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著他人的背影、順著佈滿道標道路、在道祖神的守護下,想必就不會輕易迷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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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那個前行的人失去蹤影,道標上的文字斑駁而失去作用,道祖神化作攔路的邪神——一直依賴著他人的步伐前進的芭芭拉便徹底失去了邁步向前的方法。
在黑暗之中死命尋找著前人留下的蹤跡,狼狽不堪地連滾帶爬,不在乎渾身泥濘,直到前方只餘一片虛無時,那個失去方向,也失去了繼續向前的方法,那個迷惘的女性——芭芭拉・卓歷,從三年前……甚至更早,芭芭拉就已經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中徬徨、駐足不前。
以具有一定體型的地球生物體能不可能達到、超過時速兩百公里的速度——妮可在森林中朝著山峰前進,但是芭芭拉徬徨的內心依舊無處可去,在那遍尋不著道路延續的無限虛空中,芭芭拉那筆直的的視線從未回首,或許在她內心深處也知道,自己那一路走來,那由人與怪物的屍骸點綴的道路滿是罪孽的猩紅,死死直視前方,是為了逃避過往的恐怖,眼不見為淨。而那個貌似是終點的山巔,或許也只是另一個毫無意義的妄想。
那聲慘叫、那綻放的紅色花朵,一瞬間讓芭芭拉分心,而一直守株待兔的罪惡感沒有放過這破綻,它們一擁而上要將芭芭拉吞沒,然而芭芭拉也只是如同往常一般,將之死死壓進了內心深處,她明白自己一旦稍稍鬆懈,自己恐怕就不再是自己了。
迎面吹來的風漸漸寒冷,抬頭便能看到光柱、極光與夕陽的餘暉相互輝映,漆黑逐漸佔據天空,潺潺的流水聲傳進芭芭拉的耳裡,她低頭看著自己如血鏽那般紅的手甲,長長的雪白睫毛微微垂下,說道:「妮可,先休息一會吧,去附近的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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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可調轉了方向,牠越是跑,流水聲就越是清晰,等到這一人一狼穿過森林,一條目測寬有八到九公尺的河就在她們眼前。
跳下妮可的背,芭芭拉走向河邊,作為一個現代文明人,生喝河水理應有所抗拒,只是在遊戲中的時間一長,只要沒毒也什麼怪味,隨便拿來喝也不是奇怪的事情。
捧起河水,芭芭拉看到了水中的倒影——那是一個快哭出來的女人的臉。
「哭?你有什麼資格?」
芭芭拉冷笑,向倒影詢問,答案早在自己的心中,這不過是無數次的自問自答之一。
搖晃兩手間的水,倒影也隨之搖曳、模糊,那個女人的臉逐漸消失。
看不清那張曾經嚮往,如今卻令人生厭的臉龐後,芭芭拉冷哼一聲,將鼻子湊向手中的河水。
只是在芭芭拉確認水質之前,渾身的皮膚都感覺到微微的刺痛,她明白這其中的含意,但在明白之前,身體就已經做出了反應,她放開雙手,河水因此灑落,雙腳如彈簧般將自己向後彈出五、六米遠。
下一秒一聲轟然巨響,一把有些透明、如白色雲霧構成的大刀已經重重劈在芭芭拉原先所在的河岸邊。
「嘖。」
拔出藏青色柄系的太刀,芭芭拉快速地環視四周,自己竟然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被白霧所包圍,要不是自己超越世間一切的反應速度,她的腦門上恐怕已經被開了個通風口。
手握大刀的是一隻四公尺高的猿猴,臉上戴著龍頭形狀的面具,龍面具的巨猿那張一片霧白的臉看不出瞳孔的位置,卻能隱約感受到視線。
