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不祥的紫色霞雲隨著迴盪在山谷之中淒厲慘叫一同漸行漸遠。
下山的蜿蜒小徑,一隻長著一對不符合空氣力學嬌小翅膀的眼球怪跟隨著一位渾身上下幾乎所有裝備都是紅色的女性。
「總計八十六小時又二十七分鐘,每次你遇上人形頭目都要花特別多時間,我記得那個現任世界PVP單挑總冠軍的英雄玩家不是你師弟嗎?怎麼師出同門卻差這麼多?啊,當然我不是在說你比他差,你可是全世界唯一一個可以單刷超地獄級副本的英雄玩家,可是我認為你或許可以去跟你師弟請教一下對人戰鬥的訣竅——」眼球怪說起話來像是全力開火的全自動步槍,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哪個段落換的氣,「啊,不過副本戰鬥很少單挑的情況,你師弟的經驗恐怕很難當作參考,話說回來這次的副本也太過頭了,雖然頭目——『死亡狂歡的黃金帽』本體的戰鬥力跟體力都不高,但卻會召喚好幾隻身手高超的活死人,每一隻的綜合評價都高到嚇死人,嗚喔!其中好幾個登場的活死人的髒圖已經出現在Q網上了!!」
「謝樂。」
「嗯?什麼事,芭芭拉?」
「閉嘴。」
「阿,抱歉抱歉,我知道你累了,我不該說這麼多來消耗你僅存不多的精神力,但既然這麼累了,為什麼不乾脆下線?寄放物品的事情可以等到明天再做,非得現在完成的理由應該沒有吧?你需要一次完整的睡眠——」
「⋯⋯」
經過紅衣的女性——芭芭拉的阻止,眼球怪謝樂卻越說越長,甚至開始把話題延伸到毫無關聯的遠方。
相識多年的交情,芭芭拉知道這傢伙要是起了興致,那論誰都沒辦法打斷,於是芭芭拉開始放空腦袋,好讓謝樂的聲音能更加順暢地通過自己的兩耳之間,且不留下半點痕跡。
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ChzY9MHK9
只剩髮尾還是黑色的,芭芭拉活像是許久未染髮的老人,過長的前髮扎得芭芭拉時不時瞇起眼睛。
眼球怪謝樂沒有漏看芭芭拉瞇起眼睛撥開前髮的動作,整張臉——抑或說是整顆眼球、整個身體都湊近芭芭拉,「啊,果然太長了啊,該去找理髮師剪一下了吧?這次討伐裡有幾次戰敗原因都是視線受阻吧?」
「不需要。」
「又來了,自從翡翠騎士團解散之後你就越來越自閉了,這樣下去可不行,不說當教師,作為合格的社會人——」
謝樂話音未落,芭芭拉就已經停下腳步、凝聚起七彩的光子,一頂帽沿有三條白線的黑色毛線帽出現在芭芭拉的手中,她將前髮往後一梳,再用毛線帽蓋住,毛線帽上掛著的金色徽章閃爍著金色光,那礙眼的光芒讓芭芭拉有些不快,但卻只是將其移了個位置,隨後以低沈的聲音呼喚:「謝樂。」
沒發現芭芭拉停下來的謝樂轉過頭來回應:「是?」
「只要我還在的一天,翡翠騎士團就不會解散,還有——」芭芭拉皺著眉頭,那樣子像是在瞪謝樂,「我已經當不成教師了。」
「啊,抱歉抱歉⋯⋯」發現自己踩了地雷的謝樂有些尷尬,慌慌張張地道歉。
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Cp1aw9UEw
「真是好久不見的帽子。」
忽然有個沈穩而輕柔的女性嗓音介入謝樂與芭芭拉之間,兩人同時抬頭望去,一位穿著中世紀貴族洋裝的貴婦人在僕從架起的遮陽傘下,悠閒地捧著小巧的茶杯。
「嗚喔!好久不見了,大公閣下,今天您還是如此美麗。」謝樂飛到貴婦人、現任因派爾塔公國的統治者——埃蕾娜大公的面前,謝樂傾斜了整個腦袋,似乎是在嘗試做出敬禮的動作。
「你也別來無恙,操魔使謝樂。」
「還好,就是最近臨近過年,要回在日本的老家,所以有些忙碌。」
埃蕾娜大公的一顰一笑都透露著極為良好的教養,這是平常人難以學來的,跟用眼球怪的形象粗魯說話的謝樂形成強烈對比。
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99pp6jhTf
看著兩人寒暄,芭芭拉只是靜靜地盯著他們一會,然後當作沒有看到,繼續走自己的路。
「放肆!就算是擁星者英雄,身為公國騎士,怎麼能不向大公閣下問安!」
埃蕾娜大公身邊的魁武騎士一個箭步,擋在了芭芭拉面前。
身高只有一米六五的芭芭拉在這個恐怕有兩米高的壯漢面前就像是小孩,不過芭芭拉一點也沒有受到這位氣勢逼人的騎士影響,她微微抬起頭,眼睛上吊、斜著視線,芭芭拉冷冷地回應:「滾開。」
「芭芭拉·卓歷!你這敗壞騎士榮譽的下三——」
騎士話沒說完,頓時間天地相逆,芭芭拉一個輕踹,那個如一頭猩猩般的騎士已經狼狽地跌了個狗吃屎。
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HiZ5zsby6
