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想起自己少年時的刺客生涯,牧泰爾都會變得更為冷靜。他在天崖城待了十五個冬天,學會了用毒、格鬥、潛行、追蹤等許多技巧,但最突出的還是刺殺和應酬。嚴格訓練令他的頭腦更為清醒,令他最終認清自己走上這條路,全拜「神權」所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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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李貝特家族被「半神王」沒收財產和除去名銜後,牧泰爾.李貝特便落得如過街老鼠般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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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某個冰冷的夜,服裝華貴的少婦經過街角,年少的牧泰爾決定行劫她。但女人完全不畏刀子,只是微笑,在他面前伸出一隻手,手一翻,變出一個金幣、兩個金幣、三個金幣……女人問牧泰爾願意跟她學習魔法麼?牧泰爾說願意,然後就踏上了這條路,天崖城的刺客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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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怎麼成為商人,卻是另一個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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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地格外寒冷。昨夜降下的厚雪仍囤積在地,不甘溶去,結果污漬依附在它們身上,一時的雪白便經不起考驗。地上周圍污漬斑斑,使得牧泰爾的披風在月下顯得異常炫目,銀光與月色相比,竟也不遑多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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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泰爾知道刺客很快便會找到這兒來,他開始掃視周圍,尋找路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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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雪梟低聲呼喚,枝葉沙沙作響,樹皮冷得破裂的聲音有時就像把水倒進燒紅的煎鍋一樣響亮。林間巨杉彷彿在給牧泰爾指出一條明路。他在樹蔭下踏著幾近半個人高的積雪,朝那個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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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劍刃無聲無息地從牧泰爾背後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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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泰爾在千均一髮之際躲過刀尖,毫不狼狽地站穩身子,對方卻被厚實的積雪絆得一陣蹌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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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得好。」牧泰爾回頭,笑道:「不過還是慢了點兒。你連祕道下有什麼也不知道,卻敢跳下來,很勇敢,也很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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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泰爾直視對方。那人看上去大約十二、三歲年紀,身形精瘦,皮膚像雪般白皙,似乎也只是個典型的北洋少年,不過他的眼睛卻像綠瑪瑙,而且攝人,在寒夜裡顯得詭異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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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吐出一口白煙,用妖異的目光死盯著牧泰爾不放,靜待襲撃的機會。牧泰爾也注視男孩的雙目,絲毫不敢怠慢。寧欺負老人,莫欺負少年,牧泰爾明白上一輩掛在嘴邊的話多半錯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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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劍劃破冷凝的空氣,朝喉嚨刺來。牧泰爾藉著感覺,雙手伸出,往劍柄撃去。少年及時抽回短劍,旋身往牧泰爾臉上踢出一腳,刮起地上幾片雪花。牧泰爾試圖閃開,但少年的鞋尖竟彈出刀刃。鮮紅的液體立即濺落雪地,生出幾朵豔麗的血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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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玩意呢。」牧泰爾掩著臉上的傷,後退數步,語氣悠然地說:「你是天崖城的刺客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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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少年自豪地說:「整個北洋大陸上最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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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泰爾不知道少年指的是他自己,還是天崖城,但在牧泰爾看來,顯然並非前者。想到這裡,他不禁失笑。牧泰爾記起口袋裡有支銀筆,便掏出來把弄了一下,說:「我就陪你玩玩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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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東西,可別怪我手下不留情!」少年低聲罵道,倒拿短劍,挨近牧泰爾身畔。他出手飛快,劍刃如閃電般抹向牧泰爾的脖子。牧泰爾卻側著身往少年腳下伸出一腿,絆得他直跌出去,這下漂亮得連牧泰爾也差點以為,他忽然重拾舊時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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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筆仍未用上,筆鋒上的毫光卻在月下炫耀它是多麼鋒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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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着拳來腿去的影子,森林裏的樹彷彿被鬥氣鼓動,有節奏的樹皮爆裂聲,風吹樹枝的搖曳聲,用上它們在寒冬最後一點生命力起舞,無人欣賞卻如同軍樂激昂,在寂靜的林間演奏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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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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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摔一跤,少年似乎開始畏懼。雪堆裡頭冷得一醒,他終於驚覺,自己只是孤身一人。而牧泰爾鎮靜如常,彷彿巨人般站在他面前。少年頓時失了方寸,再度刺出手上短劍,但勢頭已大不如前。