭磕的不舒服。

心中無端有些後悔，今天就不該出門。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fbGkKFfhB

騷動順著海風，違背她的意願，來到了她的耳邊，引誘著她轉頭。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AcOiRBKeH

歡笑的，手牽手將孩子從沙地上提起旋轉的父母，年輕的小情侶，蹣跚的老人被子女推著上輪椅，笑的像個孩子，伸手讓海風溜過指縫間。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Tp23fvkpw

飛舞的螢蟲，七彩流光渙散，小孩們爭相捕捉燈籠，我三個、我七個、我已經八個了！一路競爭比較著，最小的急了，跺腳，眼光泛淚，其他孩子笑成一團。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w5ZcJzFln

一切都祥和的令人麻木，就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朦朦朧朧的睡著一般。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64famMR8y

茉莉看向了另一邊，卻在剎那間瞇起眼。

逐漸落入黑暗的海角，海浪拍打岩石，一群少年簇擁著誰，不時回頭。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CeJysdBqL

茉莉起身。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ElYKH9OCq

一步一步，事到如今，她也想不起來，當時的自己有沒有在思考，又或者，是否卑劣的投射了自我的願望，她只是像個溺水的絕望之徒，並非正義，也並非怎麼個像樣的大人。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KWTygzVCe

「巫婆來了！」

有孩子把風，兇狠的瞪著，雙手叉腰。

當然，當然，這年紀總要開始拉黨結派的，沒有父母管束，義務課程結束早早就開始幹活，能有什麼辦法呢？在心中擅自評判的自己也是，茉莉心想。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dLNiIWPoe

她顧著自己都來不及，也顧不著他以外的孩子，一句沒有應答，她徑直走向了岩石的方向，撩起裙擺，就要往上爬。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bTMa9LoeC

「瘋子，有病嗎？」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TLuDvQgGX

有誰試著阻擋，而下一刻，綁在小腿的防身小刀出鞘，憑空飛起，孩子們的臉色變了。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FhZqHbOQ7

「你、你幹嘛？我們玩我們的，你，你要做什麼？」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xLPJ7iabE

桂樹留給她的，渝留給她的，戰爭留給她的，即使再怎麼哭鬧掙扎做惡夢的不想承認，也終究成為了她的一部分。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IE7KklZCX

那一刻，她不是竭力普通生活的白領茉莉。

是再怎麼努力，也都注定只能在地面仰望神明的凡人茉莉。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1H13EXd6M

「下來吧。」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dd34osDsh

茉莉伸出手。

那孩子臉色都白了，卻搖搖頭。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4qpOXzDNE

「下來，危險。」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y4tl4wLia

就這麼站在坑坑洞洞的懸崖邊邊，明明怕的動彈不得了，卻還拒絕，大浪撞碎在身後高起的岩石，破碎的白色水花混雜著最後一點天邊的猩紅落下，像血。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GlowINwnc

迎著光，茉莉的瞳孔周圍的銀色散點游離，又聚集，呼吸不自覺得停止了，水花卻半點沒有落在那孩子的身上，隨風違背了常規的重力，乾淨利落的。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eN73bEjAe

身後的孩子們或許後知後覺的怕被找家長吧，是啊，茉莉心想，這年紀也該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了吧，聽他們後知後覺的辯解了起來，才意識到並非如此，而是單純的一點羞恥心都沒有，理直氣壯的，理所當然的。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f9N0iuzqC

「阿姨，就你多管閒事，我們在玩而已啦。」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iOTIPNREo

茉莉暮地轉頭，「那你們自己怎麼不上去。」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aFRdJnuuu

「他是風系，風系知不知道？人家量表六級，連器械都不用就能飛，危什麼險，不危險啦。」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ssghE4ypX

「所以？這就是你們使喚人的理由？」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SMKah5Vtz

少年們左顧右看，膽小些的早先被飛刀嚇到了，眼神閃躲，敢於說話的幾位持續面露不以為然。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053j6rznE

「今天有燈籠比賽啊，他站高一點把燈籠都聚集過來不是剛好嗎？」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k7ejiEq0L

「想要就自己上去摘。」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NwMnbJrSd

「⋯⋯煩死了，聽不懂人話的大嬸，喂，紫苑，你自己跟她說啦，一直在上面裝啞吧是怎樣，沒種！」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yArFn5wdU

