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的終點

極短篇「失去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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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父母。

應該說，這裡的小孩都是。

也許有，只是在我們的記憶之中，他們並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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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因為愧疚，有些爸媽留了一些嬰兒用品給小孩；或許是因為不捨，有些則是替小孩取了名字。而我的父母，什麼也沒有留給我。我想，大概是對我沒有任何一絲的情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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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是育幼院院長幫我取的，那好像是我第一次擁有，屬於自己的東西。院長常常告訴我，未來，只要努力，靠自己的力量，還可以得到更多更多的東西，那時年幼的我深信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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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一年一年過去了，我很努力、很努力，可是我發現自己依然什麼力量也沒有，依然什麼也沒有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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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10歲那年，一個陌生的男人來到了育幼院，院長牽著我的手到了育幼院門口，我哭著說不想走，院長只是微笑著拍拍我的背，告訴我，未來我一定會過得比現在還要好。我不知道院長說的話是真是假，我只知道，我正在失去我一直以來當成家人的那個人，而那個人，卻好像一點也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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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那個陌生的男人牽起了我的手，跟院長打了招呼便帶著我離開，在顛簸的車程中，我坐在跟我的體型相比太大的座位，安全帶像是繩子綁住我，我顫抖著，我很害怕，我不知道我左邊的人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將要去怎樣的地方，更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是我的人生，卻從來沒有人問過我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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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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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後，我的養父說想幫我改名，我其實很想留住自己的名字，但從養父的眼神我知道，這次我依然沒有選擇權。然後，我失去了我唯一還擁有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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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覺得過去的那個自己，就這樣被殺死了，好像哪裡都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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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天聽著自己的名字，卻漸漸不知道自己是誰。

畢竟從進育幼院開始，那個名字跟了我10年。在我一無所有的時候，至少我還知道我是誰。可是現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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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生活，其實也沒有多糟。或是應該說，其實生活糟到了一個地步，好像也沒有辦法再更糟了。

日子一天天的過著，而我只是一天天倒數著，剩餘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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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從出生那刻開始，就在倒數死亡的日子。

我活著，可是我從來沒有真正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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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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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長：

你所謂只要努力就能得到的是什麼呢？

你所謂比現在更好的生活是怎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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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是真的存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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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25年來的人生，我一直在找尋問題的答案。

我把想對院長說的話寫成信，寄到了育幼院——那個曾經最讓我覺得像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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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城市的最高處，閉上眼。

當我正要向前跨出一步的那瞬間，我聽見有人叫了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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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為什麼要做這種傻事？」

「我累了…25年的人生，我覺得自己撐的夠久了…」

「是我對你不夠好嗎？」

「不…就是因為你對我太好了…讓我更覺得格格不入。我從來就沒有一個真正的家，在育幼院的時候，我真心的把院長當成家人，可離開育幼院的那天我才明白，沒有血緣關係的家人，要切割是多麼地容易。我很感謝你的照顧，這麼多年來…但那些過分的關心讓我覺得眼前的一切好像泡沫一樣，是不是哪天我一碰，就會消散不見，我真的很害怕…」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此時，眼前的人在我的面前不斷重複著同樣的一句話，眼淚也不受控制地滴落。

「為什麼…要跟我道歉？」

「我不知道，當時一個魯莽的決定…會讓你有著這麼巨大的陰影…對不起…」

「什麼意思？」

「其實你並不是因為被父母拋棄才會在育幼院生活，育幼院的院長是你父母的朋友，當時你的母親在生你的時候因為難產過世了，而你的父親…因為被債主追債必須過著躲躲藏藏的生活，他不想讓你跟著他顛沛流離，因此才把你託付給他的朋友…」

「這些事…是真的？你又怎麼會知道？」

「對不起，如果當時…我做了對的選擇該有多好…」

那瞬間，我忽然明白了，眼前的人，並不是我的養父，而是我真正的爸爸。我的頭腦一片空白，我一直以為，我的父母，是因為對我沒有任何情感才丟下我離開，可是…

「對不起…你可以…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嗎？你的名字…是我跟你媽媽在你出生前替你取的名字，希望你可以勇敢的面對任何選擇，不要像我…一生好像都在做錯的選擇。」