「還請對我的禁衛騎士長手下留情。」看到此情此景,埃蕾娜大公呵呵笑了出來,她指示僕從般出椅子,抬起手,邀請芭芭拉,「好久沒有一起喝茶了,大英雄芭芭拉,請問您是否能賞臉?」
芭芭拉的眼神依舊銳利,瞪著女大公,她如此回答:「我看起來很閒?」
「是很閒,接下來就要下線了不是嗎?喝個兩杯也不會怎麼樣吧?」但不讀空氣的謝樂卻率先出來拆芭芭拉的台。
「浪費時間。」
在遊戲中吃飯、喝茶、睡覺都是徒勞無功的蠢事——芭芭拉已經不再享受這些蠢事了。
話說完,芭芭拉又抬起腳,踹開剛剛從地上爬起來的騎士,繼續沿著蜿蜒小徑下山。
謝樂有些猶豫,在大公與芭芭拉之間猶豫了一會,最後還是追上芭芭拉。
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UiHkjs2ET
但是還沒多走幾步,埃蕾娜大公又再次呼喚芭芭拉的名字,「芭芭拉——那頂帽子,妾身記得是克蕾西亞送給你的,對吧?」
「⋯⋯」對克蕾西亞的名字產生反應,芭芭拉幾乎是反射性地停下腳步,她沒有回頭,冷冷地回應:「那又怎樣?」
「克蕾西亞真的會期望你為她做這種事情嗎?」
從埃蕾娜大公的角度,無法撇見芭芭拉眉毛一瞬間的輕微抖動。
眼球怪謝樂知道這個話題是芭芭拉的雷區,但他又不知道該不該阻止埃蕾娜大公繼續說下去,最後他飛到了一塊大石頭的後面躲了起來。
見芭芭拉停下腳步、不發一語,埃蕾娜輕輕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道:「反覆獨自挑戰諸如『死亡狂歡的黃金帽』這樣的世界災厄,你難道看不清自己追尋的只不過是一場飄渺的幻影嗎?」
「我的事不需要你來管。」
「哈哈哈,妾身怎麼就不能管了呢?」埃蕾娜大公用手遮住因為大笑而張開的嘴,瞇起的眼睛卻閃耀著淚光,「卿可是妾身重要的騎士,也是重要的朋友。」
「你們這些虛假的NPC怎麼想,我才不想管。」
「對於來自星界的你們來說,塵界如同黃粱一夢,但與幻夢之人成為朋友、成為戀人,都不是什麼壞事吧?」抬頭望向蔚藍的天空,埃蕾娜大公閉上雙眼回憶過去曾與克蕾西亞一起品茶的珍貴經歷,眼角便濕潤了起來。
「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正因如此才需要聊天,正因如此才需要這場茶會,互相理解是需要語言的。」
無論埃蕾娜大公如何挽留,芭芭拉還是沒有奉陪,而是再次邁開步伐。
埃蕾娜大公見狀,從椅子上猛然站起身,對著芭芭拉大身喊道:「妾身已經不想再失去重要的朋友了!」
「我——」芭芭拉沒有停下腳步,「不是你的朋友。」
——也不是你的騎士,我的忠誠必然追隨克蕾西亞老師,因為老師,我才會對你效忠。
以一位臣子來說,這句話有多大逆不道,在場的任何人都清楚明瞭,但同時他們也是星界的擁星者(玩家)與塵界的地塵民(NPC),擁星者降臨塵界將近三十年的歷史總在敘說著反復無常的擁星者如何玩弄塵界的故事,這兩種人之間不存在絕對的忠誠與信任。
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i7fmvrvG2
但是這裡,還有一個人想要試圖去相信可能性。
第一次親自冊封的擁星者騎士,對待地塵民的態度與其他擁星者截然不同,那兩人的笑容及一舉一動都像是在給予埃蕾娜大公夢想中的世界茁壯成長的養分。
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8jd1WLTTV
然而這樣的相信終究還是遭到了冷淡對待,埃蕾娜大公雙腳一軟,重新坐回椅子上,以雙手覆面,她語帶哭腔,用與先前高貴的姿態大相徑庭,幾乎等同於嘶吼的聲音喊道:「那你就繼續這樣,倚仗著擁星者的力量,一直戰鬥到灰飛煙滅吧!」
——無論這個世界的人怎麼稱呼你為英雄,稱呼你為勇者,但在妾身眼裡,你都只是個不敢面對他人感情、不敢面對現實,不會死的膽小鬼!
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IgSlBYuLg
用沈默來代替回應,芭芭拉依舊邁步,用手壓低差點被刮過的風吹走的黑色毛帽,隨著風搖擺的金色吊飾,那是翡翠騎士團的徽章,是身為騎士的證明,芭芭拉猛地將吊飾扯下、高高舉起手——那用力而發抖的手卻遲遲無法將徽章拋棄。
「如果沒有擁星者的力量,我就只是單純的膽小鬼了嗎?」
將徽章重新別上,芭芭拉微微轉過頭望向埃蕾娜大公與正在安慰前者的謝樂,在兩人發現之前,又再次將視線放回下山的道路上。
這次她沒有再回頭,一次也沒有。
ns52.14.236.216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