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the ILLUSORY》 - 【第二篇塵凡】序幕、代號「一九九七」

　　回憶像一部老舊的膠捲電影，在漆黑中放映。點點星光灑入無邊無垠的想像空間，那片漆黑變成深夜，幻想的夜晚充滿濕氣……

　　夜空中亮起一道閃電，雷鳴緊隨其後。秦琴窩在一條小徑。雨珠在遮雨棚上敲打音符，鑽過鏽蝕的漏洞，掉在她的鼻頭。冷風襲來，從棚架的兩根鐵杆之間掃進更多水滴。她把身體裹在一張報紙裡，報紙已經濕了一大半。

　　雨中錯落著不同聲形。啪咑、嘩啦、啪咑、嘩啦……膠鞋踩水的聲音，水花被那雙鞋濺起後又落回水窪裡。

　　一名跟秦琴年齡相仿的女孩跑過來。

　　女孩擠進遮雨棚，限縮了秦琴的空間，害秦琴的右肩膀沾到從遮雨棚邊緣流下的雨水。秦琴斜眼瞪了那個女孩。女孩摘下黃色雨衣的帽兜，怯生生地看著秦琴，並秀出那包被她抱在懷中的牛皮紙袋。

　　紙袋裡有兩條法國麵包。女孩撕下半條麵包，遞給秦琴。接過麵包時，秦琴注意到女孩手背上的一粒粒水滴，秦琴分不清那是雨珠還是畏懼的冷汗。

　　「幹嘛給我這個？」秦琴說話的聲音混濁，因為她的鼻腔灌滿鼻涕。她討厭感冒，討厭雨天，更討厭在雨天感冒。

　　「喔，這是給妳的房租啦，我和另一個人想在這裡躲一下，」那個女孩說。

　　「躲什麼？」秦琴說。她把麵包配著雨水塞進嘴裡。麵包硬得像厚紙板，她咀嚼到齒顎發痠才把麵包嚥下食道。

　　「這袋麵包是我們從烘焙坊幹出來的。麵包師傅大概抓狂了，」女孩說。

　　「名『痣』？」秦琴的鼻音很重。

　　女孩聽不懂。

　　「名、字？」秦琴說。

　　「我是趙靜妮，叫我小妮就可以了，」女孩回答，「另一個人叫做余大樹。」

　　秦琴再吃一口麵包。

　　「呦，妳跟我們一樣吧？」小妮說。

　　不一樣。秦琴沒告訴小妮，她一直都是一個人。

　　「妳叫什麼名字？」小妮說，「看妳一個人好像很孤單。妳要不要跟我們一起走啊？」

　　這份邀約令秦琴錯愕，又有一點高興。

　　遠處雜亂的腳步聲引起兩人注意。

　　好幾道人影出現在小徑的盡頭。灰與黑的陰影晃動，那群人身上的顏色從灰階變成彩色，他們靠近秦琴，他們彼此間的距離也在拉近。

　　人群中的高個子滑倒。

　　「大樹！不對呀，他不是甩掉他們了嗎？怎麼這樣？」小妮自言自語道。

　　秦琴剝去身上的濕報紙。

　　「喂，妳要做什麼──」

　　「我叫秦琴。」

　　不是一點，她其實很高興。

　　秦琴奔向那個名叫「大樹」的少年。

　　她擋在大樹和一群壯漢之間。壯漢們各個手持擀麵棍，身披圍裙，用一身服裝公告他們是從烘焙坊殺出來。秦琴拉起渾身濕透的少年，把他推向小妮所在的遮雨棚。

　　大樹看著秦琴。小妮呼喊他的名字，喊了好幾遍，大樹才起步離開。

　　瀏海蓋住秦琴的雙眼，又濕又黏。她的額頭發燙，鼻涕堵塞鼻孔。雨水匯集成兩條涓涓細流，從她的鼻翼滑過臉頰，從下巴滲進上衣，從衣下襬滴到涼鞋上，再從腳指流向地面。

　　壯漢們對秦琴叫罵。她豎起挑釁的手勢。其中兩名壯漢揮發動自以為猛烈的攻擊，兩根擀麵棍在雨中揮出兩條水行的弧線。秦琴同時抓住他們的小臂，兩根擀麵棍停住不動，水花濺到壯漢坑坑洞洞的臉皮上。她向前滑步，如微型浪湧般翻動腳下的水窪，重心傾注到右腿，雙手發力，驚恐的兩人被她推倒。