這次刀不只是飛出去一圈又回到身邊，刀鞘筆直敲中出言不遜的少年額頭。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ucuNtlZPT

「神經病！我告你傷害罪！你傷害小孩你完蛋了！你完蛋了我叔叔是——」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XdrZ5s4JK

對此，茉莉閉上耳朵，頭也不回的豎起軍營裡常常會出現的下流手勢。

不出意外身後傳來怎樣都無所謂怒罵的聲音，但是那又如何呢？

真正的沒種的人，連爬上岩石來還手的膽量都沒有。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HxPuBkPgV

「你你你先下去！」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RAYrccn4e

當茉莉雙手握著凸起的石槽往上爬時，那孩子好像終於回神，意識到自己是認真的，慌慌張張的大喊。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yKpIATtlU

「不對、姊姊，姊姊你別衝動我沒事我會操控風很厲害的，你不要動這裡摔下去會頭破血流的！」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aQ9UdmcVd

茉莉充耳不聞，繼續往上，石頭劃開了指尖，指甲和肉的縫隙好像卡了點什麼，但影響不大。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zKQr2nJpq

「厲害又怎樣，不就是小鬼一個。」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fQCOiYnlR

變成死角的岩石頂端，聲音啞然靜止。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LV9ufOjBC

「厲害又怎樣，會怕的事情就是會怕，不喜歡的事情就是不喜歡，幹嘛強迫自己。」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godQoIRBY

茉莉的雙手摸到了稍微平坦些的頂端，正使力將身體往上推，小到不能再小的手把自己往上拉，身後，一股雜亂的風四面八方猛地的湧來，笨拙的試圖將自己推向前，又拿不穩不傷到人的力道，歪歪斜斜的將外套底子吹了開來，除此之外，幫助不大。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pzDvl7VDh

茉莉站穩了，拍拍裙擺，蹲下來，握住動彈不得的少年雙手，黑髮被汗水濕透了，可憐兮兮的貼在臉頰，「你根本就怕高吧。」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8VqFFxZtM

所以，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那當然，那樣的人造的惡魔，本該是獨一無二的，世間不該有第二個。

不一樣就好，不一樣，那就好。

還來得及。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1x3mg4D6D

少年臉色明明發白了，卻又有短暫的紅竄過耳尖，本以為要說些無關緊要的話語，他卻出乎意料眼神固執的抬起頭。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iSnSBwiMR

「我是裡面年紀最大的，而且我的能力最強，還不到能考元素器具的執照嘛，就，就能者多勞。是我自己怕高，讓你擔心了，對不起。你今天也來畫畫嗎？我好像每幾天就會看到你。」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1mj3kIo4v

茉莉在誰的身上訓練的百毒不侵，可不會讓對方輕易轉移話題。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kb2yxkp5B

「你是個孩子。該撒嬌就撒嬌，能耍賴就耍賴，像他們學習一點，但不要太多。」

「不是這樣的。」小孩搖搖頭，「老師說，能力強的人要保護弱小，要負起更大的責任，所以——」

「那你老師說錯了。或者你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知道！」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NkyPR1RnO

浪潮拍起，又落下，還是沒有一滴水花沾染到這個石台的任何一角。

兩個一樣固執的靈魂無聲對峙。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np54E6dAv

等到時間變得枯燥，等到少年人本就不太多的心性耗盡，空氣中出現了新的雜音，自近而遠。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qAmbUi1lK

「慢死了啦！我們輸掉的話都怪你，你乾脆自己一組算了，連拿個燈籠都比我們還慢，你的能力是裝飾用的哦？」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TQTvkZlq8

「啊，等等——」少年小聲的呼喚，大約傳遞不到下方，又或者就算被聽見了也會被忽視吧。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Va9kGj7AJ

緊接著，還以為是啞巴呢，該不會是騙打賞的吧，竟然會說話，好奇怪，眼睛近看好噁心你看到了嗎像不像有寄生蟲，怪阿姨怪女人這類的謾罵傳來。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H5xD5wv2V

少年抿唇不說話了，不安的看著茉莉，搖頭，用力搖頭。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HeCE8oZgu

最後一聲威脅是，你不下來就跟老女人相親相愛去吧哈哈哈，我們回去了。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ofEUccR4n

