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魚的夥伴們（多重人格BLx精神科醫生） - 12-01—煙花下，埋葬一個小女孩

你有試過照顧了一個小女孩很久……

然後有一天，她突然在你眼前死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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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過這樣的經歷，而你還沒變成精神病的話。

請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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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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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兒很雀躍。

知道後天要依約前去看煙火之後，她便一直都很期待、很興奮。

我能說什麼呢？一個連電視上的煙火匯演也不能好好坐著看五分鐘的女孩，如今竟然要參與偷溜出醫院的秘密任務，然後到海邊去看貨真價實的煙火，重演美人魚遇上王子的夜晚啊。

雖然我懷疑真正讓她雀躍的部份是偷溜出醫院的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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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病床上沒事可做，艾莉兒便把腦袋枕在床邊、我的手臂旁，要求我一次又一次再給她說美人魚的故事。

我是有點忘記了之前編好的大話連篇，但艾莉兒都不介意我的結巴，逕自聽得津津有味。

默默感受她的臉頰貼在我手背的溫度，我就是說不出口……

後天就是計劃融合她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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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跟阿密察覺到了吧，也許陳教授有分別通知他倆，所以這數天來他們都沒出現。

他們有志一同地把時間交給艾莉兒。光是意識到這一點，已經令我很難過。

真想就這樣帶她偷溜掉，不止是逃出醫院，而是逃到沒人能傷害她的地方。

即使我明明知道，那個想要融合她的人，其實就住在她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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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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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力搖了搖我大腿，把我的思緒喚回來。「透……幹嘛不說話？傷口在痛嗎？要我叫醫生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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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過神，看著眼前抱著芭比娃娃的男人。

「沒事，不怎麼痛了。倒是你還在醫院磨蹭什麼？快回家去挑件最漂亮的衣服吧，不是要穿得美美的去看煙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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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兒立竿見影地把嘴嘟高，雙手紐絞著被子。

我真感謝她在掐絞的不是我大腿，「……什麼漂亮的衣服嘛……阿密跟三月根本不讓我買，我們連一件美美的衣服都沒有啊……不能打扮得很漂亮去看煙火了……」

這樣一邊低聲抱怨著、一邊沮喪地扯著芭比身上那條蕾絲裙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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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其實我也明白三月跟阿密的心情啦，畢竟沒一個男人想看到自己穿著裙子出現在鏡中吧。

但穿裙子逛街一直是艾莉兒的心願，她就只差說出來而已。

我想打哈哈混過去，冷不防，艾莉兒抓著我的手，抬頭直視我，「透，看煙火那晚我可以穿裙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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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不行啊！阿密肯定會宰了我、三月一定會對我發脾氣的！

我幻想自己的臉上有冷汗一大滴或黑線一大堆，嘴唇開合了三兩次，吐不出答案，「嗯……嗄……這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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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兒挑釁般直直凝視著我，沒過兩秒，淚水便浮現在眼眶。彷彿只等我搖個頭或說聲不行，便要嗚一聲、眼一瞇地哭起來，哭得肝腸寸斷。

「……不行嗎？為什麼啊？透不是說過隨我喜歡就怎樣都行嗎？不是說要穿什麼去看煙火都可以嗎？我把艾艾都打扮得美美的帶去了，你看，她也有穿裙子啊！為什麼我不能穿裙子？來嘛、只要一次就好，我會很乖的、我會很聽你話的，只要一次就好嘛！頂多我以後都不穿裙子了，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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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了，她的無敵撒嬌攻勢，這比阿密拿刀子架在我脖子上威脅更卑鄙。

我下意識地把身子往後拉，這根本沒用，她拉著我的手開始搖晃起來。

「……那……如果三月跟阿密都同意的話……」我把球拋回那兩個夥伴的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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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知道他們肯定不會答應的，這樣太奸詐了！嗚嗚嗚……我明明說過只要一次就好的……只要一次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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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就好？

