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之靈：歸來的旅人之歌 - Ch.22 於壤沉眠。③

他這次、絕對、不會再蹚這潭渾水了！

穹頂圓環透進的天光在聖泉頂稍閃爍，映出朦朧的虹彩。

哈德蒙扶著漆成白色的鑄鐵欄杆往下望，忍耐著別把身旁的男人一掌拍下去。

這喋喋不休的傢伙自稱是瓦爾德大人的堂兄輩。笑容可掬、精神奕奕，在一眾面色憂慮的避難居民間顯得很不識趣。哈德蒙上了二樓迴廊後，才剛喘口氣，他就像看到獵物般撲了上來。

從神殿大門湧到庭園內的人群就讓肥胖的爵士呼吸困難，男人灑在衣襟上的香水又薰得他頭昏腦脹。幸好他還足夠理智，沒把不該說的說出口。

八成是隨著伯爵大人的先導部隊入城，急著想蒐集到些情報，等主子來了好邀功吧？

他瞇起眼假意深思，偷偷朝四周又瞄了一眼，默默在心中嘆了口氣。

阿伊瑟斯的四個城區各有一座中型神殿，還有無數小聖堂散落各處。這裡明明是貴族宅邸林立的闕尼斯區，他卻沒看到幾位議會的成員。妮賓．菲斯托、卡因．賽勒菲爾、加爾．莫哈特，貴族派的頭領與中堅份子連個影子都沒有。

前幾日才與他在宴會上相談甚歡的貴族們，也僅只客套地打了招呼、詢問有無大礙，便告辭離去，與自家人霸佔了個角落，不願再多說什麼。

守備隊的克勞斯採取了十分大膽的行動。勞倫．莫頓領軍出城的消息隨著通知避難的士兵四處傳播，到處都能聽見對老騎士的讚揚與不捨。哈德蒙原打算趁輿論多少拉攏些同伴，或至少讓他們別再針對莫頓大人，眼下看來是沒機會了。

哈德蒙身邊站著老管家和男僕。本想讓這小子跟宅邸其他人一起待在樓下，那裡的氣氛應該比較融洽。但管家堅持要有年輕力壯的人跟著，否則要是他老頭子怎麼了，誰來把他又胖了一圈的主子推進神殿的地下室？

他講話越來越放肆了。哈得蒙瞥了垂眼肅立的管家一眼，瘦削挺直的身板沒有半點鬆懈與不耐。

就算得找裁縫來才穿得下祈福儀式的正裝，也用不著這樣對待他吧？

濃密的黑煙出現在宅邸窗外時，熟悉的冷冽撼動了哈德蒙，同時也燃起了鬥志。然而正當他在漸疏的鐘聲巨響中，精神抖擻地扯起嗓子，命人取來他的盔甲與武器時，一名身穿百合長外衣的騎士騎著馬衝進了格里克宅邸的庭院。

過了這麼多年，他曾經的長官顯然沒忘掉哈德蒙可以多莽撞，也料到了他會想辦法鑽法律漏洞：領主有保護領地的職責，鑑於魔族十分強大，所以他為了保護他的領地——小小的格里克宅，沒有上層領主的許可也是可以出兵的吧？