牧泰爾沒有退避,只是將銀筆抵在少年的脖子上,叫他倒抽一口涼氣,呆立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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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裏傳來詭異的雪梟嗚叫,就像競技場的觀眾在台上宣洩不滿之聲;牧泰爾十分懷疑少年是否真的盡力,天崖城領主絕無可能只派這種等級的刺客來對付他。難道,真的如好幾年前收到的情報般,天崖城為了追殺最後一位半神,折損過半最精銳的刺客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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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殺我!」少年吐出一口白霧,身體顫抖得像隻受驚的白兔:「我會告訴你任何事,請饒我一命……你想知道雇用我的人是誰麼?我能告訴你,只要你別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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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只是個小孩而已,牧泰爾心道,就饒過他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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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少年別再說下去:「你忘了天崖城刺客的第二條戒律麼?即使身死,也絕不能留下顧客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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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處的樹皮,忽然噼啪一聲爆響開來,牧泰爾警覺地抬頭,少年卻乘他分神,仗劍朝牧泰爾身側刺去。牧泰爾沒有回頭,手卻恰到好處地格開刀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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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他心底裏的懷疑得到了回應,少年很懂得利用自己年幼的優勢,也大概掌握不少牧泰爾的情報;他最近資助了幾所孤兒院,可能是變得心軟了,牧泰爾略為自嘲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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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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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少年見一擊不中,已迅速閃到一旁,臉上完全不見害怕的痕跡。他如狐狸般敏捷,開始在樹影之間穿插。月神姊妹的光輝無法完全照亮黑暗,少年身上的夜行服開始發揮作用,叫人難以掌握他實際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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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泰爾戒備着少年,臉上卻露出了欣賞的笑容。牧泰爾彷彿在他身上看見自己年輕時的影子,那就是衝動,但勇敢而聰明。或許是諸神的安排讓他們在此相遇,他心中明瞭,這少年絕對有天縱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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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再交手數次,少年接連被他以巧勁摔開。直至牧泰爾再次將銀筆架在少年的脖子上,他才沮喪地坐倒在雪地,無法勸服自己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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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積雪如同玩過摔跤的泥濘,以兩人為中心凹陷下去,幾乎都要看見泥土,像在刻劃剛才的戰鬥是多麼激烈。旁人要是不知情,可能會以為這裡的雪被胡亂鏟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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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在這冷死人的冬天,又有誰願意在這無人曠野鏟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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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打了,再打下去也沒意思。」少年低喘著,呼出來的空氣蒸騰為煙:「你的技巧……也是天崖城的刺客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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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輝。」牧泰爾朝自己頭上的銀髮摸了一把:「聽說過麼?那是我眾多名字裡的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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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主有說過你,你的頭髮看來真的比整個人都古老二、三十年。」少年笑了起來,以輕鬆的口吻說:「下手罷,能死在你這種前輩手裡,是莫大的榮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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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好聽是前輩,不好聽嘛,大概是叛徒……」牧泰爾喃喃地道。他並沒有下手的打算,只是問:「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要當刺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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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特.馬克。」少年遲疑了會才回答:「我討厭回家……我不想再看見母親陪陌生的男人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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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避無補於事。」牧泰爾收回銀筆,輕聲說:「隨我學習,好麼?我能教你解決問題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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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少年抬頭凝視牧泰爾的雙目,懷疑地問:「用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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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這兒。」牧泰爾指著少年的前額,然後指著他的心:「和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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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樣子恍如大夢初醒,緩緩點頭。他瞥望牧泰爾淡泊的目光,彷彿找到一絲慈祥;阿斯特.馬克誠懇地獻上自己的短劍。雖然四周寒風陣陣、白茫一片,但不知何故,牧泰爾覺得劍上傳來一鼓熾熱,而且不凡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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