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同病相憐 惺惺相惜
馮太后繼續追問道：「後來呢?」，李奕走到窗邊望著遠方道：「其實當時我很痛苦，也覺得家族們在看我們的笑話，整天關在書房，我用鄙視她、討厭她來表達我對她的忿怒。除夕前一晚，她大腹便便跪在我的書房門前，求我開門，求我原諒，聽她的解釋，鐵石心腸的我，全然拒絕把她趕走。深夜裡，她跑到我們以往常去的青青山丘，整夜吹著竹笛盡訴哀怨，其實我聽到她吹著『明月知我心』，幽幽縹緲笛聲漸漸軟化我的心，但我很自私，也很殘忍，為了維護男人的一點尊嚴，我竟然選擇冷眼旁聽，寧願讓自己的心在淌血，抑鬱壓得我無法呼吸，徹夜輾轉難眠，也不願拿出排簫與她的竹笛合奏，間接告訴她，我們恩斷義絕，今生『妳走妳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永不相見了。」，李奕苦笑著，再繼飲一杯龍井茶。
李奕緩和一下自己的情緒後，再道：「除夕當日午時，宗室族人紛紛自外地返鄉團圓，祭拜祖先，彼此寒喧，迎接新年，婉玉每年必獨挑大樑負責張羅一切，但這天她始終沒出現，祭典儀式快到尾聲時，突然見到婉玉刻意打扮得很漂亮，衣服澆灌油脂，兩眼空洞無神，走到香爐擺滿燭火，引火自焚，瞬間形成火球，只見到她的微笑，她絕望到沒有任何慘叫聲，我急著撲前要去救她，被大兄長、二兄長與其他人架住，我哭著求兄長放手讓我去救她，只聽到『火勢太猛危險，不能靠近。』，終究沒人肯伸出援手相救，奴僕提水澆滅，適得其反，火上加油，紅紅火苗，熊熊烈火，縷縷青煙，裊裊升空，陰陽兩隔絕，生死不相見，我只能魂牽夢縈憶佳人。」，李奕閉上雙眼，流下眼淚道：「這就是我為什麼要感受痛徹心扉的『痛』，是怎樣的一種『痛』，讓她絕望到引火自焚，結束短短二十二歲的生命。」，語畢拿出隨身的排簫，憂傷的樂聲流淌整個太和殿。
馮太后望著李奕道：「明月知我心」，李奕點頭回應，吹畢排簫放回中衣外層，又繼續道：「婉玉生前將一束頭髮繫上紅結，委請她的好友轉交給我當信物，此時我才問『孩子的爹爹是誰? 』，是舅父家的男僕小三仔，小三仔雖有點低能，但是個老實人不會說謊，他說：『是我娘親要幫他娶婉玉，只要給婉玉吃下娘親準備的催情藥，她會動彈不得，小三仔就可以為所欲為，等婉玉懷孕後，就是小三仔的媳婦。』，聽完後，我更加悲憤痛心，原來我的娘親是幕後的主使者，為了『門當戶對』不惜犧牲別人家女兒的貞節，為自己的兒子選擇豪門閨秀舖路，婉玉去世後，大兄長提議讓我和婉玉冥婚，讓她靈魂得到安息，但娘親嚴厲反對，嫌棄她生前失去女子最重要的貞操，不能與我冥婚，會影響我與豪門的婚姻。我雖鄙視這種踩著別人的鮮血往上爬，做出損人利己的事情，但養育之恩大於天，即使對娘親有再多的怨言，我也不能傷她的心，只能選擇離開舅父家，遠離傷痛之地，買府邸自立安平侯府，娘親現在由大兄長高平公、中書監李敷照料，安享晚年。」，李奕續飲一杯龍井茶。
馮太后為李奕斟茶水，李奕點頭示意道謝，再娓娓道：「因婉玉當奴婢，身份低賤，受盡欺凌，安平侯府從不進用女婢，許多人謠傳我好男風[1]，傳到娘親的耳邊，又以傳宗接代、李氏家族必須開枝散葉為由，挑選她滿意的媳婦，我也如娘親所願，迎娶北方四大漢族之一的清河崔氏閨女，生下一名男丁，我總算對李氏祖宗有交待，我與婉玉這段不容世人所接受愛情，對我而言，刻骨銘心終身難忘，只能默默留在心底，所以每逢小年夜，我都會到青青山丘婉玉的墳塋前，拿著排簫吹『明月知我心』給她聽，希望有一天我們再度合奏。」，李奕苦笑再飲一杯龍井茶。
