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華遺抄 - 第十一回.達官貴人（1）

出雲之君跳脫悠悠哉哉的棋局，將屋內所有的簾子、几帳、屏風擋在門口，帳帷的綷縩作響把房內的蟬鳴瞬間掩蓋過去。

她的匆匆忙忙使千代不禁解頤笑道：「出雲之君，妳反應過度了吧！主公肯定會招待陛下於主殿，不一定會來後殿。」

「哎呀！這話可不能這樣說。」出雲之君反駁：「總要設個萬一呀！大君與您皆是貴女，不得教外頭的男人隨意窺得容顏。除非是仕宮女官，否則遭窺見了，會遭外人指摘。尤其大君是未來的皇后之選，得更甚小心。」

可禮節歸禮節，雖說定子如大和撫子般的婉約順從，仍遏止不了油然而生的好奇心，「不過我真好奇陛下生成什麼個樣子。雅子不常回府，我都沒法子問，又不好頻頻過問兄長。」

「說的也是！」千代把亮著光芒的視線重新放回定子身上，定子亦衝千代一笑。

認真想來，自千代來到二條宮，已有月餘，但親眼見識過真容的男子唯有道隆、道長與伊周。她曾聞道隆不只伊周一兒，卻從未親睹伊周的弟弟，甚至不聞聲響。天皇的蒞臨牽動千代伏隱心底的期待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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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懸於主殿與後殿北對的渡廊盡為依依草青之色的衣袍所填滿，天皇儀仗的盛景使二條宮上下無不備受感動。

欄杆與欄柱之間則迴繞著警蹕聲與藏人的吶喊警示：「陛下小心，走得太急會受傷的。」

鼎沸人聲徹徹底底地將戶外的噪蟬一掃而空。

「朕好像聽到女孩子的聲音。」

定子與千代聞語立刻從侃侃而談轉而正襟危坐，屏氣凝神絲毫不敢出聲。

「罷了，尋伊周要緊。」

千代的耳朵緊貼隔扇，隔壁房傳來咚咚咚地排闥與踏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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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周甫於生絲單衣上外罩一襲輕便的輕紗直衣。仍在端正冠帽，將鬢髮匆匆塞入帽裡時，天皇的前腳已踏入格子窗門。

「陛下，恕伊周無禮，未即時以正裝拜迎。」

伊周本要起身迎接，卻被天皇按在榻上。

「客套些什麼？如今在內大臣府第，朕是客，你是主。說話不用拘謹。你躺著就好。」天皇的體貼令伊周深感不好意思。

看到伊周的表情，天皇毫不見外的笑道：「以病者為大。」

「陛下，您今兒怎麼來了呢？」伊周上下眼皮撐的特開，像是目睹百年之怪狀。

「當然是擔憂你的身子啊，你還沒講解完上回的史記，仲忠的故事也正要進入精彩處……。」天皇沉浸在惟自己的極樂天地，細數著與伊周未完成的種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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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代在隔壁房俟聽著，早已有開門窺探的慾念。