「你有後悔…來找我嗎？」

「只有這個選擇，是我覺得這輩子做過最正確的選擇。」

我流著淚，用盡我所有的力氣，緊緊抱住我眼前的這個人。

爸，你知道嗎？這些年來，我有多想見你一面。我曾經想著，就算見了面，你會裝作不認識我或是叫我走也都無所謂，我只是想看看，這世界上，我真正的家人。

可是原來你一直就在我的身邊守護著我，謝謝你，讓我知道，我並不是沒有任何人在乎的存在。

「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

那天，我們就這樣抱著彼此，哭了好久好久，像是把25年份的眼淚都哭光了似的。

我很慶幸，在我選擇結束一切之前，我終於找回了屬於自己的一切。

我想，此刻，應該就是失去的終點了，接下來我的人生，一定會是擁有的開始。

我這麼相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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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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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爸的關係，比起父子，也許更像朋友吧。

我們總是每天早起一起去慢跑，在豔陽高照的日子一起打球，在烏雲密佈的日子則是一起躲在家裡什麼也不做。不得不說，在生活習慣這方面我們真的蠻契合的，只是過去這10幾年來，可能我的潛意識裡不斷在抗拒著他進入我的世界，所以我幾乎什麼都不會跟他說，生活上我們彼此都很戰戰兢兢，就怕哪裡踩到對方的地雷，雖然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卻好像比陌生人還要更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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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我和我真正的爸爸重新相遇，然後成了朋友。

他現在自己開了一間小吃店，我大部分時間也都在店裡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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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後，我收到了院長的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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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你應該都知道了，回來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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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年了，除了好像附近的樹長的更高了一些，這裡依然沒什麼變。但一走進門，我才忽然察覺到，時間的流逝已經讓院長從原本少少幾根白頭髮，變成僅存幾根黑色頭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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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這些日子都沒有回來看看您，您也老了不少啊…」

「是啊，時間真的過得很快呢。當初那麼一個矮個兒，現在居然長這麼高了。」

「我爸的事…院長怎麼沒有告訴我呢？」

「你爸拜託我別說的。他說他不想讓你知道他有著那麼狼狽的過去，他想作為你的養父，給你一個全新的生活。」

「可是…」

「別可是了。有時候人啊，就是會在一些別人完全無法理解的地方莫名執著。想當初我也是說了好幾個可是勸過你爸了，但他實在聽不進去。」

「他是真的在某些奇怪的地方很堅持。」

「知道之後…你選擇原諒你爸嗎？」

「沒什麼原不原諒的啊。仔細想想，我好像自始至終都沒有埋怨誰，只是偶爾我會覺得，是不是因為小時候的我太愛哭，還是臉太臭之類的才被父母討厭。」

「你是真的很愛哭，又總是板著臉，說真的，你大概是我見過最不可愛的小孩了。」

「院長你講話也太狠了吧。」

「抱歉抱歉，聊的太開心，我不小心把真心話說出來了。」

「說真的，這世界上有太多讓人別無選擇的處境了。既然沒有選擇的餘地，我又怎麼能因為這件事去埋怨那個人呢？」

「你真的，長大了。」院長看著我，露出了很欣慰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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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每個假日，我都會到育幼院當志工。

看著那些小孩們，我覺得好像正看著過去的自己。

我盡可能的讓他們知道，來到這裡的他們，絕對不是因為自己的錯，我想，那同時，我也正在這麼告訴小時候的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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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長，小時候你常常對我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像他們這樣的小孩，最嚮往的就是別人的給予，因為他們幾乎都是一無所有才來到這裡。可是啊，別人的給予，早晚都會失去，總有一天，為你遮風擋雨的那些人，也會離去，最終還是得靠自己往前走。憑著自己力量得到的東西，才是真正屬於你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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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常常覺得，別人給的東西，越多越好。

卻不曾想過，沒有的東西，為何不試著靠自己的力量去得到呢？

我想，過去的我之所以那麼努力，卻還是什麼都沒有，一定是因為，我所追求的，一直是他人的給予。我盲目地想得到別人手中的東西，卻不曾試著自己伸出手去抓住些什麼。

但現在我懂了。

靠自己的力量得到的，才是真正屬於我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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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眼前奔跑著的那些孩子們，有一瞬間，我好像看見了15年前那個長的不怎麼高，因為太陽太大總是皺著眉頭的小孩，正在寬廣的草皮上跑著，不斷跑著，背影變得越來越渺小，漸漸消失在我的視野之中，卻深深烙印在我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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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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