終於，那些聲音都遠去。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JwYl9K58h

茉莉一把抓住了少年的肩膀，驚訝於對方還沒把自己用風給甩出去，只是震驚的看著她。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57ns68ULe

「不要自以為是了。英雄崇拜的時代早過去了，沒了，那些都是老頭子，是我們這種古板不新潮老土的人的東西，一點都不好玩，一點都不酷，這個世界」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iyTKOrfPy

茉莉大喘一口氣，說不上什麼心態，她逐漸顧不上眼前的一切，或許在對著記憶裡的某個時間，某個人放聲發洩，無處可去的答案，為什麼事到如今才能想通，為什麼要這樣為難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V6T3BOJu6

「我說這個世界爛透了，你以為是朋友的人根本不把你當朋友，你會被一個不知哪來的怪阿姨數落說教，會在好端端開開心心的祭典夜卡在懸崖邊——然後，然後還有，戰爭死了很多人，死了很多人，好多問題到現在都還沒辦法解決。」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FsQzIDfVu

「小鬼，你聽著。」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xAOHrUgRX

「這個比賽什麼燈籠什麼的也好，創立規則的是你嗎？」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fbRL1uRql

「啊、啊⋯⋯？」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I78Onslp7

「回答，是或不是。」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y1ByDSl9Z

「不是？」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qfvdDB2SU

「那把燈籠放到這種刁鑽的地方製造麻煩製造困難的人是你嗎？」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DRNu7Vvft

「也、也不是⋯⋯」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zhJ75Otot

「這種亂七八糟的比賽是一群人腦袋進水造成的，是一群智障的大人搞出來的，要是你今天摔下去了指不定還要互相推卸責任。」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kN9v0VHYH

「我、我只是希望大家都能開心，而且我能做到——」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7HzkQhaV4

「做不到。你自己都不開心了，這個前提早就失敗了。而且，要是今天你的朋友贏了，其他的小朋友其他的組別也會不開心不是嗎？那你怎麼辦？幫所有的小孩都拿到想要的燈籠？」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kTHrPKQkZ

少年張口又閉上，最後低下了頭。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UE66sWCmT

「那些人開不開心，本來就不是你的責任。不是你的錯，這世界上，就沒有什麼問題是能夠靠一個人的力量就能解決的。」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KWiBLpaGM

「真的嗎？」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XQggIrWfL

茉莉露出了非常自信的笑容，未曾成像過任何一次的側影，此刻在腦中卻比什麼都還清晰，她模仿著，就像是用著記憶去觸摸。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GkEHe7Ls3

「你猜？」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QIGUcXZ0A

「咦咦咦？」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XSiDjsYa1

茉莉起身，一副不負責任的糟糕大人模樣，聳了聳肩，又敲敲太陽穴，「自己動腦想，不要只聽路邊怪阿姨的話，回去問問你信任的人，也問問你自己。」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rY9d0usts

「你不是怪阿姨！很⋯⋯很⋯⋯」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cVndtasAB

黑髮的男孩很了半天很不出個下文，多半是彆扭了吧，茉莉也不在意，她想，自己大約是笑著的。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rUsM0s08f

「總之，不要讓重視你的人擔心。不要⋯⋯讓你自己陷入危險。我不知道你是誰家的孩子，但相信你身邊會有人這麼衷心期望著的。」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EP9v8bvvm

「愛惜自己，愛惜自己，聽清楚了嗎？」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IUFiXAdoQ

少年懞懂的搖頭，點頭，又搖頭。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iY4VUep9r

「那行，其他先放一邊，我們先研究怎麼一起下去吧。」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9xdwh5RyF

茉莉不由分說的牽住了男孩的手。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qr32FOkyi

——還來得及。

什麼都未曾發生，不需要講究原諒的資格，是純白的紙。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4yc6FzMF0

雖說不能倒轉時間，但是能夠阻止還未發生的事情，杜絕任何似曾相識的可能。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5K5o3OIlH

這世界不需要神話，不需要英雄，從今以後，就用筆，就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將他們都扼殺在搖籃裡吧。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3GzO3YzRF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Uy8c2Erg7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jKGoSIgtP

後來，後來的後來，總是見到他，也真切的記下了少年的名字。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peOhqK9wG