應該說是最後一次吧。我突然意識到她這個願望的重量，對於她的最後一個願望，我真的能拒絕得了嗎？……我有這個資格跟權力去阻止她嗎？我可以嗎……我真的不會後悔嗎？

心底突然喀噠一下，狠狠地沉下去了「……好、好吧，喂不要真的哭了，艾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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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雙眼連一絲水光都不見，大放光芒，滿懷希望地看著我，「真的嗎？你真的答應？」

我也怕我不答應，那天她會硬是把不合身的裙子穿得亂七八糟，露出一雙有腿毛的小腿，濃妝艷抹地出現在我面前……與其讓她堅持著胡搞一番，不如我先英勇赴死，把衝擊減到最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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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條件，你一定得穿長裙跟化妝戴假髮，可以嗎？」

如果穿短裙的話，她就一定得剃掉全部腿毛了，雖說三月的體毛一向很稀幼……

另外，她不化妝，我們走在街上很可能會被人一直指指點點、沒法低調。我不想在本該高高興興的日子讓她受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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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她拿了手機，果然，阿密儲存了他公司女職員的電話。

我撥給其中一個我比較熟稔的女生Noel，告訴她，我跟阿密玩True or dare，睹注玩大了，依我的要求，他要在放煙火那天打扮成女生跟我一起到維多利亞海傍。

Noel先是大笑不止，說我們竟然玩得這樣瘋，然後躍躍欲試地一口答應下來，什麼化妝啊裙子的就讓她來包辦，她會來醫院替阿密化妝打扮，還再三確定阿密一定得願睹服輸，太好玩了一定要迫他走上街然後拍照留念。她完全沒有懷疑，讓我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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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我想到了！我能穿吧，那種動畫中人們去看煙火都會穿的裙子，他們還會拿著蘋果糖跟金魚、水球一起去看煙火，那種裙子你知道嗎？很長的那種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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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裙子，那是浴衣吧？」

又一個被日本動畫洗腦的小女孩……等、等等！如果是浴衣的話男生跟女生也能穿，也不會過於隆重，在cosplay店一定找得到！現在cosplay這樣流行，在放煙火那天穿著浴衣去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啊，只要再戴上假髮的話就天衣無縫了，任誰都不會太過留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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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兒你真是太聰明了，就穿那種裙子去吧！」

還怕她會改變主意，我再撥了個電話給Noel，請她去買一套日式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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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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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連接著手背的針頭拔下來，我痛得一陣暈眩。

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廁所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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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兒在Noel的催促之下，被推著走出了來。

大病房響起此起彼落的口哨聲、叫好聲跟玩笑式的調戲，不少護士都好奇地回頭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怕同房的人會被嚇到，昨天我有意無意地洩漏消息，不一會兒，整個大病房的病人連同負責的護士們都知道這男人跟我下了睹，所以轄出去要裝扮成女生了，老一輩的人都只是搖搖頭說，現在的年輕人啊什麼不好玩竟然玩起這個了，但可以看一個男生裝成女生還要走上街，任何人都覺得很好玩，我甚至覺得病房中的夥伴們都暗暗期待著這個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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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反而是我不好意思起來了，也不知道在怕個什麼勁。

我鼓起勇氣抬頭，必須承認……效果比想像中好太多了，拜高超的化妝技術所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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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兒戴上了那種幾可亂真的假髮，黑的，捲捲曲曲看上去很柔軟、很好摸。

漆黑得讓我聯想起夢中的阿密，我幻想中的阿密也擁有一頭夜空般的頭髮跟眼睛。

不知道有沒有塗上粉底的臉上，眼睛用了我絕對參不透的技巧畫得更大，臉的輪廓卻比平時纖細，嘴唇塗上了粉紅色的口紅，像果凍般泛著水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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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兒好像有點高興、又有點後悔，她扭絞著手指。

（手上竟然拿著日式小織棉袋，可以跟浴衣配成一套！）

「我……這樣好像怪怪的……還是不要了吧？我覺得三月跟阿密一定會生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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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妝真是神奇的東西。

