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只是朋友 - 第二章疏遠 VIII

沒有時鐘滴答滴答的響聲，天花板雖然同樣的雪白，周遭的一切卻一點都不熟悉。

安靜的室友沒有傳來鼻鼾聲，窗外就只有昆蟲的叮嚀，可是這分寧靜還是讓人睡不著覺。

——是因為手指的痛楚嗎？

醒著的麗彤戴上眼鏡，躺在床墊上深呼吸一口氣，然後輕輕吐出一口白煙，打開手機看著時間。

「這時間可沒有人會醒著哩。」

低聲的呢喃在房間內沒引起注意，她坐起身子，將手機塞進褲袋，跟著就從上舖爬直梯下來，低頭看著下舖面向牆壁睡覺的曉楠。

小個子的她捲曲著身子，本應蓋在身上的被子老早踢到腳跟，麗彤於是俯身將薄被拉回她的肩上，低聲對她說一句：

「妳可不要著涼喔。」

接著，她拉開房間門，走出去之後輕輕的關上，獨個兒走進燈光昏暗的走廊，悄悄的踏上下樓的階梯。

晚上的空氣格外清新，一陣寒風的吹襲使她打了個哆嗦，後悔沒多穿一件外套才下來蹓躂。

「在這個時間，教師們都睡覺了吧。」

漆黑的宿舍外頭不見手電筒的光芒，舞動的樹葉沙沙作響，蟲子在哼牠們的歌，星月為大地作照明，不見得有半點人工的東西介入這個晚會。

——他也睡著了吧。

看著對面的男生宿舍，沒有目的地的她這樣想著。雖然有一刻幻想過自己會偷偷闖進那裡，用著一點也不性感的聲線在勇雄耳邊喚醒他，但是欠缺行動力和膽量的麗彤，最後還是選擇前往洗手間洗一下臉，為這妄想降溫。