白霧所構成的巨猿在首次攻擊之後,僅僅只是將刀扛回肩上,架勢感覺不出有繼續戰鬥的打算,就這樣一動不動地靜靜盯著芭芭拉。
「搞什——」
芭芭拉維持著架勢,一點都不敢鬆懈,但情況卻讓她摸不著頭緒,嘴裡嘟囔著的話語還沒說完,一頭龐然大物緩緩穿過白霧、踩著河水來到芭芭拉的面前。
「離群之狼的芭芭拉,你醒了嗎?」說話的是現實不存在的生物,有著烏龜的甲殼、龍的腦袋,名為龍龜的巨獸,「兩百年了,你怎麼就不能早個五年醒來呢?知道嗎——過去你疼愛的那個女孩,她的子孫淒慘地遭到殺害,你怎能就這樣無動於衷?」
龍龜的口氣好似認識芭芭拉,但芭芭拉完全沒有與這種生物相識的記憶,芭芭拉也沒有認識太多異形種玩家。
於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芭芭拉,挑起一邊眉毛,問道:「我,跟你,熟嗎?」
「嗯?」龍龜先是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將長滿水晶的腦袋向後仰,接著伸長脖子,以牠那顆比芭芭拉的腦袋還大、閃爍著七彩虹光的眼珠,仔細端詳了芭芭拉的臉一陣,龍龜回答:「你是睡糊塗,連話都說不好了嗎?竟問老朽是誰?老朽是這座森林的主人——虹晶的麥加托斯,兩百年前是你將殲世泰坦阿斯泰爾之心的莉潔兒托付給老朽不是嗎?不過當年老朽比現在小得多,呵呵。」
虹晶的麥加托斯、莉潔兒⋯⋯這些全是芭芭拉聽都沒聽過的名字,但唯有阿斯泰爾,那個前不久才被她消滅的惡魔泰坦,芭芭拉還算得上記憶猶新。
「老朽很遺憾你無法看到那孩子穿上嫁衣的那刻,雖然那孩子的子孫已經全部魂歸靈河,但那孩子直到死去的那天都十分幸福,且無時不掛念著你。」
龍龜——虹晶的麥加托斯自顧自的陶醉在遙遠回憶當中,負責聽的芭芭拉卻依舊茫然。
超地獄級副本的頭目全世界就只會有一隻,芭芭拉前段時間剛擊敗了那個全世界只有一隻的阿斯泰爾,那麼這件事有誰知道呢?負責直播的好友謝樂,以及眾多觀看的觀眾,其實數量還真不算少數,意識到這點的芭芭拉冷笑一聲。
「哼,編撰,故事,差勁,你,玩家,觀看,直播,我,擊敗,阿斯泰爾。」
芭芭拉也算得上是世界知名的英雄玩家了,透過謝樂邀約前往其他伺服器進行表演討伐已經是家常便飯,雖然開直播還有表演都並非芭芭拉自願,但要活著找到傳說道具,人就得吃飯,要吃飯就得有錢。也正因如此,路上遇到諸如此類的自來熟玩家粉絲,芭芭拉是見怪不怪。
或許是因為這幾個遊戲日的怪事太多了,遊戲異常等等問題無法解決,又聯絡不上GM,諸多事情搞得芭芭拉心浮氣躁,原本芭芭拉碰上這種人是理都不會去理的。面對這頭口操德國口音的大龍龜,芭芭拉秉持著玩非人角色的玩家腦子都有問題的歧視,毫不客氣地問:「這裡,伺服器,哪裡?公會,GM,哪裡?」
虹晶的麥加托斯眼睛的瞬膜迅速滑過眼球表面,那模樣似乎是在表現困惑,牠將腦袋縮了回去,「老朽不清楚妖精的沈眠恩澤究竟對你造成了什麼影響,讓你說出如此多不著邊際的古怪單詞,但這咄咄逼人的無禮態度倒是跟初次見面時如出一轍。」
望著白霧的深處,抬起頭的麥加托斯像是可以看穿這片濃厚的白霧,牠靜默著,仿若是要由腳步打起的水聲來代替話語,麥加托斯在河中漫步著。
那悠悠的模樣絲毫沒有將把手放在刀柄上的芭芭拉放在眼裡,濃濃的白霧如雲般繚繞在麥加托斯身邊,使之乍看之下有股難以忽視的神仙氣質。
最終,麥加托斯彷彿是已經算好芭芭拉耐心的底線,趕在芭芭拉按耐不住衝動而拔刀之前,麥加托斯才終於慢悠悠地繼續說道:「兩百年,兩百年了,芭芭拉,這兩百年發生了太多事情了,人們已經逐漸忘記大亂,你曾服侍的赫魯汀尼亞王國盧斯奈特公爵家族失去了他們在北方的所有領地,如今正面臨被廢爵的命運,你最後拜訪、莉潔兒最後安居的村莊遭到南方的自由王國蹂躪、滅村——」
芭芭拉並沒有因為麥加托斯的講古而改變態度,相反的,她對於麥加托斯編的爛故事感到煩躁至極,於是她拔刀,用握刀的手豎起中指,以中文大聲說道:『嘿!老烏龜!我不知道你是哪裡來的中二病末期患者,你要是聽得懂中文就趕緊帶老娘去找GM!』
You know?
