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只是朋友 - 第一章摯友 V

午休的食堂總是堆滿學生，要是一個人趕來這裡，大概沒可能會佔得到一個位子。與友人一起午飯已經是七年的習慣，而這個習慣看來不會因為其中一人的男朋友而輕易改變。

即使經過昨天發生的事，這天在一覺睡醒之後，一切都好像變回之前的一樣，不容許這習慣有丁點變化。

「我很快就會回來。」

比起端起兩個人份量的午餐，曉楠更擅長一個人佔兩個位子，只要她皺起眉，用眼睛瞪著將要坐下的人，那個人就會讀懂她捏成一團的表情想要表達的意思，一臉沒趣的去找另一個座位，連半句話用不著說。

「這可算是另類的厲害。」甚少機會被人稱讚的曉楠，唯獨是這件事也會讓麗彤以外的人驚訝不已。

「妳自己一個嗎？」

眼前的人並不是前去購買午飯的麗彤，而是一個將耳機掛在脖頸上的少年。他無視那雙拚死瞪著自己的眼睛，逕自坐上對面的空位上。

「才不是。你快點走開。」

「昨天妳明明還要我留下作練習對象，今天就那麼冷淡，我是可以隨時丟棄的寵物嗎？」

語畢，常光瞇起雙眼像隻貓一樣笑著，不帶一點惡意，但是他的話就令曉楠低下頭看著桌面。

「我說的只限放學後，現在請你不要跟我搭話。」

「現在就不可以嗎？」

「不可以。」

「真是決絕呢。但是這樣的話，妳要到哪時才可以跟班上的正常對話？」

「這不用你管，總之現在不要跟我說話。」

「我真的這麼惹妳討厭？」

抬頭稍稍盯看他的臉孔，曉楠有一瞬覺得他在發怒，不過一貫的笑容否定了那無意識的錯覺。

「又不是……這樣的。人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現在還不想……」

「妳是在害羞吧。」

臉頰漲紅的她沒有回答，只是縮起肩膀，將視線俯得更深，用力盯住捏緊校服裙而握成拳頭的雙手。

「你是誰啦？」

「我們又見面呢。」

「是嗎？」

從常光身後一位身材高挑女生，繞過他的右側放下載著兩份午餐的餐盤。紮起馬尾的她之後將其中一個黑色的碗公放到曉楠面前，另一個就保持原位，跟餐盤上的兩杯水一樣，放在常光的前面。

「我可是坐妳鄰座，這朝早被妳搭話的同學來喔。」

「是這樣嗎？我沒有印象。」

站著身子的麗彤用隔著鏡片的視線睥睨常光，不過常光似乎沒有意會到這眼神的意思，於是她用冰冷的語氣明說道：

「這可是我的位子。麻煩你可以讓開嗎？」

「喔。是這樣的嗎？礙著妳抱歉啦，那我先走了。」

常光出乎曉楠意料之外，利落的站起來走往在另一張長桌的男生圈圈，沒有故意找碴或者刁難。

「慢住。」

但是麗彤反而喊住那位正要離去的常光，使那位高度相若的他駐足回頭，並追加說上一句：

「請你以後不要再騷擾我的朋友。」

常光沒有以話語作回應，淺淺的一笑，然後繼續邁步往他原本要走的方向。本來坐著的曉楠想要站起來發聲，但是當麗彤回看放在桌上的午餐時，她就止住將要震動的喉嚨，僅是張大嘴巴膝蓋屈曲的半站著。

「什麼啦？我已經幫妳趕走他了，坐吧。」

——要是他不再幫我練習那怎麼辦。

在那一瞬間，曉楠的腦海冒出這樣的想法，只是她無法將這內心的說話傳達到她的摯友身上，只能夠嚥一口喉嚨吞下這個秘密，沉默的坐下。

「那我就不客氣了喔。」

坐上曉楠對面空位子，麗彤毫不客氣的拉開衛生筷，夾起在黑色碗公裡頭沾上咖哩醬，炸得橘金色的豬排，「卡嚓」一聲咬開那爽脆的外殼，冒出縷縷白煙。

「曉楠，為什麼不吃啦？」

「欸。」

回過神來，曉楠不再看著放在大腿上捏得冒汗的雙手，抬頭望去將咬去一半的炸豬排放回碗公中的麗彤，以及放在面前那碗動也沒動過的咖哩豬排飯。

「是因為那個人所以不想吃飯？」

「不是的。」

「我這朝早都覺得奇怪，為什麼妳會跟那個人一起上學？是不是給怪人纏上了，是的話……」

「我說，不是的。」

放大嗓門的曉楠令旁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她身上，不過不消半分鐘他們的目光就對這小個子的人物失去興趣，再次集中在桌上的食物。

至於麗彤依然呆滯的看著曉楠，對她率直的反應感到詫異，然後放下握在手中的筷子，擺出嚴肅的表情問道：

「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抱歉，我不應該大小聲的。」

「妳是不是有什麼把柄被他抓住了？」

「為什麼總是向壞的方面想啦？」

「因為妳很很怪喔。」

「很怪嗎？」

雖然知道自己與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但是被麗彤說怪還是頭一次，是有哪裡表現得不同了嗎？