雖然三月的臉稱不上漂亮，但在裝扮過後竟然構得上漂亮的邊。

我之前的擔心是多餘的，那領口露出來的鎖骨看不出他是男的，唯一能洩露秘密的就是身高。

沒辦法，總不能砍掉三月的小腿吧。總之，最好也只能這樣了。

有點艾莉兒是說對了，阿密是一定會抓狂的，他能掐的也只有我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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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吵雜一片，圍觀的醫護人員跟病者家屬更多了，消息比病毒更快地傳揚開去。

耳邊吱吱喳喳，好些大叔吹起口哨，叫著什麼來大叔這兒啊，大叔把你帶回家之類的……媽的，這樣我怎可能帶著艾莉兒成功地偷溜出醫院啊？太難了吧！

「喂，透你也說點什麼吧！我可是花了很多時間去打扮他的啊，夠漂亮吧？走在路上絕不會被認出是男生！我對自己的化妝技巧可是很有自信的！」Noel收拾好收妝用品，走過來艾莉兒身邊，拍著胸口保證，「為了不露餡連腿毛都替他剃了！夠心思縝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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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滿不錯的。」

賣相比想像中令人安心，但……連腿毛都剃了？完了！阿密現在沒有理由要放過我了，阿哈哈，還真的是縝密到連一絲生還機會也不給我了……我真是心又喜、心又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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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兒高興地笑開來，又想撲到我身上。

我急忙伸直手，像抓小動物般抓著她的雙肩阻止她，就怕功虧一簣讓Noel發現她不是阿密，雖然任Noel怎樣想也聯想不到這男人是多重人格病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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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請她跟Noel先下去醫院門口叫計程車，我等護士們都散去後再偷偷到廁所換便服然後溜出來，大夥兒在醫院門口集合，不然依這樣的壯觀內三圈外三圈的人潮，一時三刻絕對沒辦法金蟬脫殼。

我看著Noel抱著艾莉兒的手臂，親親熱熱離去的背影，不禁嘆了口氣，在心中雙手合十。

雖然我早知道Noel對阿密有意思，所以才會把她叫來，但……真的抱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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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沒有要出讓的意思，無論阿密或Noel來當我的情敵都一樣。會對認識不夠半年的男人如此執著，大概是阿密的精神病透過唾液傳染給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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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t think again,” said the witch; “for when once your shape has become like a human being, you can no more be a merma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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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煙火爆開。

我本來還聽得到那男人的笑聲，現在聽不見了。

交握的手微微滲出汗意，我的眼角還殘留著他的笑容。無聲，因為耳邊充斥著煙花爆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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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在震動，連踩著的地面也在盪。

我牽著他、他抱著芭比，在萬頭鑽動的擁擠人潮中逃亡。我們不時轉頭，看看Noel有沒有追上來。

我知道這樣帶著這男人逃走很卑鄙，卻沒法抑止那做壞事的緊張刺激感，像一雙小孩子的惡作劇。因為我在每次轉頭時，毫無例外，都會捕捉到他揚起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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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最後我們為跑而跑。

直到彷彿離原本的地方十萬八千里，不知聽過多少句責難、看過多少不敢苟同的眼神、意識過多少枚煙花的盛開，我們才喘著氣、在離海傍有一段距離的樹旁停下。

樹下也是人滿為患，在煙花匯演時就別奢望有什麼特等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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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人雖然穿著浴衣，卻毫無儀態地蹲下來，雙腿分得開開的，垂頭大口大口喘氣。