——那要用電話叫他出來嗎？不過在深夜被人吵醒，誰都不會喜歡吧。

手塞進褲袋握緊手機，塑料外殼回傳的冰冷觸感使麗彤更縮起身子，低下頭以小步伐緩緩的走到宿舍中間幢的洗手間門前。

「喲，又會這麼巧哩。」

是他，沒有錯，的確是他。看著那月光輝映到牆上的影子，確認那不是腦海製作出來的身影後，麗彤回了一句：

「嗯，還真是巧。」

接著她像是無視他的注視，拉開門進入只准女性駐留的空間。打開室內的照明，望著洗臉盤上的鏡子。

「太狡猾啦！居然會在這個時候搞突襲。人家什麼也沒有準備好。」

盯住那沒有紮起的飄散長髮，沒有梳理過的瀏海，血色蒼白的皮膚，留下口水印的臉頰，這樣子完全不合格。

看著鏡中那副邋遢模樣，蒼白的臉也漸漸漲紅，然後她再看不下去似的，俯伏在洗臉盤上嘟噥：

「大意了。」

——這是上天的作弄嗎？雖然剛才是有想他，但是在現實蹦出來可是另一回事！

「等他離開才出去吧。」

可是震動的手機窒礙她的思緒，打開螢幕亮出來的字句破壞她的打算，不留餘地的催促著。

——我在等妳喔，外面很冷咧>_<

盯著從在門外傳來的簡訊，她馬上站起身，想著至少要抹掉臉上的口水印才行。

「久等了。」

慢慢推開門露出半身，關掉洗手間的燈後，她才真正邁出腳步，回到氣溫低了一截的室外。

「嘿嘿，妳也睡不著？」倚著牆的他抬起頭，亮出牙齒的笑言道。

「嗯，剛巧醒了。你睡不著嗎？」

「陌生的床我睡不著啦。」

「話說，這是什麼顏文字。」

「外面很冷，所以眼睛都瞇起來的表情。」

食指搔一搔臉頰，高大的他作這樣的動作時有點可愛。

「真是好哩。」

「什麼啦？」

「想不到會在這個時候遇上妳。」

他這句話到底是要她怎樣回答，再者在回答之前是要望著他還是迴避那視線，她都不知道要哪樣選擇好。

「這話真是令人害羞呢。」她決定別開臉。

「是嗎？」另一方面他也難為情的移開視線。

一時間尷尬的沉默和晚上的冷風使他們抖震，沒穿外套的麗彤抱著自己身子，吐出一口白煙。

「妳的臉很紅喔。覺得很冷嗎？」

「嗯。」

他之後沒說什麼，逕自脫下他咖啡色的外套，披在她淡藍色的Ｔ恤之上。

「多謝，那你呢？」

「我還可以吧。」

看見勇雄逞強的笑容，麗彤不想他因為無聊的自尊心而感冒，於是提議道：

「周圍走走吧。」

沒有眼神交流，沒有依靠話語或是暗號，也沒有誰作主動，他們自自然然的伸出手，讓輕輕觸碰的指尖，帶領兩顆掌心緊合，像磁極吸引般牽上對方的手。

他們配合著對方的步幅行走，沒有決定去向的在林間學校範圍內漫步，在這個只屬他們的時間裡，只屬於他們的空間裡，一味向前走，沒有人會打擾。

「不紮起馬尾？」他說。

「嗯，只是睡不著下來閒逛，沒想過會遇上任何人。」

「是嗎？我比較喜歡妳紮起馬尾的樣子哩。」

「我知道現在的樣子不好啦。」

「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沒看過的這一面，令我很新鮮。」

「我也知道紮起來比較好看。」

「不是在說那個啦。」勇雄輕輕一捏她的手，又說：「只是妳平日很拘謹，很認真，很一板一眼，不會出現像現在披頭散髮的模樣。」

「是嗎？我像這樣的人？」

麗彤本身也知道自己給人這個印象，可是男朋友應該會有特別的意見才對，一直這樣臆測的她難不免有些失落。

「嗯，所以這個模樣不要讓其他男生看到，我會呷醋的。」

「欸？為什麼哩？」

看著腳尖走路的他忽然抬頭，像是思考過之後才回答：

「大概是作為男朋友，想獨佔妳這一面吧。我說妳平日太一視同仁啦，對誰的態度也一樣。」

「你想我偏心一點？」

「嗯……不，還是不要太偏心好了，我喜歡公平的妳，對誰都沒有偏私的妳。」

「嗯。」

——說不準一早已經偏心了。

十指緊扣的他們最後到了黃昏時，料理食物的流理臺區域，選了一張石造的長凳坐下。

當他們坐下時，麗彤似乎為仍留在林間學校範圍內裹足不前而感到不安，下意識就將心裡的話講出口：

「不去遠一點？」

「想去遠一點？」

「嗯，想跟你去遠一點。」

「要是去得太遠，最後不幸被人發現的話會很麻煩的吧。」

「又是哩。」

「我們還是高中生，畢業之後我們再去遠一點旅行吧，如何？」

「唔……就只有我們兩個？」

是這種獨處的氣氛使然，抑或是摸不清她單純是否想確認人數罷了，總之聽到她的問題，勇雄才發覺他剛剛的話帶有另一重意味，禁不住舉起手臂遮蓋漲紅的臉龐。

「我沒有想那些事情啦。」

「是什麼事情？」

「妳是在耍我嗎？」

「呵呵。每個男生都會想那些事情嗎？」

「應該不是吧。」

「老實回答我。」

「我想誰都會吧。」

「那你也會？」

「不說。」

「對象是我？」

「都說不說啦！」

麗彤沒有再追問下去，她靜下來，身體突然向左傾倒，靠上勇雄的肩膀，稍稍抬頭看著星空。

「我喜歡你喔。」

「嗯。」

「就只有這種表示？」

「我也喜歡妳。」

「所以那種事情我也可以的，但當然不會是現在。」

「不，我不是為了作那些事情才向妳告白，我想好好的珍惜妳。」

「那就當我沒說過吧。」

「嗯，順其自然就好了。」

「這裡的天空真是美哩。」

看著城市裡頭絕不會見到的星空，麗彤發覺原來內心的天秤早就打破了平衡，毫不猶豫的往勇雄一邊傾倒。就如她不想坐正的身體一樣，將整個人的重量放在他的肩膀上，以後依靠他承托著自己。至於一路以來殘留在內心錯覺，一直曖昧不清的情感，亦該是時候作個了斷。