「嗯，我認識的曉楠是個很乖巧，不會亂發脾氣的好孩子喔。是有心煩的事？」

「嗯。有點呢。」

「關於戀愛？我家的女兒終於迎來春天了。」

「欸——！才不是那樣的啦。」

連忙甩動伸出來的雙掌，在眼前揮舞的手指讓麗彤有些眼花，而別過紅得像蘋果的臉頰的曉楠沒有注意到這點。

「那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啦？突然多了一個男生對妳有興趣，人家會這樣想一點都不奇怪。」

「只是因為有點事，所以跟他搭話了。」

「這朝早遇到什麼事了嗎？」

「不是朝早，那是妳昨天離開教室之後的事。」

「原來如此。」

曉楠沒有接上麗彤的話，隱瞞了之後獨個兒的哭泣，隱瞞了哭的原因，也隱瞞了常光為此安撫自己而搭話的事情。

她想改變自己的心情沒有變，而且在這關節眼上她不想被麗彤知道她有哭過，破壞如雞蛋般脆弱、寫上名為堅強的外殼。

「總之他不是壞人。」

拿起筷子夾起一口飯的曉楠如此總結道，可是當她吃了兩三口之後就好像沒有食慾，止住將要夾起豬排的筷尖。

明明兩人的口味一致，午餐都是同一款式，一人已經吃了大半碗，另一個卻只是挖開白飯的一角。看著麗彤那張帶著幸福的臉，剛巧先前又提及戀愛的話題，曉楠就借這個機會，問她一件自來到食堂就在意的事。

「反而妳不跟男朋友一起吃午飯，這樣無問題嗎？」

「他才沒有時間跟我一起吃午飯。」

「怎會？」曉楠不禁提高嗓子。「男女朋友之間想要在午休待在一起，不是很正常的嗎？」

「他還沒有跟朋友說我是他的女朋友喔。」

「這樣子絕對很奇怪。」

「是嗎？」麗彤忽然轉過頭，別開視線又說：「我沒有戀愛的經驗，所以不知道這是不是正常。」

說到經驗這回事，從小學時期開始老是受到欺負的曉楠也只好噤聲，提供不了半句建言。

「不過，我也不想發展得太快啦，想跟他一步一步來。這種事太急的話好像也不太好，而且沒有人知道我倆的事情，我其實有點享受這種神秘感。」

娓娓道出情事的麗彤，眼珠猶如鑽石般閃爍，散發一種幸福的光芒。可惜這種光芒只是眼角流出的碎屑，並不是與坐在對面的曉楠分享，而這時曉楠也察覺她別過臉的視線，剛好對正在食堂門口前跟朋友打鬧的勇雄。

「說話時要看著別人啦！」曉楠鼓起腮子說的這話，中斷了麗彤出神的凝視，令她發覺自己的注意力，原來早就不放在眼前的人。

「其實妳是想跟他一起吃的吧。」

當吞嚥另一口飯時，曉楠又補上一句。麗彤則伸手取走她大意黏在臉上的飯粒，放進自己嘴中，沒有即時回答她。

「唔……」

「到底想還是不想？」

「大概是妳所說的那樣吧。」

「那就去邀請他。」

這句話使麗彤看著曉楠的眼眸有點吃驚，好像不敢相信她居然會放棄有利於自己的選擇，去推人一把。不過比起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麗彤更擔心只剩下一個人的她。

「那妳怎麼辦？」

「人家總有辦法，不用妳擔心。」

不用擔心才奇怪啦！用不上一天的時間就給班上的男生纏上，而且麗彤可不能每分每刻都看著她，就算退一百步不說現在，高中結束後的日子可令人擔憂。

「那妳的辦法是什麼啦？我們還有大半年才畢業，往後的日子妳想一個人孤獨的過嗎？妳可是我的朋友，到畢業之前我仍想珍惜每天跟妳一起的少少時間。」

還有大半年才畢業。

還有大半年就畢業了。

畢業之後就會走上不同的道路，也不再可能像現在一樣，一天到晚走在一起。她們總有一天會分別，雖然這不會是明天，但日子也離明天不遠。

「我們永遠都是朋友，嗯。」

麗彤對曉楠莞爾展露舒一口氣的微笑，但她當下就意識到曉楠的神色有點不妥，只是沒有多一刻去仔細端詳她低頭吃飯的臉。

看見急急忙忙吞去大半碗飯的曉楠，一個不小心就噎到，不停咳嗽。她馬上將多餘的想法掃空，遞出就喝過的水杯，讓曉楠猛然灌進口中。

「慢點吃吧，妳可別這樣嚇壞我。」

「抱歉……咳咳……。」

深呼吸歇息一會兒，再喝了一口水，曉楠看著碗公中的殘羹，突然想起一個重要話題。

「那旅行的分組妳打算怎樣？」

「什麼打算怎樣？」

「妳不用跟男朋友先生一起嗎？」

「分組可是五個人一組，算上他也只是三個人，怎樣都沒問題啦。而且他有可能跟朋友一組，才不會跟我倆一起。」

「要是他決定跟朋友一組那怎辦？」

「那我大概會惱他一陣子。」

「你們真的是在交往？」

「是喔。」

「那其他的組員怎辦，至少還要兩個人。」

「我想班上會有幾個女生不介意和我們一組，不然等別人邀請我們也可以，反正只要跟妳一起就行啦。」

聽過麗彤真摯的回應，曉楠有點後悔自己剛才居然會問那樣的問題。是想像個陰險小人從中得到什麼「好消息」嗎？雖然是懊悔不已，但她只可以面露微笑，答道：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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