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舐犢情深 佛老避世
清明時節,春雨紛紛。早晨花草還留著昨日的雨滴,街道塵埃因連日雨水沖洗,顯得特別乾淨清新,太華殿正在朝議,拓跋弘道:「朕三歲被立為皇太子,生母李貴人因祖制『立儲殺母』被賜死,十八年來未盡孝道,忝為皇帝、忝為人子,朕要追封生母李貴人為皇后,諡號『元』,元皇后。」
「此事涉及後宮大事,陛下與太后商議了嗎?」,拓跋丕道。
「朕身為一國之君,為枉死的生母盡孝道,乃天經地意之事,朕考慮到太后的感受,暫不冊立自己的皇后,後宮仍由太后掌大權,一切照舊如常,應樂觀其成,沒有反對的理由。」,拓跋弘怒目相向道。
「陛下擅自立元皇后,恐讓太后不悅!」,拓跋丕回應。
「朕基於孝道追封生母為元皇后,合乎情理法,此事不必再議,頒布詔書,交由禮部太常卿籌辦,朕擇期向太后說明。今天是清明節,朕要與皇太子到金陵祭祀祖先。」,拓跋弘大步離開太華殿。
五歲的皇太子坐在拓跋弘的大腿共乘金根車,隨行大臣分別坐在五部副車,皇太子問道:「父皇在讀什麼書呢?」
「父皇喜好黃老之術,平時博覽儒道佛,正在讀佛書《心經》。」
「父皇讀的《心經》與皇祖母教的《孝經》有何不同呢?」
「聽說皇太子會背誦《孝經》,先背誦給父皇聽聽,再解釋這兩部經典不同之處。」
「仲尼居,曾子侍。……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皇太子很自信的背誦。
拓跋弘一面聽一面凝視遠方山巒,腦海浮現幼兒情景,視如己出的馮太后,噓寒問暖,躬親撫育,教授讀書識字,背誦《孝經》,編撰《勸戒歌》,密定大計,斬殺乙渾,臨朝稱制,穩定朝野,母子情深,往事歷歷在目。後來,因痛恨馮太后養男寵李奕,連續斬殺數名大臣,嚴重傷害她的心,又演變帝黨與后黨暗中較勁。昔日舐犢情深,今日相怨以對;昔日相敬如『賓』,今日相敬如『冰』,愛恨糾結,痛苦不堪,寄予博覽黃老之術,以尋求解惑。
「父皇,《心經》與《孝經》有何不同呢?」
「《心經》是佛教講授『自己』的一部經典,短短二六○個字,每一人都是一部經典,生活中如何運用智慧轉念頭,打開心門,要從自己的『心』開始修行。《孝經》是儒家講授孝道,共一千八百多字,是以孝為核心,先有『孝道』才能『盡忠』,天子的『孝』要愛敬事親,才能感化百姓;士大夫的『孝』要合乎禮節,才能成為榜樣,一國之君應以孝道治國,臣民才能安身立命。孝是一個人品格韌性的根本,猶如船的定海神針,行駛在波濤洶湧的大海,清楚航行方向,否則船會漂浮不定,載浮載沈在原地打轉,始終找不出行駛方向。」
「兒臣將來一定要孝順父皇、孝順皇祖母。」,皇太子道。
拓跋弘聽到「孝順皇祖母」,感到羞愧道:「皇太子將來親政要以孝道治國,行仁政,不要像父皇……」,心虛未再多講。
「兒臣謹記父皇的教誨。」
金根車一路顛簸來到拓跋皇家陵寢,沿路景緻優美,落葉翩翩,絮雪紛紛,有浩浩蕩蕩、洶湧澎拜的金河環繞其中,金河灣內的風水寶地,依山傍水,因此取名為金陵,是拓跋皇族歷代帝王的陵寢,葬入皇帝、皇后、皇子、皇孫,以及立有大功而賜葬於此的文臣武將,約四十餘位墓葬,包含拓跋弘生母元皇后、皇太子生母李夫人,金陵對拓跋弘而言,父母與愛妃都葬於此,意義非凡。
拓跋弘主祭依禮上香、叩首、祭拜,皇太子忍不住流淚道:「娘親去世兩年了,我好想念您,您能不能經常到夢裡來看看我呢?我真得好想再見見您,再讓您抱抱我、親親我。娘親住在這裡,我無法常來孝敬您,現在背誦《孝經》給您聽聽,希望您能聽到我的孝心。」