蓋有大公、騎士團團長、以及市議會魁首印鑑的皮紙，囂張地在哈德蒙瞪大的眼前展開。聲音尖細的騎士朗聲「請」他立即前往最近的神殿避難，否則——

否則怎麼樣？他抬出了不知從那偷來的傲慢，斜睨著對方。瘦瘦高高的騎士清了清喉嚨，揮了揮手中文件。

於是他乖乖帶著一家子人加入慌亂的街道。他有預感馬車絕對走不了，毅然決然率先踏上利弗斯大道的潔白石地板。

要居民都集合到神殿是有理由的，人群的祈禱能夠增強附在城牆上的防護法陣。不過哈德蒙一直很疑惑，為什麼不同神靈的信徒也會被要求前往水之女神的神殿？

這裡空間最大沒錯。他瞄到幾名在亞瑟納莉亞商會出入的職員，他們都還穿著制服，胸前的家徽像是無形的防壁，在人群間隔出了空間，讓哈德蒙好生羨慕。

都是火山長老的信徒。

家徽上的火紅長方鐵片被磨得光亮，黑衣中簇擁著一名捲髮嬌小的綠衣少女。她握著護符按在其中一人的手上，柔聲說著什麼。

奧菲莉亞．亞瑟納是亞瑟納大公唯一的孩子，眾人猜測或許是太疼愛這個女兒，才遲遲不願宣佈她為繼承人。

也或許是想先覓得不會染指大公權力的夫婿。

哈德蒙感到頭更痛了。

這方面什麼情報都沒有，與極力擴張的事業和毫不隱藏的野心不同，那位年輕高傲的大公是個祕密主義者，遽聞想從他身上偷情報的人都會神秘失蹤。

菲斯托伯爵的使者，納布爾．瓦拉赫依然下落不明。老騎士猜測他是北方奧斯蘭德家的遺孤。兩相對照下讓這謠言變得無與倫比的真實。

他這次、絕對、不會再蹚這潭渾水了！

沈寂一段時間的鐘聲又響了，哈德蒙禮貌地朝終於住嘴的男人點點頭，往樓下聖壇望去。

穿著藍邊聖袍的神殿長是名白髮蒼蒼的女性，她舉起纖細修長的雙手，表情肅穆莊嚴，被鐘聲帶起的恐慌與喧嘩漸漸平息下來。

「讓我們向女神祈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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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了。

威佛抬起頭，看見窗外聖光衝天、在城心上空匯集，心中的大石終於落下。

慈愛的女神，請保佑您忠誠的騎士、保佑他平安歸來。

一如預料的酸澀與疑惑湧上心頭，他搓揉著冰冷的金屬花瓣，想起奧閔最後說的「奇蹟」兩個字。

森父已經凋零，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奧閔卻說得好似他並未背棄，彷彿他仍是森之後裔。

火堆前意志堅定的少年依然固執，那日吸了魔獸血液的黑木碎片，與娜汀的頭髮一起收藏在亞多戈伊的寢室裡。

改信女神的娜汀最後依照教義，灑上聖水並祝禱後，埋葬於菲斯托的聖堂。

她將回歸女神懷抱，獲得永眠。

但在那之前她是伊爾德維人。森父的子孫應該在蓊鬱豐碩的樹下，遵循自然之理沉進伊都佐夫的腹中，成為菲思古德的養分。

如果說神靈期望著信徒達成使命，那他這個夾在昂格里與伊爾德維、外來大國與原生古裔、新舊神間的渺小人類，現在是否就是他下定決心的時候呢？

床上的人影發出呻吟，栗子色的頭髮在發白的臉上像泡水的枯葉。懷亞特朝床緣伸出手，努力想爬下床。

「……這裡是哪裡？」

「守備隊的隊舍。城門已經關上了，別浪費力氣。」

男人睜大了眼，臉上閃過憤怒與古怪的喜悅。橡木的細枝一直被他握在手中，沒被捏斷真是奇蹟。

「城外現在很危險，不過大神殿的儀式已經啟動，最多再一刻就能解除封鎖了吧！」

雖然大概要等善後完才會開啟城門。威佛自己也十分焦慮。德雷克平常總說沒好處他才不會衝第一。附魔盔甲難不成有讓人變蠢蛋的副作用嗎？

懷亞特鬆開揪住亞麻床單的手，茫然仰頭看著深色的桁樑。

這也是個性情大變的麻煩人物。威佛的脖子還有點痛，他沒忘記懷亞特當時試圖勒斃他時的凶狠眼神。癱在床上猶如死屍的男人氣質有些變了，少了些溫吞，多了些陰鷙。

這才是他的本性嗎？威佛厭煩地嘆了口氣。

「就算你走得出房間，城門也不會打開。我要走了，如果能出城了我會讓人告訴你。」

他走向房門，懷亞特卻出聲叫住了他。

「威佛列特閣下，」他的聲音低沉，冷淡的令人發毛。「您曾經對痛恨的人效忠過嗎？」

突如其來的敬語聽得威佛起了身雞皮疙瘩，他皺眉，回身說道：「沒有。」

這是在說格雷？威佛扶著門把，猶豫著要不要直接離去。

在城外懷亞特曾說過他沒有能效忠的對象。這是被瘴氣侵蝕開始胡言亂語了？但那兩只栗色眼雖然陰沉，卻明晰銳利。

「你有嗎？」威佛反問。

懷亞特雙唇微張，喉嚨鼓動，過了好一會他才開口，說得卻是完全不相干的話。

「老伊卡的誓約、能幫我、找到格雷在哪。」他緊握著細枝，額上又冒出了汗珠。「請你、一定要來通知我。就算、我睡著了，也要把我叫醒。」

「我會的。」1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H7eKA8Opj

威佛決定不再久留，點了點頭應允。床上變得十足陌生的男人聽了他的回覆，鬆開緊皺的眉間，闔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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