Where is the fxxking GameManager?
芭芭拉把自己會的、想得到的所有粗俗的英文單詞通通說了一遍,一點也沒有作為詢問者一方的態度,已經知道了龍與寶庫的方位,若是可以,芭芭拉想下線補充一下營養液等等物資,還得整理一下床單,以免有什麼奇怪的味道傳出去,導致鄰居或是房東以為自己掛了。
「芭芭拉!我竭盡全力保護這座森林、保護你託付給我的一切!我沒有理由被你這樣對待!」,顯然虹晶的麥加托斯不會屈服於芭芭拉的無禮,牠大吼,能感覺到河面因牠的怒吼而顫起的水花,「我付出了我的所有,但你就只是躺在某個角落,你沒有資格責備我!」
怪事年年有,這幾天特別多——自顧自的裝熟、自顧自的編出一大串以自己與芭芭拉為主角的中二設定,最後再自顧自的發飆,芭芭拉傻眼之餘,也沒有忘記自己的脾氣沒有比眼前這頭瘋烏龜好到哪裡去。芭芭拉不打算繼續廢話,不管對方是不是玩家,宰了就完事,且有一個玩家就會有第二個,沒有必要拘泥在一個瘋子身上,她掄起太刀就打算朝著虹晶的麥加托斯砍去。
芭芭拉的身手飛快,手持大刀的龍面巨猿卻一個飛身,以大刀將芭芭拉的攻擊招架了下來,同時之間,巨猿以驚人的力量將芭芭拉的太刀架彈開來,讓芭芭拉的中段出現大幅度的破綻,隨後以行雲之勢劃出好幾道犀利而流暢的猛烈斬擊,朝著芭芭拉的破綻殺去,芭芭拉卻如同遇石而開的河水,她輕輕架起太刀,順著巨猿的刀刃走向來借力使力,配合靈巧的身姿數次翻越有破石氣勢的大刀。
對付召喚獸的一大基本——永遠都別浪費時間與力氣在召喚獸身上,狙擊召喚師本人才是重點。
與巨猿來回數回合間,芭芭拉也在提防著麥加托斯,時刻警戒這烏龜是否還會召喚新的白霧野獸,並尋找機會來個擒賊先擒王。
「看來你剛睡醒,記憶還很混亂,老朽就先到此為止,老朽今次前來就只是想要警告你——」原本被芭芭拉的發言給氣得火冒三丈的麥加托斯恢復了原先從容的樣子,牠一面說著,腳步也正慢慢向後退回霧中,「別再靠近道祖黑龍神守護的界點,否則別怪老朽不念往日舊情。」
「哼!我,殺死,黑龍,取得,命運剪刀!必然!」側踢將巨猿的大刀踹開,芭芭拉冷哼一聲,用手指著麥加托斯,大喊:「阻擋者,死。」
聽聞芭芭拉的宣言,已經只剩腦袋還未沒入白霧的麥加托斯卻忽然大笑起來,說道:「當年你也為了命運牧者的剪刀而來,但你不是早就已經得到答案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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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祖黑龍神並未獲得那把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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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
麥加托斯的話讓芭芭拉一個閃神,沒能避開巨猿一記不講武德的掌擊,整個人因此被拍飛了足足有十米遠,眼看就要撞上大樹,是純白的巨狼妮可側身以柔軟的身體接下了芭芭拉。
作為一個主修閃避的速度型武士,芭芭拉雖然有裝備給予一定的防禦能力,但基本上防禦力還是跟紙包的沒兩樣,巨猿的攻擊沒有副本頭目那樣強大,但也足夠給芭芭拉重創,使芭芭拉頓時感到天旋地轉,一時之間沒有接續戰鬥的辦法。
「該死,烏龜,逃跑,不允許⋯⋯」
芭芭拉躺在妮可那有著太陽氣味的毛皮中,她一邊掙扎,一邊對著已經消失在白霧之中的麥加托斯喊道,只是當白霧散去,麥加托斯並未因為芭芭拉的呼喚而選擇留下,天地之間再次只存流水與樹葉颯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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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史詩』中存在著痛覺稀釋的設定,這是為了防止玩家因為遊戲造成的痛苦而產生心理障礙或是連帶影響現實本體形成休克反應。