每次都悄聲無息的，從不打擾她作畫，有時成像完畢回神，才發現男孩安靜坐在一旁圍觀了不知多久，他會笑出酒窩，會摘花分享零食，情商可高了，總感覺長大以後在女孩子之中會非常受歡迎。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yWYsIwnmh

漸漸的，不再看到他和原本那群作亂的孩子玩了。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7TU82kcla

偶爾有不懷好意的人靠近，沙灘上的風便會捲起毛巾，吹飛帽子，或者將沙子不巧的吹進眼睛裡，真是不走運呢。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kFLnobcur

「如果喜歡畫畫，你該去上學的。」

「學校有什麼好玩的嗎？」

「多得呢。」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evnFamC3H

能畫畫，還有故事，雖然可遇不可求，但也有機會遇到新朋友。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Uofmelsjp

她慢悠悠地說著，少年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抱膝若有所思。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crhZFRVUH

那段對話之後，好久都沒見到人影，也不知道是上學去了呢？還是終於對說教的阿姨感到無趣了。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ACigv8Oap

茉莉將淡淡的好奇放在心中一角，此時她也加倍忙碌於書寫，正業和副業的平衡，加上了這發洩內心的興趣，根本就是拋耍三顆皮球同時維持平衡的艱鉅任務。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QHLm9z0jM

直到一天傍晚，沙灘上的小點快速移動，茉莉遠遠就看見了。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PRjopq38o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6WVaT0PsE

小小的少年，背著書包氣喘吁吁。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HOo1Kt1MY

「我回去上學，我爸超級開心的，他很喜歡書，還說要教我作業，但他很不會教，我不想要他教我，你可以幫我看看嗎？不難的，作為交換，給你小桔子。」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Ogs31uGcs

一氣呵成，疑似練了很久，像是台詞那樣順暢，少年攤開掌心，還掛著小小綠枝的鮮嫩小桔子，圓潤可愛。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uj3rmjPc7

「又有禮物啊。」

「這不是，這是學費！」

「我還沒說要教呢。我也不一定懂。」

「一定沒問題的。」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SEtNJfTXm

因為知道是心意，所以有時收，有時不收，太貴重的不行。

今天花，明天水果，最後，帶來了他的父親。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A8YzCtK8E

但那都是後來的故事了。

一些，茉莉發誓不會和任何人說起的故事，不會寫成文字的故事。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mODeFZurv

那孩子聲音發抖的說著，你願意成為我的媽媽嗎？倔強的咬著下唇舉起手中的花，他身厚，長相相似的男人更加靦腆緊張的笑容，她是怎麼短暫遺忘了當下以外的時間，同手同腳的，朝兩人伸出手。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jtUnMyHXK

完全不一樣。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4XXFu1QkD

白日裡的雞飛狗跳柴米油鹽爭吵和好成績單繳費單那些，夜晚幽魂罪行血腥斷頭仇恨和思念糾纏著她，卻又奇異的，全都切分開來。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fonY365R5

有天，哄著生病的孩子，擦拭他泛紅的臉頰時，那依戀的全然信任的眼神讓她突然意識到，現在的她，在這同等安逸平凡的世界裡，不再無能為力。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wwL3yxs4P

遲遲的，她竟然也能成為守護者的角色，手中有著充分的保護誰照顧誰的力量，也正全心依靠著。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0ayUiDO7k

這樣的認知，像是十幾年不曾降臨的好夢，驟然砸的她措手不及，這是現實嗎？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krALazGTa

此處，是真實嗎？

活著贖罪，這是贖罪，又或者享有不該有的幸福？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393LCHRWI

茉莉抱著兒子無聲的哭了，嚇了他好大一跳，還反過來安慰人。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qNh5rVavy

「媽，媽，你別哭，我睡一覺就好啦，呃呃呃我都十二歲了不能再整天抱抱了——」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8zNby4rOo

是啊。

是啊，睡一睡就沒事了。

醒來又是個好天。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pn5E7C8ML

一切的一切，就像灑落天際的日光，逃不過，也躲不了。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V0PYaG1jk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fdkR5rdM4

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PVPCH4x6Y

ns3.144.88.107da2

介面主題:

字體大小:

行距:

段距:

自動加載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