我也沒比他好，只能上氣不接下氣地一手扶著樹幹，轉頭向後看，「她……她……追上來了嗎？」

男人抬起微帶汗濕的臉，看著我，雖然想說話卻喘不成聲。

剛好在這時候，又一朵煙火怒放。

橘紅色的光映在他的臉上、滑過他的輪廓，被剪成細碎光片落在瞳仁中。

穿著日式草履，拿著一隻漂亮的洋娃娃，他就這樣粗暴地蹲著，以我的角度甚至快看到他的內褲。

但那帶著汗濕的臉，幾絲被汗黏在頰旁的黑髮，因為奔跑而泛紅的脖子跟胸膛，體力透支而渙散矇朧的雙瞳，突然都變成帶攻擊性的性感……他狠狠地抹了把臉，大呼一口氣，彷彿跑得很過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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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很確定我牽著的是艾莉兒，那個女孩。突然，又變得不那麼確定了。

連他脖子上浮起的、正激動地擴張的血管都變得如此吸引。

好想觸碰他。這個念頭浮起時，我已經伸出了手，將黏著他臉龐的長髮給撥走。

於是他渙散的瞳仁有了焦點，對著我很虛弱地笑了笑，「……哈哈，我想她連我們走掉了都還沒發現呢……嗄、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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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說話，光看他已經分身不暇。

我們都沉寂下來了。

他站起來，眼睛追隨著一朵接一朵，五花八門、各有特色的煙火，於是他的臉上也鋪上七彩色塊、不停變換著顏色。男人彷彿變成了一座雕像，只看向一個方向。

他靜下來了。

那邊仍不間斷地發放著煙花，但這個男人的時間就是緩慢下來了、凝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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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第一次看真實的煙花。

當我以為他會以此姿態，被捕捉的寒蟬般凝固到永遠時，他卻霍地轉過頭來，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們身旁的大樹，還伸手拍了兩下發出啪啪聲響，「……我們上去看好嗎？這裡根本看不清楚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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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我聽到帶著些許撒嬌的上揚尾音就知道他是艾莉了，至少此刻是的。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她竟然抱著樹幹就一腳踩上去！「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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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下站著的人們紛紛驚叫，轉過頭來看那男人，她現在變成比煙花更精采的表演。

人們瞪大雙目，就怕她爬著爬著會掉下來，下意識地將圍觀的圓圈擴大、擴大。

『快看那個女孩』、『那個女孩在幹什麼啊？』，此起彼落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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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艾莉───！」我叫，手足無措，想扯她下來又不敢碰她，怕一碰，她就會重心不穩地摔下來。

她戴著假髮還穿了浴衣啊，但看她現在豪邁地將洋娃娃插在腰帶中，充滿幹勁地爬樹，哪還有個小女孩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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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我膽戰心驚，她沒三兩下手勢就爬了上去，靈活得像只野貓。

前十秒我一直想她趕快下來，後十秒我卻希望她趕快爬上去。

她落坐在比較堅固粗壯的樹幹上，我終於不用擔心有大叔色迷迷地看他的內褲跟大刺刺露出的大腿。基本上，現在那男人下半身的衣擺打得開開的，有穿跟沒穿沒什麼分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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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兒無補於事地拉了拉衣擺，向我腆意跟歉意地笑了笑，伸出手。

「透，快上來啊！這裡看得比較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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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竟然自己開設了特等席，也不知道是他們之中誰的主意了。

我本來打算不理他，但看她朝我努力伸直手，好像要碰到我才會罷休。我迫不得已只能跟著一起爬上去，承認自己對那特等席還是有點心動，「好了、好了，在那裡等我！……不要亂動，你再亂動會掉下來的！把手收回去好好抓著樹幹！……我在爬了，很快會上來的，你等我，不要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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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還是捉著她伸出來的手，一鼓作氣地爬了上去，坐在她身旁。

用手將枝葉壓低，最好的視野在眼前展開。天空像一匹伸延的黑色畫布，仙霧瀰漫。

艾莉兒這小話匣子，此刻竟出奇地專注出神。

……她是在幻想小人魚故事中的場景嗎？煙花盛放的夜晚、大海上航行的船──

一切的開場。

我看煙花，更多時間卻是看那戴著長長假髮的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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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是不停震動的黑布，被潑上了各種燦爛油彩。