皇太子背誦完畢,拭去淚水問道:「父皇為什麼哭了呢?」
拓跋弘淡淡道:「我是籠中鳥、魚中網,盼你娘親帶鳥上青霄,引魚入大海,無羈無絆,再度入凡塵。」,皇太子似懂非懂道:「何意呢?」,拓跋弘抱起皇太子道:「皇兒長大就會懂。」,父子與侍衛向歷代祖先祭拜三巡後,起駕返回平城。
黃昏落日的餘暉照在遠山,金根車隊返回平城途中,行經恒安北台的永寧寺,七級佛圖,每層都懸掛漂亮的燈籠,燈火通明,香火鼎盛,善男信女、川流不息,拓跋弘叫醒皇太子道:「皇兒,瞧瞧天下第一高的永寧寺,父皇為慶祝皇長子誕生,為你祈福而興建的天下第一佛寺,巍峨壯麗,氣勢不凡。」
皇太子睡眼惺忪,揉揉眼睛,睜大雙眼望著永寧寺道:「好漂亮、好高大、好多人,好多燈,我以後也要建佛寺為父皇、皇祖母祈福,萬壽無疆。」
「皇兒,一向貼心善解人意,聰明慧雅,有此兒萬事足!」
一路上,父子有說有笑,拓跋弘道:「我今天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不受君臣之禮的束縛,盡情享受難得的父子親情,這種黎民百姓再平凡不過的生活,對出身帝王之家的我,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爹爹,不快樂嗎?」
已有六位皇子女的拓跋弘第一次聽到「爹爹」,這麼親切而平凡的稱呼,讓他又驚又喜,抱起皇太子哈哈大笑道:「我曾與你娘親約定,下輩子絕不出生在帝王之家,做個鶼鰈情深的平凡夫妻,享受自由自在、無拘無束閒雲野鶴的生活。」
夜闌人未靜,當金根車隊進入京師城門,拓跋弘指著遠方被濃墨渲染成一片漆黑的半山腰,聳立一座大佛寺,懸掛應景燈籠,在黑夜裡顯得特別醒目耀眼,他道:「皇兒,你看前面山上有座大廟,黃瓦紅牆的天宮寺,它是我為了感恩佛陀庇佑大魏,建造的皇家佛寺,大殿內造有一尊釋迦牟尼佛真金像,寺院的暮鼓晨鐘、木魚唱誦,聲聲悠揚深遠,空靈謐靜,許多文人墨客經常為佛寺,留下千古吟頌的經典名作,我經常微服出巡到此暫住幾宿,與沙門統曇曜講經論道,或與佛門弟子一同研讀浮圖之學,或暢談黃老玄學,樂此不疲,流連忘返,真是令人嚮往。我改日帶你前來天宮寺禮佛、唱誦佛經。」
「爹爹,一言為定,不能食言喔!」,皇太子伸出小指頭道。
「一言為定,咱們倆都不能食言。」,父子交纏小指,姆指相印,相視大笑。
皇太子突然看到拓跋弘手臂患疾潰爛問道:「爹爹的手臂怎麼了?」
拓跋弘拉下袖子道:「太醫醫治敷藥很久,膿瘡都不見效。」,皇太子馬上用嘴巴吸吮膿液再吐出,污血染紅嘴角,不以為意,滿臉笑容可掬,孝心讓拓跋弘相當感動,父子情深溢於言表。金根車終於回到皇宮,此時已接近破曉時分。
幾日後,拓跋弘手臂的膿瘡竟然不藥痊癒,更喜愛皇太子。自從殺了李氏兄弟、慕容白曜等大臣,他一面以超升進爵方式扶植自己的親信,一面剷除聽命於馮太后的異己,朝廷看似平靜無波,其實帝黨與后黨鬥而不破,暗潮洶湧。拓跋弘時常感到統治江山社稷,處處受到后黨的監視與掣肘,帝后將有一場生死鬥爭,為了逃避現實尋求暫時的解脫,常常帶著皇太子前往天宮寺、永寧寺,誦經禮佛,或請專人入宮講授「無為而治」、「與民休養」的黃老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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