就算是被刀刃貫穿、被砍斷頭顱,玩家最多最多也就感覺到腳小指撞上桌腳程度的疼痛,配合復活的機制,玩家便能仗著此兩種優勢勇往直前。
如今承受巨猿一擊的芭芭拉卻感受到過去在遊戲中前所未有的痛苦,就像是她過去曾在現實中被闖紅燈的三寶撞上,渾身上下都像是快散架一樣疼痛。但跟現實不同,這種疼痛正在以體感能察覺的速度減退,且芭芭拉能單靠著自己的意志力站起。
虹晶的麥加托斯最後說的話讓芭芭拉焦躁萬分,她一直以為自己已經習慣撲空,但前所未有的情景、事件,讓芭芭拉自己也沒有察覺到自己已經過度期待,她收起太刀,反覆揉了揉被擊中的右臂,跳上妮可的背,說道:「改變計畫,我們現在就去黑龍那裡!」
要改變現在的行動方針,也得先確認剪刀是否存在,於是聽令的妮可轉換方向,順著河流的源頭飛奔而去。
沿著河岸、穿越森林、躍上山坡與峭壁,芭芭拉從未如此接近觀賞極光,只是現在的她沒有享受美景的餘裕,心繫著剪刀的存在與否,芭芭拉眼睛緊緊盯著那逐漸壯大的光柱,一刻都沒有轉移視線。
究竟花了多久,可能半個小時,也有可能只花了幾分鐘,但至少比跟著奇美拉傭兵團還要快個幾十倍,芭芭拉與她純白毛皮的夥伴已經立於山巔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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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芭芭拉眼前展開的是似乎原為火山口的寬廣盆地,這裡與芭芭拉所知道的古龍巢穴相去甚遠,大多數古龍都有著與烏鴉相似、囤積寶藏的習性,但這裡就連一片金幣都找不到,只有數之不盡的灰白屍骨及鏽蝕的兵器胡亂散落,在以白色石料製成的碩大圓盤,一座形似灶台的人造建築坐落於圓盤之上,而光柱就是從那東西的煙囪位置發射出去。
與其說是龍的藏寶庫,倒不如說是古戰場都還比較有人信,芭芭拉持續警戒著四周的一切、號令妮可使之邁步踩碎了某個人的骨頭,乘坐在妮可背上的她側身壓低身體、伸手輕觸一把插在地上滿是鏽痕的寬刃劍,劍卻在下一秒應聲折斷。
「怎麼回事?怎麼感覺狀態前所未有地好。」
自從踏進盆地的範圍,芭芭拉就感受到一股力量自身體深處被激發開來,方才的疼痛已經無影無蹤——如果是現在的芭芭拉,或許就能達成初見殺也說不定,但那只是觀眾與謝樂在起哄、拱出來的無聊目標罷了。
山頂的火山口盆地足夠塞下三、四座國際規格的足球場,雖然芭芭拉只是在世界杯才會看兩眼的期間限定球迷,但足球場有多大,芭芭拉還是多少有點概念。
花了一段時間,芭芭拉與妮可才終於踏上位於火山口正中央的白色圓盤,圓盤上雕刻著某個遠古時代的神話,上頭有戴著王冠的人類與龍,手握大刀的猿猴與眾多人類一同跪拜人王與龍王,高舉著十字架的人率領手持兵器的軍隊,軍隊殺死了人王、被龍王消滅殆盡,最後龍王孤單的盤據在山頂哭泣——芭芭拉沒有看得太詳細,但上頭大致上就刻畫著如此故事。
不是所有歷史系學生都喜歡考古,芭芭拉讀歷史系更多只是因為剛好分數能上罷了。
望著耀眼卻不刺眼的光柱直指天際,芭芭拉伸手觸及光柱本身,聽見了『叮』——宛如清脆的木琴聲,光芒中能感受到令人舒暢的無比溫暖,可剪刀並不在此處。
「果然被騙了嗎?」芭芭拉喃喃低語。
撲空的失落感首先佔據了心中的一切空間,接著那股失落開始變質,轉化成無盡的憤怒——因為芭芭拉想起了那個吟遊詩人的話。
計畫改變,芭芭拉現在得將找到虹晶的麥加托斯之外的玩家、找到GM、登出遊戲作為首要目標。
但在那之前——有人必須為說謊付出代價。
「妮可!」
一次呼喚,芭芭拉從不需多言,妮可便能心領神會,牠再次調轉方向,在星辰與極光之下馳騁,這如夢似幻的場景芭芭拉還是不曾去試圖享受,但她卻難得地抬首仰望天空,像是在仰天長嘯、抗議再次被捉弄的現實,只是天上的景色卻讓她錯愕萬分。