　　秦琴忘了後續的打鬥，只記得又有一道閃電劈落……

　　這是秦琴和朋友們相識的經過。

　　沒有時間限制的想像裡，回憶改以另一種形式重播。上百張圖像張貼在幻覺的三度空間，有遠有近，有高有低，有朦朧有清晰，每張相片都記錄了一段回憶──不同城市、不同心情、相同的夥伴。

　　秦琴輕觸其中一張相片。回憶裡的她們居無定所，穿著偷來的衣服，背著搶來的背包，用扒來的零錢搭車前往另一座大城市。秦琴記得小妮詭計得逞時的壞笑，也記得大樹雖然不開心，但還是陪小妮一起笑。

　　小妮和大樹都不在了。

　　這種寂寞會痛，這種痛會呼吸，會滋長。

　　相片的邊緣被陰影染黑，回憶被捲進黑暗的漩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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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憶中的人們在燭光裡。

　　燭火熄滅。她在漆黑的虛無間遊走，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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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琴睜開眼，白光暈染開來。

　　燈管、天花板……她大口呼吸。

　　秦琴發現她的四肢被扣環扣住了，還發現自己被吊在一支十字型鐵架上。頭往左轉，她看見她的左大臂扎了三根針，每根針的尾端都連接不同顏色的軟管；頭往右轉，她的右大臂也扎了三根針。

　　一位身穿淺黃色防護衣的陌生人站在她的十字架邊。

　　研究員？是要拿我做什麼實驗嗎？秦琴心想。

　　研究員跟她對視。

　　拜託，你以為這種東西可以鎖住我嗎？秦琴扯斷扣環，扯下針頭。趁研究員做出反應前，她就跳下十字架。

　　秦琴在實驗室裡狂奔，那名研究員在她的身後高聲喊叫。另外兩名研究員出面阻攔她，她抄起實驗桌上的鐵盤，伴隨金屬的巨響打昏兩人。

　　她扔掉鐵盤，踏過其中一名研究員的人偶。

　　秦琴的前方是一面玻璃，玻璃後是個類似監控室的小房間，房間裡有五個人──四名頭戴連身帽兜的白衣人和一位身披厚重戰甲的巨人。巨人的身後有一扇門，門板和門框之間露出一條細縫。

　　門開著，小房間裡的眾人還處在驚呆的狀態，這是秦琴脫逃的唯一機會。

　　她縱身一跳，玻璃炸裂。碎玻璃簇擁秦琴，場面堪比藍鯨衝出海面。巨人怒視秦琴，但秦琴毫不懼怕。她揮拳攻擊巨人，手指傳來一陣血腥的麻痺，幾片碎玻璃跟著拳頭一起打進巨人的眼窩。

　　「不要讓她跑了！」左眼流血的巨人咆哮。

　　秦琴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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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告，實驗品代號『一九九七』逃離實驗室！警告，實驗品……」

　　秦琴必須盡快逃到外面。她在電影裡看過這套劇情，她現在所處的這種研究機構可能設立於軍事用地，或設在一座私人島嶼上。這層樓是地下室還是高樓層？她必須確認清楚。

　　秦琴聽見後方傳來腳步聲。

　　對方是白衣人，就他一個人。秦琴忍不住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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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琴拷問他沒多久，就獲得了過量的情報。

　　第一、這裡不是秦琴原本居住的世界，她被影子通道帶到都城了；第二、這棟建築是「南方劍塔」；第三、白衣人是都城的保安官；第四、那個被秦琴打瞎左眼的巨人叫做「南方劍塔守護者」。以上訊息，秦琴一個字也聽不懂。