出雲之君遞上兩把摺扇，眨眨眼暗示著千代與定子。

得了扇子，千代與定子再用不著不客氣，她們開了條小縫，自窄道窺天，窺地，窺覽天照大神於人間後嗣的盛顏。

天皇約略十歲，身著鵝黃色唐綾御引直衣，內襯茜色裏子。兩邊的馬尾輕輕挽起，各自梳成環髻垂於雙耳，實在可愛逗人。

定子見狀，發現異曲同工之妙處，她在千代耳畔輕聲說：「陛下與兄長昔時身為（1）殿上童時的模樣頗為相像，委實可愛至極！」

「哦？」千代似於盛夏覓得遲開的晚櫻，「照這樣說來，不怪乎他們交情甚篤。不說，還以為他們是胞兄弟呢!」

「從兄弟也能這般相契，真不曉得修了幾世的福分。」定子喜極而嘆。

天皇在定子話一出的當下意略到一件事，他四顧由几帳隔出來的裡房，探問：「這附近有住著女眷嗎？我來之時有聽到女孩子的竊語。」

伊周朝屏風後的拉門瞥去，四顆炯炯有神的靈眸正眈於屏風上的孔雀羽睛圖繪之後。

他一肚子壞水的笑道：「有啊。一門之隔住的是我妻君的從妹，她和我的胞妹正在偷窺我們呢！」

經伊周一說，天皇順其視線扭過頭，挪開屏風親臨拉門，不予二人闔上門的機會。

「被我逮住了~」天皇眉開眼笑的拉大門縫，一雙秀氣的鳳眼都瞇成二條直線。

千代與定子嚇得後退兩步，看著定子扇不離手的掩面，千代也跟著模仿。

「伊周，她們各是幾歲？」天皇一表興奮的問。

定子投以伊周求救的眼光，豈知對方竟故作沒有神會的解釋：「較嬌小的那位是我妻妹，叫源千代，和您差不多歲數。體態較修長的則是我妹君定子，年方十三。」

「定子跟千代……。」天皇用友善的目光端詳二人，愉悅的笑說：「妳們好標緻啊。」

他數著指頭，以稚嫩的口吻說著：「如若按照輩分，伊周是表兄，定子是表姊，千代則是表……嫂?」

天皇話一出，笑鬧的氣氛登時質變，原先含笑，欲旁觀定子與天皇擦出璀璨火花的伊周頓時愣了愣，定子亦尷尬的輕掃了伊周與千代。

千代自知自己於此時絕說不出甚麼合宜的應語，且當今眼前人乃崇高尊貴的天皇陛下，可不容造次，故只能捱著窘迫不發一語。

最後仍得由伊周這始作俑者出面化解困窘的局面，「陛下，您的表嫂另有其人，現下不在二條宮。」

當著天皇的聖面自認夫妻不睦等家醜真箇難為情。但不得不說，天皇誤認千代為己妻，而不是提到光是名字便為他帶來偌大壓力的靜子時，竟教伊周鬆了口氣。

「既然如此，」天皇似是聽明白了，突然正經地斂容，「我可否封定子與千代為女御？」

面對容貌甚為清秀高貴的少年天皇，千代猶可自持，但平日只見過父兄弟幾位男性的定子，腮邊已紅了一大片，加上聞受非父兄的戲語，此時的她比含苞的秋蘭還要羞赧。

伊周聞言，下意識地瞪大雙眼，整個人止住玩笑跟著認真起來，「陛下，千代還未(2)著裳，無法勝任女御。但若定子的話，當然歡迎！您還記得前陣子我曾啟奏的漢武故事吧？」

「自是記得的。」

「陛下欲得婦不？」

「欲得婦。」

「那陛下，阿嬌好不？」伊周的眼光放置在定子身上，以漢語朗誦典籍循循善誘。這景況看在千代眼底饒富趣味。

「好。若得阿嬌作婦，當作金屋貯之也。」天皇豁然開朗，了然於心地答：「懷仁當許定子皇后之位！」

天皇懷仁於句末結尾的鏗鏘有力，這可讓定子險些羞死，只差地上無洞可鑽。

就在定子不知如何是好，煩惱怎生應對進退時，簾外突然傳來幾許爽朗的笑聲。

「我這醜女兒，哪堪陛下以聖名起誓？」言罷，道隆掀起置於外側的竹編御簾，披拂也似的入內。

天皇愛屋及烏地邀道隆入坐，他便不再推脫的撩袍而坐，隨其身擺垂落的柔軟淺紫直衣和與之匹配的颯爽氣度，直教千代無法移開雙眼。

道隆順著天皇的注目瞅了一眼，眼光末指以紅扇半遮面的定子與千代。他懇切的笑道：「若陛下肯接納我這醜女兒，我可得趕緊張羅千代入仕為皇后女官的事宜囉！要不我怕從未見過世面的女兒念家。」

天皇覺得此真箇兩全其美的做法，一解伊周提出的癥結，於是欣然應允：「這樣再好不過了，我也著實不忍定子與千代兩姊妹生生分離。」

「我定會遵照陛下的口諭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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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態竟往三人始料未及的走向發展，定子與千代盡詫異的四目交接。定子從小便被視為準天皇后妃般的栽培，入宮乃遲早之事倒不意外，意外的是千代在道隆為定子鋪路的計畫中獨佔其位。

原來道隆並非只如外表看來和藹可親，瀟灑不見城府，他在家族未來榮景的盤算可謂高瞻遠矚，暗地無不精打細算。果然堪居高位者，都有過人之處。

伊周聽得道隆與天皇的決議，居然不自覺地感到不知所措，他愣神的望著道隆，竊以為自己一時聽快聽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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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成年之前入宮替朝官服務與學習禮儀的公卿子弟，年齡約在十到十三歲左右13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ONODOYCZd

（2）女童的成年禮，年齡大多定在初經過後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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