男人右手抱著洋娃娃，伸出左手食指，像在家裡作畫般悠哉，在半空中揮動著、撫摸著、跟隨著描繪出一道又一道怒放的筆跡、一劃又一劃落下的光雨。

男人穿著浴衣、坐在樹幹上，輕輕搖晃著雙腿。

他不時瞇起那雙大眼睛，柔軟靈活的手指彷彿指揮棒，在半空中創造只有他看得見的驚世巨作。

他是三月，左手是阿密，右手是艾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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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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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她已完全沉醉於自我世界，卻聽到她叫我。

我漫不經心地應了聲，「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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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跟阿密說這是我最後一天……不、應該說是最後一個夜晚吧。」

她舉在半空中的手垂下來，轉過來凝視我，「這是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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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y have not we an immortal soul?” asked the little mermaid mournful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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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三月跟阿密真的早有共識，要把最後的時間盡量留給艾莉兒……難怪這數天來我沒有見過三月跟阿密。我一時語塞，只能回望著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聲音，「……不、這只是……試驗的階段，只是我跟教授覺得你跟三月都準備好了，可以進行而已……但不用一定得今晚立即進行、也可以在更安靜的地方。你明白的，如果你不願意，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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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我不害怕。」

彷彿要證實她的確游刃有餘、並不是在強撐般。她輕輕軟軟地握著我的手搖了搖。

「再也沒有人比我更……更想跟三月合為一體了。你不是說過嗎？融合不會痛，而且會很快，我不是消失了，只是跟三月在一起……像那些動畫上的機械戰士不都要合體嗎？然後他們就會變得很強，沒有打不敗的壞人了，強到無人能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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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彷彿非常興奮地大聲喊著，拳頭向天空揮去。

我一時間哭笑不得，到底這小女孩平常在家看的是什麼動畫啊？不是什麼美少女變身戰士、公主歷險記之類，竟然是變形金剛還是超人嗎？「沒錯，以後沒人能傷害你跟三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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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倒壞人之後我要……我要出發去海洋找媽媽，然後三月也會跟他的小公主住在一起，永遠幸福快樂地生活下去……聽上去真好啊！」她彷彿要說服自己相信那個未來，緊握的拳頭死死壓在樹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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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little mermaid was so alarmed at what she saw, that she stood still, and her heart beat with fear, and she was very nearly turning back; but she thought of the prince, and of the human soul for which she longed, and her courage return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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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勇敢，我知道她一向比三月跟阿密更勇敢。

她是三月為了逃避母親的死亡而出生的，但這個精神體其實從那時候開始就沒有停歇地儲存著勇敢的力量。阿密用武力反擊敵人，艾莉兒也用自己的方法去保護著神智，令他們不致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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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你比所有唸過給我聽的童話故事中的王子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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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王子更好，那會是什麼？」童話故事中，沒有比王子更好的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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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但你就是那樣一種存在。你比王子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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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牽著她的手，我們並肩坐著，注視同一朵煙花的盛放與頹敗。

忽然，我的心底變得如此平靜無波。

因為我也終於發現了，艾莉兒到底為什麼能如此無畏無懼、為什麼能如此毫不感傷，彷彿接下來只是開展一段遠行，始終會回到我身邊──因為她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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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相信我所說過的一字一句，相信融合只是必經的過程，是好的，她是一條即將回到海洋的小溪。

即使要擁有被世上所認同及接受的靈魂是如此困難、阻礙重重，她仍願意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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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眼中正常的靈魂，她曾經擁有過，但已經分裂失去得太久了，尋尋覓覓、跌跌碰碰十多年，他們尋找的旅程快要到達終點了……她這樣相信，她相信我，我也得相信這並不是消去、而是融和，如果我不會失去艾莉兒，那我還有什麼好害怕的呢？我不會害怕……我不能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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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遺棄，相反，這是接納。