馮太后靠著椅背，微笑對李奕道：「想不到李大人是個多情才子，婉玉的不幸是漢族傳統婚姻習俗下『門當戶對』的祭品，身份低微在於她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即使才華洋溢，也無法逆轉她的出生；而你愛惜她、疼惜她，為摯愛扭轉命運，令我羨慕佩服；而你的娘親歷盡滄桑，選擇自己喜歡的媳婦，天下父母心，人之常情。你們三人彼此的『愛』都很熾熱，本身都沒有錯，錯在你們都非常在意、害怕，別人看你們的『目光』，所以，婉玉一直為這個『目光』，努力操持家務，扮演賢妻良母，希望獲得家族的好評；而你為這個『目光』，投筆從戎進封加爵，幫摯愛贖身、認義父，為她提高身份地位；而你的娘親為這個『目光』，命人下藥奪取她的貞操，阻斷你迎娶婉玉。其實，真正害死婉玉的是這個『目光』，也就是漢族習俗的『門當戶對』，只要你們其中一人，有勇氣不理會這個『目光』，都可以挽救這場悲劇。所以，眾人的目光是一個看不到、摸不到、聞不到，可怕至極的殺手。」
李奕頓時驚覺道：「太后英明睿智，一語驚醒夢中人，這個目光就是無所不在的文化風俗與生活習慣，讓人習以為常，理所當然，失去反抗，最後，沈淪於眾人的目光。」
馮太后繼續道：「漢族男人在外齊家、治國、平天下，女人在家相夫教子、勤儉持家，倡導女人要視貞潔如生命，歌功頌德貞節牌坊，將女人視為男人傳宗接代的重要利器，為保證家族血統純正，女人終其一生被要求，對丈夫生前與死後都要守貞。你們三人又被漢族的『貞操』所繫拌，婉玉不是你過門的妻子，她沒有必要為你守貞，因為愛你，失身於他人感到自責、愧疚、難過，其實，她是最大的受害者，她獨自面對小三仔的非禮，是第一次肉體傷害；大腹便便面對眾人異樣的眼光，苟且偷生，忍辱吞聲，是第二次目光傷害；你為了男人的尊嚴惡言相向，字字誅心，是第三次言語傷害；你娘親教唆奪取她的貞操，是第四次背叛傷害，細想她本身有做錯任何事嗎?唯一做錯的是，為愛而徹底犠牲生命，而且一屍兩命，她是死於『眾人目光』下的悲劇人物。」
李奕緊閉雙眼，淚潸潸道：「是我辜負她的一片癡情，這幾年來我一直活在悲痛中，後悔莫及。」
馮太后嘴角上揚道：「逝者已矣，來者可追。何況她已原諒你了，別太自責，不生一事，不長一智。」
「太后，怎麼知道她已原諒我呢?」
「婉玉不是送妳一束紅結髮辮嗎?表示來生結為髮妻。」
「聆聽太后的教誨，勝讀萬卷書。」李奕俊美臉旁露出難得的笑臉。
「好好聽從太醫的囑咐，療癒灼傷患部，否則你的婉玉會怪我，半夜吹著『明月知我心』給我聽，換我孤枕難眠，哈!哈!哈!。」
「臣遵旨，想不到，太后也有風雅的一面。」兩人相望而笑，沖淡先前的悲傷。
徐謇太醫提著大包小包的藥材進入寢室內，小心為李奕覆蓋敷料道：「李大人，務必保持患部乾燥，小心舉止避免撕裂傷，每日至太醫署換藥。」
「李大人不用到太醫署，來太和殿換藥，太醫每日幫本宮與李大人換藥，同時也瞭解李大人復原狀況。」馮太后溫柔道。
「遵旨!」李奕與徐謇向馮太后辭行後，雙雙離開太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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