「你還是會冷的吧。」

握著他宛如冰塊的大手，麗彤感受到他微微的抖動，牙齒輕輕碰撞的聲音也透過他的胳膊，傳到貼在臂上的耳朵中。

「嗯。」

「那把外套還給你吧。」

「這樣妳也會冷的吧。」

「那就這樣吧。」

麗彤拉著勇雄的手放上自己的大腿上，之後將整個人靠上他。他們想要互相貼近一點般依偎，好像要把心臟纏綿，怎樣也不會分開。

眼眸裡頭反映著對方的臉孔，嘴唇不自覺的緩緩靠近，眨動的睫毛不經意的搔癢對方，但在下一刻竄進來的舌頭卻使人閉上眼睛，忘卻一切。

在綠色的星空下，周遭都變得寂靜無聲，而時間也彷彿在這一刻靜止了。就連心臟也不再跳動，所有東西都停頻，維持原狀，永恆都再不會改變。

然而，無論誰都不可能制止時間的流動，他的嘴唇最後選擇了離開，然後她的嘴唇蠕動化成一個句子：

「這樣暖了一點吧？」

「嗯，很溫暖。」

他輕輕一捏她的手，抬頭看向繁星漫舞的天空，指頭不小心碰到創可貼封上的傷口，使她洩漏痛楚的喊聲。

「抱歉，手指還在痛？」

「嗯，有一點點。」

「那，妳跟妳的朋友和好了嗎？」

「在說什麼啦？」

雖然是想裝傻矇混過去，可是勇雄的眼神並不容許她推搪。

「和好了。」

「真的嗎？我一眼就看出妳們有些不妥，好像故意保持一段距離，不像平常那樣。」

「就是有點分岐。」

「分岐？」

「這也算是跟你有關的喔。」

「跟我有關？」

「大概就是呷醋啦。曉楠可是跟我從小學開始就是朋友，你突然將她這麼多年的朋友搶走，換著你都不會開心吧。」

「但是她跟那個叫常光的男生不也是關係很好的嗎？」

「對喔，我也是這樣覺得的。」

「只是『覺得』嗎？那可能妳也搞錯了吧。」

「搞錯？」

「因為那個叫常光的男生叫我裝作不認識他，說要裝成原本的組多了一個人，班導師又剛巧編他進這組一樣，還要我不跟松山說哩。」

「這麼奇怪？那你有沒有跟松山說？」

「沒有，因為太奇怪才想觀察他到底想做什麼啦。而且來到這裡之後，曉楠跟他也沒有任何交集吧，他們就像要刻意迴避對方，不想扯上關係似的。」

「莫非他們在這次宿營之前發生了什麼事鬧翻了？」

「她是妳的朋友，難道妳也不知道嗎？」

雖然勇雄並沒有用特別重的語氣來講話，但是在麗彤的耳朵聽來這活像一句指摘。

「曉楠可是在我看不見的時候，有什麼改變了。我也沒有特別詳細去問她，常光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根據男生的情報，他可是個不錯的人喔，雖然有時很多話說，行為有點古怪，但基本上沒有大問題。而且他拜託我的時候也很誠懇，沒有強人所難。」

「但是知道這些又可以怎樣啦。」

——我已經開始不瞭解曉楠了。

語畢，她再次將頭放在放在勇雄的肩膀上，閉上雙目，不再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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