治療被母親遺棄的傷痛，就是接受這殘酷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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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would give gladly all the hundreds of years that I have to live, to be a human being only for one day, and to have the hope of knowing the happiness of that glorious world above the st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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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做盡一切，只是想從美人魚變成人類。

真正的人類，正常的人類，別人所認同的人類。

只是為了不再承受看怪物般的異樣目光，不再被傷害，也不傷害他人。

我忘了有沒有告訴過她……即使她不做任何變改，我也永遠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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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即使花光一生，也要當一天的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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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 I shall die,said the little mermaid, and as the foam of the sea I shall be driven about never again to hear the music of the waves, or to see the pretty flowers nor the red s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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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 there anything I can do to win an immortal sou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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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仔細想過了，的確是沒什麼好怕的……我回到海洋找到媽媽之後，雖然那可能要很久，因為我忘記媽媽的樣子了，但沒關係，總有一天我會找到她的，然後……我跟她一起生活，我還是會看見星星月亮太陽，雖然從海底看上去，它們的形狀會扭曲；我還是能聽見聲音，雖然傳過來的時候會有點失真；我還是能感覺到風，那可能只是水面的震盪……我還是能看見你，透，我在水底也能看見你。而且我不會忘記你帶我去過的地方、給我說過的故事……穿著裙子過的這一晚，我覺得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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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兒微微轉身面向我。

她像個小小淑女般端莊地抱著洋娃娃，擱在膝蓋上，打扮跟姿態都無懈可擊。

我再一次見到那小美人魚的姿影，擁有一頭棕紅色捲髮、海藍色眼眸的女孩就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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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我照顧月月、密密跟艾艾好嗎？要記得替艾艾每天梳頭髮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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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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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我教會三月跟阿密游泳好嗎？如果他們溺死的話就太丟臉了，我才不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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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低頭笑了，果然是小女孩，在考慮到她最親愛的兩個夥伴之前，她最先想到的還是玩偶們——她沈默而忠實的朋友、永遠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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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垂下臉來，視線對上她懷抱中的芭比，與其四目相接……忽然，我意識到自己是多麼的痛苦。

我好痛苦、好痛苦……幾乎沒辦法說話了。沒錯，艾莉兒沒有被遺棄，但我跟艾艾卻被留下來了。

我跟艾艾要怎麼辦？海豚跟鯨魚要怎麼辦？以後……即使我能感受到三月體內的艾莉兒，但那是她卻也不是她，我只能看著這洋娃娃懷念她嗎？我們以後只能以這種方式觸碰她、撫摸她、感覺她？再也不能抱她、或被她所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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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會做、我會進行融合……我會做的，因為這是對的……我知道這是對的……

我聽到心裡頭有另一道聲音，聲嘶力竭地、沙啞大叫著，救救我、救救我。

我拯救了三月、拯救了艾莉兒，但誰來……誰來平復我扼殺一個女孩靈魂的痛苦？誰會發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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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我告訴三月，他一定要帶小喬去逛街買裙子買玩具去吃冰淇淋，因為我還沒跟同齡的朋友一起玩過，我好想跟她一起去逛街呢！一定很好玩很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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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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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救我、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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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u will still have the same floating gracefulness of movement, and no dancer will ever tread so lightly; but at every step you take it will feel as if you were treading upon sharp knives, and that the blood must fl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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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不能保護三月跟阿密……就像當初答應保護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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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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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說你比王子更棒呢，有阿透在我就不用等王子來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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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她說些什麼，我只能答好，彷彿喉頭哽了硬塊，只能夠擠出單字。

救救我、救救我、誰來都好、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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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阿透……不要哭吧，你害我也想哭了……」男人忽然扁唇，嗚咽了一聲，可是立即就忍住了、嚥下去了，她的表情因為忍耐哭意而扭曲，但很快，就抖出笑容，「不要理阿密說的話，我跟三月都覺得你是個全世界最好、最好的醫生呢！真的，阿透是全宇宙最棒的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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