　　保安官繼續道，他們位在三樓，這條走廊的盡頭有門，門後是逃生梯，可以下到一樓。通往出口的路徑很複雜，左轉，右轉，再左轉……經過一條長廊。

　　保安官說完，秦琴把手掌從他的脖子上移開，並保證不會摘下他的頸環。秦琴不曉得頸環的價值，只是隨便找個理由想要嚇唬對方，也不曉得他為何道謝。秦琴一拳打昏他。

　　秦琴相信那名保安官的話，打開走道盡頭的門，踏上逃生梯。腳步的回音響徹樓梯井。她跑下樓，默數樓層。

　　她花了一點時間才找到那條長廊，並在途中惹來一些追兵的注意。

　　劍塔的側門口就近在眼前，秦琴卻不得不停下腳步。

　　一名保安官把雙臂交叉在胸前，身體傾靠在門邊。

　　「回去吧，妳跑不遠，」保安官說。

　　「讓開，」秦琴說。

　　保安官擋在門前。「如果妳逃出去了，在城裡遇到願意救助妳的人，那些人都得遭殃。」保安官說。

　　「我不是實驗品！」秦琴吼道，「我不知道你們想拿我幹什麼，但是我是我自己，我不是你們的東西。別想叫我回去！」

　　「生命和自由，是嗎？」保安官說，「好，妳就打倒我吧。」

　　秦琴不知道他在耍什麼把戲，但還是將他打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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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實驗品逃出來了！」少女站在一棟樓房的頂樓。

　　「我比較在意那個放走她的保安官，」站在她身旁的男人說。

　　「她快被追上了，我們要幫她！」少女著急了起來。

　　男人對少女的反應感到有趣。

　　他以眼神示意，少女點頭。兩人從高處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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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琴在都城狂奔。路上的每一棟建築表面都乾淨到會反光。

　　她身後的七名保安官停下腳步。其中一人開槍。電光子彈擊中秦琴，毒辣的痛楚沿著小腿肌的神經直竄大腦，她倒在人行道上。

　　七名保安官小心翼翼地靠近秦琴。

　　黑影從天而降。兩個人──身穿黑色勁裝的男人和少女──降落在秦琴和白衣人之間。路邊的店家拉下鐵捲門，路人逃竄，車輛加速駛離這個街區。

　　「這、這是……騙人的吧？」射翻秦琴的保安官驚恐道。

　　「不准動，虛幻人！」另一名保安官舉槍，其餘保安官跟著拔槍。所有槍口都對著那兩名陌生人。

　　男人跟少女各戴著一枚指環，指環上都鑲著黑水晶。男人揮拳，少女推掌，指環的黑水晶發射旋風，以鋪天蓋地的威力席捲七名保安官，將他們全數吹飛。保安官們被吹散在街道各處，其中六人當場昏厥，第七人翻滾到數公尺之外。

　　那名保安官艱難地爬起來，背對秦琴和那對召喚旋風的男女，頭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今天配合得不錯欸，」少女說。

　　「還行，」男人說。

　　他和吹雪走到秦琴的身邊。順著陽光的角度，兩人的陰影蓋在秦琴身上。

　　「想活命就跟我們走，」過客說。

　　秦琴給出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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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問妳一個問題，」秦琴的那位養父說。

　　「說說看，」秦琴說。

　　「聽好我的問題。妳在聽別人說話的時候，哪一種話比較重要？比方說，是聽妳不想聽的話比較重要，還是聽別人想說的話比較重要？」

　　「聽我不想聽的。」

　　「再想想。」

　　「聽別人想說的？」

　　「妳沒聽懂我的問題。」

　　「不就兩個選項嗎？不對，你剛才是說……我不猜了。答案是什麼？」

　　「答案是，聽別人沒說的話比較重要。」

　　「這算什麼答案？我怎麼聽得見別人沒說的話？」

　　「妳再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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