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裏開始，我自己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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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小屋之後的路上，成圖沒有說過一句話，洛辰也一樣。彼此既不想打擾對方的沉思，各自亦在思考某些事情。只是，來到某間房子高聳的陰影後，洛辰打破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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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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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預料之內，成圖對這個提議有點抗拒，不過這並非建議，而是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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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殘留着炭火的氣味，想必兩人一定是在某個靠近火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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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火聞起來很醇厚，就像發酵已久的酒，加拉拜城建成後好幾十年，終於能將她付之一炬，洛辰感受到某樣東西正在這團火焰之中、正在他內心之中誕生，在此之前他一直在沉睡，但他開始甦醒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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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擔心我，成圖，比起護衛，你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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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辰所用的語氣，稍為再強硬了點。成圖略為一怔，但很快恢復過來，微微一揖，帶着三位劍舞者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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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晚上，加拉拜城月映碧空。在兩位月神之前，火災後的濃煙很快便已散去，像是連面紗都無法遮蓋祂們的美貌。不過洛辰知道，王國很快便會迎來每個春天之後最黑暗的日子，也就是自己的誕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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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鮮少談起母親的事。不過，洛辰從來沒在他身上感到半點憂傷。也許他們之間沒有什麼感情，自己也和母親一樣，只不過是他可以隨意擺脫的包袱，所以洛辰才會在整個春天最黑暗的日子誕生，也一直活在黑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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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隨着他燃起的這團火，這種日子相信很快要終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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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辰走到稍微明亮的街道裏，但月光剛照到他的臉上時，身側皮膚上的細微毛髪忽然猛地豎起，一種無法言謂的難受感覺伴隨着心臟的猛烈跳動，蔓延到全身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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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辰感到周遭的喧鬧聲，忽然慢下來，就像整個世界的聲音都被拉長了數倍。他從沒有過這種怪異的感覺，不過除了胸腔內比較難受之外，便沒有其他不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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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洛辰察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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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他毛髮豎起的方向，有一支異常修長的羽箭正朝自己飛落，但詭異的是，箭前進的速度極其緩慢。若果說平常的箭就像飛鳥，那麼現在這支就如同烏龜爬行。洛辰甚至有充裕的時間去思考，到底是誰打算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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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箭射過來的方向，洛辰在相隔數十間房屋外的城牆上，發現了一個人影。他的裝束是有點奇特，但也沒有臉上那個破碎的面具那麼引人注目。對方幾乎是同時注意到洛辰正瞥向他，隨著箭緩慢前進，雖然隔着面具只能看見他其中一隻眼睛，但不知為何，在這麼遠的距離，洛辰還能看出他的眼神逐漸染上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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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辰很快便意識到身影屬於何人。
不過，洛辰始終也沒有時間在這一刻思考那麼多，箭就要飛到自己的頭顱上。縱然身邊一切都慢了下來，但洛辰的動作也不例外，就好像老人無法強迫自己的身體敏捷起來。於是，他只好用最簡單的方式，一個矮身避開了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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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也許是沒預料到，洛辰竟然在電光火石之際躲開。見一擊不中，也沒有趁機追擊，立刻便從城牆上跳躍而下。兩位月神的微光輝映，房屋的影子變得撲朔迷離，殺手的身影也很快便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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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辰感覺周遭的聲音開始漸漸恢復正常，胸腔內的不適感亦很快一掃而空。箭正插在自己腦後不到一個掌距的牆壁上，洛辰花了好大的力氣將箭拔出來，本來已破舊不堪的牆壁，就如同沙土瓦礫般掉了一大塊。雖然這些房子日久失修，也情有可原，不過洛辰看得出是和箭頭有關，上面像鯊魚的牙齒般密密麻麻有不少倒刺，幸好被射中的人不是他，而是這面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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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辰隨手將箭用衣服的碎塊包好，接着便挪動身子，來到一處視野沒有那麼開闊的房屋群之後，喘了幾口氣，卻聽到了背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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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來的人十分瘦小，只比自己稍為高了半個頭，對脖子上架着的小刀露出恐懼的神色，倒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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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蒂？你在這裏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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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辰微微鬆了口氣，收起手中的利刃。溫蒂像心有餘悸般撫摸了一下脖子，看得洛辰有點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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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到了花園見不到陛下，又聽到城裏鬧起了火災，於是便出來找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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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辰自第一次見到她，便感覺這個南方人的女孩有點奇怪。宮殿裏的老主管幾乎能準確確認每個女侍的位置，但眼前這個女孩似乎不受限制，甚至可以隨意出現在自己受拘禁那個守衛森嚴的花園，這絕非一般喜歡爬樹的小孩能夠辦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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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若不是看過她爬出花園高牆時的動作，洛辰絕無可能想出方法逃離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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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有什麼應該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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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辰看得出溫蒂滿腹心事，面對自己的神情似是欲言又止。其實他早已看出這位帶南方血統的女侍身份特殊。縱觀王國上下，洛辰敢斷言自己的敵人比朋友多，這位女侍安排在自己身邊，肯定有着某種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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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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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蒂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真相彷彿轉迅就要沖口而出，但卻在最後一刻似煙雲般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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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你必須盡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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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辰面露出有些微不解的神情，也許是他刻意為之，想讓溫蒂心中的愧疚感進一步發酵。他看得出這位女侍大概是對他並沒有太大敵意，甚至有些許同情，或能拉攏成自己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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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只有你和我，難道我們之間還需要有秘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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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辰說得真致，他也不清楚自己是從那裏學來這些技巧的，但可能是長久觀察朝臣之間的博弈所致。雖然議政讓他嫌煩，他也曾嘗試讓這些討厭的東西在他腦海裏清靜，不過他似乎早已深明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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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有些事情，還是不要知道那麼多，比較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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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在牆邊的溫蒂長嘆了一口氣，始終是熬不過內心的交戰，想勸導洛辰不要追問下去，卻是低估了他的死纏爛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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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樂？難道什麼都不知道就快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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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辰忽然伸出手，撫在溫蒂的面龐上。忽如其來的動作，嚇了她一跳，但她動作雖然有點僵硬，卻沒有閃開，洛辰知道她的內心陷入了更深的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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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著我，你覺得我感到快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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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辰藉着月光注視着她的雙眼，溫蒂的眼神閃縮，卻又似逐漸被自己的瞳孔所吸引。侍女瞳孔的顏色比皮膚更加黝黑，像漆黑的河水，只要有光便能倒映一切。洛辰在裏面也注視自己的眼睛，像天上的月神被河水所包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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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每年只有一次我會捲進朝政裏，其他時間都遠離爭鬥，卻活在父親所建立的慣例下。我可以騎着角羚打獵，隨便挑一個衛兵和我練習劍術，讀這個國家收藏下來寥寥可數的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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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辰開始在溫蒂的面前低語，像夢囈又像催眠，溫蒂似是出神，卻是跟隨着洛辰的話語陷入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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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能會問，這樣還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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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蒂稍微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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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很多人來說這或許是夢寐以求的生活，才是真正的自由，不需要再為生活奔波，但對我卻是遙遙無期的刑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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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辰輕撫着溫蒂的面龐，皮膚上的細毛似有若無，如絲順滑而冰冷。洛辰說得入神，恍似朗誦內心長久以來的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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