「月亮有兩個?」
『英雄史詩』的世界觀中,並不存在兩個月亮,若這裡也是遊戲世界,或許是正在發生什麼讓月亮變成兩個的大型事件,又或者——這裡跟『英雄史詩』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世界。
但是全世界僅有『英雄史詩』一款完美重現五感的虛擬實境線上遊戲,從『英雄史詩』的伺服器被彈到其他遊戲的伺服器更是天方夜譚。
芭芭拉低下頭,望著妮可規律突起的肩胛骨,最後閉上雙眼,不願意再去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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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馳產生的風切聲源源不絕地從耳邊劃過,逐漸,人們吆喝的雜音傳入耳中,並越發清晰,於是芭芭拉再次張開雙眼,左手緊握腰間藏青色柄系的太刀刀鞘,調整了一下姿勢,將右腳踩上妮可的背。
夜晚的營地,幾個騎士完全沒有放哨的緊張感,圍著火爐吃著烤肉,討論著有關青樓女子的話題——他們當然有聽見那逐漸靠近的四足動物腳步聲,以及穿越樹叢的沙沙聲,但幾乎就是在他們聽見卻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乘載著芭芭拉的純白巨狼已經從森林中飛躍而出,以妮可作為跳台,芭芭拉高高躍向空中,皎潔的雙輪月光照耀之下,使芭芭拉本身看起來就像正在散發著靜謐的神聖光輝,白皙的肌膚在這月光下更顯得無瑕,使得從下仰望的騎士們陶醉在這美貌之中,一時間忘記自己的職責,也忘記了疾速衝向自己的危機。
妮可率先一頭撞入了騎士之中,火堆、鍋爐被掀得一地狼藉,接著又像是玩跳房子一般,將一個又一個帳篷給踩扁、撞飛,帳篷裡的人無一不慌張慘叫,連滾帶爬地從帳篷裡逃了出來。
而拔出太刀的芭芭拉轉換了刀刃的方向,以峰打將所有妮可遺下的落網之魚一個一個打成重傷,正在氣頭上的芭芭拉還是掌握了力道,但如果有人因此被打死,那芭芭拉也會裝作沒有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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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什麼東西這麼吵!?」營地中心,用料最豪華、佔地最大的帳篷,此時有個八字鬍頂著戴歪的大帽子氣急敗壞地衝了出來。
「荷馬士大人!昨晚那個女人帶著一匹白色的狼獸殺進營地了!」
「什麼!?」
「昨晚那個女人——」
「我沒聾!我聽到了!把還能動的傢伙們都召集過來,別讓那兩個怪物靠近我的帳——」
胡亂揮舞著沒包繃帶的手下達全力保帥指令的荷馬士說完之前,原本在他面前的騎士已經飛了個老遠、掉進了一片漆黑的森林中,聽得見盔甲碰撞以及樹木攔腰折斷的聲音。
一身赤紅的清秀麗人已經來到荷馬士的面前,如天降細雪捻成的秀髮映射著月光,透露出冰冷至極的威壓感,但其本人卻渾身冒出大幅扭曲空氣的炙熱氣息。
「——篷。」公爵之子荷馬士試圖假裝鎮定來保全自己的面子,但雙腳早已背叛他,正不由自主地以光速顫抖,且明明已經吃了止痛藥,也喝了不少酒,昨晚被砍斷才剛接回去的手卻開始隱隱作痛。
芭芭拉沒有舉起刀,而是先看著眼前這個長了張討人厭的臉孔的荷馬士,皺了皺眉頭後將視線移往他處,尋找詩人布蘭諾的身影。芭芭拉本來就不知道布蘭諾的下落,但既然妮可帶她到這裡,那布蘭諾就一定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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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女!納命來!!」
