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昊宇！你最好現在給我滾出來！你已經翹幾次課了？你知道我一堂課多貴嗎？我告訴你，你再躲啊！不會怕是不是？被我抓到，今天沒練滿三小時不准走。」女性充滿穿透力又宏亮的聲音，伴隨著高跟鞋的腳步聲，從遠方傳來，穿越放學後的無人走廊，傳進了北棟教室三樓邊間的廁所裡。
這間廁所處於全校最邊陲的位置，平常幾乎不會有人來。陳奕然為此願意特地在放學後留下來，越過大半個校園，從南棟教室走過來大便。
球鞋踩在地板上吱吱作響的聲音狂奔而來。陳奕然忽然沒了便意，站起身來，擦完屁股，沖了水，正打算走出去的時候，迎頭撞上來一個人，撞在他胸口上，逼得他不得不往後退了一步。他只看見那人頭頂的髮旋，汗水揮灑在空中，喘息聲縈繞在耳邊。還來不及反應過來，那人就用力把他推出廁間，蹲在馬桶上，比了個「噓」的手勢。
「咦？陳奕然，你怎麼在這？」一張女性的面孔出現在男廁門口。
陳奕然知道她，是音樂班的鋼琴老師。
她小心翼翼地站在男廁邊界上，氣勢十足地吼道：「你有沒有看到吳昊宇那小子？啊，他頭髮刺刺的，大概這麼高。」
說著在她頭頂上比了一下，「背著書包，笑起來有夠欠扁。」
「啊……」陳奕然往廁間瞄了一眼，有名少年蹲在那裡正摀著嘴，漲紅著臉，猛力搖頭。
「算了，我再去那邊找找。」老師風風火火地走了，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又隨之遠去。
裡頭的那個男生跳下馬桶，用力拍了拍陳奕然的背，拍得他胸膛砰砰作響，「謝啦，我欠你一次。」
陳奕然上上下下掃了一眼那個男生，剛全力運動過後而微微喘著氣，書包扁扁的，看起來沒裝幾本書。笑起來的時候，看起來有點欠扁。
陳奕然往男廁外踏出一步，往外喊道：「老師，你要找的人在這。」
剛剛還笑得一臉燦爛的人瞬間變了臉，「幹！你做人不講道義。」
話還沒說完便抓著書包衝出廁所，又往遠方狂奔而去。又是高跟鞋腳步聲逼近，然後鞋子落下，叩隆一聲。
「老師！用高跟鞋打人很痛欸！犯規啦。」
接著又變成了赤腳奔跑的聲音，一名赤足的女性，穿著長裙從北棟教室最邊間的男廁前飛奔而過，「吳昊宇！給我站住！」
陳奕然低下頭，看著水流嘩嘩地從指尖流過，他想：剛剛那個人，是音樂班的嗎？更像是體育班的吧？跑百米還滿快的。
他們學校的音樂班還算有名，但是音樂班的人總是很神秘。他只記得常常在校門口看見紅榜，說最近誰誰誰又得了什麼音樂比賽的首獎，管絃樂團連續第幾年拿了全國比賽特優，但是他從沒聽過「吳昊宇」這個名字。
太陽西斜，窗框在走廊上留下了長長的影子，一雙白色高跟鞋被遺留在走廊邊上，看起來有些寂寥。陳奕然彎下腰撿起那雙鞋，往北棟教室的另一側走去。
北棟教室幾乎是專屬於音樂班的，有排練教室，也有專屬的琴房，地下室還有一個表演廳。從琴房的走廊上望去，每一間琴房的燈都是亮著的，各種樂器的聲音從門裡隱隱傳出，每個人都在拼命練習。只有一個看起來格外委屈的身影，駝著背在鋼琴前有氣無力地敲打琴鍵，旁邊還坐著恨不得把他給拆吃入腹的楊老師。
陳奕然敲了兩下門，那人瞬間回過頭來，用發亮的眼神看向門口，視線交會的瞬間又暗下去，舉起手來偷偷對他豎起中指。他被吼了一聲，才乖乖重新面向琴鍵。陳奕然透過門上的小窗，晃晃手上的鞋子。
楊老師又吼了他兩句才站起身來，推門走出來。幾個音不小心從門縫間滑落。
啊，是《平均律》，沒記錯的話應該是編號八四八，小時候彈過。陳奕然想。
楊老師關上門，接下他手中的鞋子，絲毫不覺得把鞋子掉在路邊有什麼不好意思，彎腰重新把鞋子套上，「陳奕然，你今年有打算參加比賽嗎？」
「應該會。」
「哦，還是一樣的比賽嗎？」
陳奕然點點頭。
他的鋼琴老師隸屬於某個鋼琴協會，每年都會舉辦全國性的比賽，還算是有代表性。他的老師熟悉賽制，也知道什麼樣的選曲適合他，什麼樣的詮釋能獲得評審青睞。他也只會參加那個比賽，每年都能拿前三名，沒有一點意外。
「你……真的沒有打算轉來音樂班嗎？我聽過你的演奏，你是有才華的，相信你自己也知道。如果轉來音樂班，就能有更多時間練習，也可以和大家一起成長。真的不考慮看看嗎？」
陳奕然只是以沈默回應。這個對話顯然已經重複過無數次，以致於答案都如此顯而易見。
楊老師看著他的眼睛，沈著而深邃，卻看不見火花。她輕嘆了口氣。
「陳奕然，在你迷惘的時候，其他人都在飛速成長，就連裡面那個一天到晚翹課的死小鬼也是。你明明這麼有才華，不要白白浪費。雖然迷惘也不是壞事，但你也不要迷惘太久。如果你改變心意了，歡迎隨時找我談談，我可以幫你寫推薦函，跟其他老師先打聲招呼。」
陳奕然拉起沈甸甸的書包，重新掛回肩上，「那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
「啊。」老師喊住他，「明天有個音樂營的甄選會，中午有空的話可以過來看看。」
楊老師轉身拉開門把，琴房的門再次打開，琴聲流瀉而出，從原本的龜速突然飆到三倍快，不意外地又換來一聲怒吼：「你在幹嘛！慢慢練，我說過幾遍了？給我從速度六十重新來過！」
那個曾經神采奕奕的背影又再次頹喪下去。陳奕然只看了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1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b8VIjFzM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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