明明是偷襲卻還是要大喊可有可無的台詞,年邁的老騎士高舉利劍朝著芭芭拉砍去,芭芭拉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僅僅只是俐落地舉手一揮,一擊打斷了老騎士的鼻樑,被擊飛的老騎士像是滾出去的保齡球,將遠遠趕來的騎士們給撞了個全倒。
「大、大、大、大膽妖女!我可是赫魯丁尼亞王國的蘭崔斯特公爵之子!你知道對我出手會有什麼下場嗎!?」看到老騎士被擊飛的荷馬士似乎明白了人唯有自救的道理,用完好的那隻手試圖拔出腰間佩劍,瘋狂抖動的手卻一點都不受控制,最終荷馬士只能在芭芭拉的步步逼近下癱坐在地,兩腿之間逐漸滲出腥臭的液體,並開始口吐白沫、仰頭倒下。
荷馬士的丟人演出讓芭芭拉皺了皺鼻頭,原本打算開口問布蘭諾的下落,這下讓她完全不想與這個噁心的人類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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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這不是遙遠之國的芭芭拉大人嗎?小生才在想,為何外頭如此吵鬧,原來是閣下大駕光臨。」這回手上拿了個鈴鼓,布蘭諾從荷馬士的帳篷裡探出身來,「怎麼?一夜不見就開始想念小生的歌聲了嗎?」
眼見布蘭諾打算唱歌,芭芭拉將刀尖戳向布蘭諾的鼻子,宛如灰狼低吼,說道:「山頂,沒有,剪刀,你,欺騙,我。」
「你已經去過山頂了?」布蘭諾有些驚訝,他追問:「你應該沒有接近中央的界點圓盤吧?」
不明白布蘭諾為何這麼問,但芭芭拉還是照實回答:「已經,走上去,又回來。」
「黑龍神沒有出現嗎?」
「沒有。」
聽完芭芭拉的回答,布蘭諾搖了兩下鈴鼓,驚呼:「真是驚人。」
「笑?」
芭芭拉這回把刀尖刺進了布蘭諾的鼻頭,痛得布蘭諾向後跳了幾步,芭芭拉也舉著劍向前逼近幾步——當然,她記得繞過那個已經昏厥的漏尿少爺。
「上面,剪刀,沒有,為何,欺騙?」
「哈哈,依照傳承所說,只要踏足圓盤,道祖就會前來消滅入侵者,但顯然道祖不把閣下當成入侵者呢!」一手摀著鼻子的布蘭諾依舊不怕死地手舞足蹈,手裡的鈴鼓也跟著鈴鈴作響。
「回答,問題。」芭芭拉失去了耐心,將刀刃再次反轉,高舉太刀做勢要砍。
「冷靜,冷靜啊女士,沒多少男人喜歡太過強勢的女人——」摀著鼻子,一邊後退一邊對著芭芭拉搖手,那手上的鈴鼓持續響起如嘲諷般的音色,雖然布蘭諾還想後退,但屁股卻撞上了後頭低吼著的巨狼妮可的鼻子,布蘭諾用鈴鼓遮住屁股、轉身向妮可連連道歉。
轟——
刀刃揮下激起巨響及狂風,布蘭諾與近在耳邊的刀刃一同停下了動作。
「回答。」
「好的——」布蘭諾背對著芭芭拉深吸了一口氣,眼睛瞇成了一直線,嘴角依然留有從容的笑容,他說道:「芭芭拉大人難道認為剪刀會就那樣擺在界點的正中央等著人來撿嗎?」
「⋯⋯」
只要稍稍回想,雖然並非沒有例外,但大多數時候,寶物都會有守護者,或是放在寶箱裡,命運剪刀這種等級的逸品,不大可能會沒有頭目守護、讓人輕易取走剪刀。
也就是說——其中必有什麼芭芭拉不知道的機關。
聽不到芭芭拉的回應,布蘭諾的笑容更深了,他再次放膽搖起了鈴鼓,用唱歌的方式繼續說道:「遙遠遙遠的過去,有個家族作為龍國後裔,代代傳承了有關守護龍——末代龍王派克沃伊斯秘寶的秘密,我們的隊伍之中就有那個家族的末裔,所以我們得先去藏有他們家族秘密、已經毀滅的村莊遺址,先把那個秘密給找出來,再來前往山頂。」
這就跟任務的前置作業沒有兩樣,芭芭拉已經很久沒有在做這種任務了,超地獄級副本都是殺進去就完事的,下意識就將這當成了差不多的東西,芭芭拉暗自祈禱早些時候的白霧襲擊中,沒有該家族的人死掉。
「你,欺騙,我,再次?」
「哎呀,閣下急著上山,能怪小生騙您嗎?」
布蘭諾說得有道理,但是芭芭拉也不是毫無來由地懷疑,畢竟還有先前麥加托斯的證詞,於是芭芭拉追問:「烏龜,森林,主人,說,黑龍,沒有,剪刀。」
「您連那位發狂的森之主都見著了嗎?祂居然還能與人交流嗎?小生聽聞祂在五年前自由王國的襲擊中陷入瘋狂,那難道是誤傳嗎?」
「話題,岔開,不准。」聽到布蘭諾以問句回答自己,芭芭拉將刀刃輕輕貼上布蘭諾的脖子。
感受到鋼鐵的冰冷,布蘭諾膽子再大也渾身抖出了雞皮疙瘩,「那個秘密可是除了該家族的人之外都不知道,森之主虹晶的麥加托斯也只是不到兩百年前才當上這森林的主人,但那個秘密自龍國毀滅以來保守了三千多年,小小森之主怎麼可能知道真相呢?」
這回換芭芭拉瞇起眼睛,她不知道到底該相信哪一邊,在這個猶豫不決的時刻,布蘭諾又緊接著說道。
「芭芭拉大人,小生是持有詩人最高榮譽的金色橄欖枝,這世間持有最高公信力的吟遊詩人,小生熟知各種詩歌、史詩、傳說,龍國德彭拉澤的守護龍——末代龍王派克沃伊斯坦曾為了挽回早夭的姪兒性命,出發尋找偉大祖龍曾持有過的命運剪刀,後來祂雖然帶回了剪刀,卻因為古龍不具備使用的資格,祂既沒能拯救姪兒,也沒能阻止龍國的覆滅。」
黑龍神,不⋯⋯漆黑的冥龍神在黑龍山上哭泣著,祂持續等待那個能代替祂使用命運之剪的宿命之人——布蘭諾清唱出一段哀傷的旋律,從那歌聲中似乎可以看到無法使用剪刀的黑色古龍留下淚水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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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刀需要有相關宿命才能使用——這說法芭芭拉還是第一次聽到,於是若是自己並非那個擁有資格者該如何是好的假設在芭芭拉內心蔓延開來。
那個用最後一口氣,在芭芭拉面前控訴芭芭拉是個騙子的女孩該怎麼辦?
那個陪伴、引導自己至今的恩師克蕾西亞又該怎麼辦?
自己只有取得剪刀去挽回,就算聽起來是天方夜譚,但芭芭拉只剩下這一個選擇。如果這一切都因為被告知沒有相關宿命,而成為了竹籃子打水,到時候自己是否何能維持名為自己的自我,芭芭拉沒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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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實際獲得命運剪刀之前,是怎麼也不會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資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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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芭拉甩甩腦袋,將消極的想法甩飛出去,看著那個詩人的背影,想想消失在霧中的龍龜麥加托斯,最後她決定——
「相信,再一次。」收起刀,芭芭拉如此說道。
「感謝大人有大量,那麼——」布蘭諾鬆了一口氣,鈴鼓換到了原本摀著鼻子的手上,抬起空下來的手,對著芭芭拉說道:「再次預祝合作愉快?」
先看看布蘭諾那張立體且端正清秀,卻像隻狐狸一樣的臉龐,再看看他懸在空中的手,芭芭拉冷哼了一聲、扭頭離去。
「收拾。」指著地上,芭芭拉頭也不回,領著妮可慢慢遠離了營地。
被留在原地的布蘭諾順著芭芭拉所指的地面望去——騎士們沒有一個站著,全在地上哀嚎著,還能留著性命大概是唯一的幸運了,外加那個口吐白沫失去意識的荷馬士,布蘭諾明白了一件令人沮喪的事實——
「該死。」
今晚不用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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