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牆坍塌之日 - 04 沃爾肯．魯格

夏日黃昏的餘暉，柔和了紐約這座石屎森林的線條。

萬斯倚著石牆酒吧的外牆、坐在小板凳上，為面前美艷動人的客人畫肖像畫。

萬斯已經完成了四年的學士課程。他對未來還是很徬徨，也沒有事業上的追求，正好有個很看好他的教授問他會否繼續修讀碩士，對方願意替他向學校申請獎學金。萬斯絲毫猶豫都沒有，當即答應下來並且向對方表示感謝。

有了獎學金之後，雖然不用為學費擔憂，但生活費可沒有囊括在獎學金裡。

父親只答應負擔他大學四年學費。維吉妮亞音信全無之後，母親原本就不樂意讓萬斯離開德州。現在他都畢業了，萊利太太當然希望他盡快回家，回到血松鎮落地生根。當她得悉兒子的意向後便忿然大怒，揚言不會再向他提供金錢援助了。

是的，即使萊利太太和萊利先生離婚，她仍然保留著夫姓。按照她的話來說，她還有兩個姓萊利的孩子，所以她的姓氏是隨孩子姓，跟前夫無關。

再說回萬斯。讀藝術的他其實很會繪畫。得知他需要賺生活費時，點子特別多的奧茲立即建議他可以賣畫換錢。在奧茲的大力遊說下，萬斯也覺得這是個可行的方案。

奧茲說心動，不如行動。

所以接下來的那個週末，奧茲就拉著萬斯來到石牆酒吧，把他按在自己提前準備好的小板凳上，讓萬斯先等自己一下，然後就走進酒吧。約莫兩三分鐘後，有喧鬧聲從酒吧正門那邊傳過來，接著萬斯就看到一班人以奧茲為首，浩浩蕩蕩地朝他走過來。

讓這些人在萬斯面前列好隊後，奥茲又拿起自己用紙捲成的「喇叭」對他們說：「一幅人像畫十美金，小費無上限。」

當時隊伍中還有人笑著嗆奧茲：「老闆，你不如直接搶錢吧！」

奧茲當即向那人拋了個媚眼，隨後說：「我動手搶的話，可連內褲都不留給你哦！」

就在這片歡樂的氣氛下，萬斯開始了他賣畫的工作。

也不知道奧茲跟酒吧的客人說了什麼，當天其實只有七個人找他畫畫，但已讓他收入過百。數錢的時候他心想，他真的愛死奧茲了。

那天的最後一個客人是石牆酒吧的老闆。

當萬斯為對方畫完肖像，將畫交到對方手上時，對方跟他說：「奧茲那孩子沒有誇大，你的確是畫得不錯，以後每個週末你都可以在這裡擺攤，權當為我的酒吧吸引人流吧！」

得到酒吧擁有人所許可，這份工作就板上釘釘了，並且迄今為止已經幹了兩個月，由暑假到開學。

「哎呀！你把人家的小蠻腰畫粗了。」

客人的聲音跟他美艷的容貌有著巨大的反差，那是一把極為低沉，又帶點沙啞的聲音。對方是個變裝皇后。

聽到客人抱怨，萬斯才從記憶中回過神來。來到紐約之後，得益於奧茲的幫助，萬斯的交際能力比還在血松鎮那時好了很多，面對客人的抱怨他也能得心應手地應付。

「沒關係的，我們再用一點背景顏色在腰部外側塗一塗勾勒出腰線就好。更何況克麗奧佩脱拉你本來都夠美了，身材還那麼好，給其他姐妹留點後路吧！」萬斯恭維的說話一出，立即讓客人笑得花枝亂顫。

哄完人之後萬斯繼續收尾工作，不一會兒，他就把畫作完成，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目送這個用埃及艷后的名字作藝名的客人離開。

等再也望不到對方的身影時，萬斯也開始收拾畫具。今天另一家也位於格林威治村的酒吧有脫衣秀，人流都往那邊跑，來畫肖像的人不多，所以萬斯也決定早點回家休息了。

擺攤賣晝始終不是長遠之計，也許是時候去打工了吧。萬斯的心想。

「怎麼收攤了呢？你今天還未幫我畫肖像呢！」

萬斯看著從陰影處走出來的男人，果然又是沃爾肯，一個每週都花雙倍費用來找他畫畫的冤大頭。

「我對你一見鍾情了。」

萬斯那時候才剛把客人專用的小板凳放下，有個男孩就立即坐下來。他之所以說對方是男孩，並不是因為對方長得很幼齒。萬斯見過的人中，也沒有誰比奧茲更顯小了。只是對方一身清爽的打扮，帥氣的臉上充滿光芒，整個人散發著一種叫「青春」的氣息。

後來證明萬斯的眼光沒有錯，對方的確比他小三歲，在跟紐約大學距離不遠的佩斯大學就讀。

面對對方突如其來的告白，萬斯决定無視。只見他平靜地從背包中拿出各種畫具，再跟對方說：「你要畫肖像嗎？」

那男孩大概也沒想到萬斯會是這樣的反應，他慢了一拍後回應道：「畫！」

「你對畫像的風格有什麼要求嗎？」

「沒有，我喜歡你，所以你畫的我都喜歡。」

「……」

沒法溝通了，萬斯只能閉上嘴埋頭工作，免得男孩又語出驚人。

雖然想讓對方趕緊離開，但萬斯真的很熱愛繪畫，他的原則讓他無法隨便對待工作，所以他一如以往地畫了半個小時。而這半個小時裡，他還得忍受來自這小子的聲音打擾。

「十元！」把畫紙從晝架上取下，交到男孩手裡。

接著萬斯便看著對方翻遍全身的口袋，這男孩將身上所有硬幣都倒騰出來，然後一股腦兒塞到萬斯的手中。萬斯見證著整個過程，所以他清楚這裡絕對超過十元。

「你給多了，我的畫沒那麼貴。」

只見對方笑一笑，說：「沒多給，我叫沃爾肯．魯格，我想用多餘的錢來買你的名字，你叫……？」

萬斯眉頭一挑，心想，說一下名字，收入又增加了，不要白不要。

「萬斯．萊利。」

「你是萬斯．萊利，我是沃爾肯．魯格，我們的縮寫都是『VR』，多麼完美的巧合！所以你就跟我交往嘛！」

萬斯也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他沒忍住噗哧一笑，更出言逗沃爾肯：「多完美的巧合呢！我姐叫維吉妮亞，也是『VR』哦！要不我讓她跟你交往？」

沃爾肯聞言也沒有退縮，反而說：「我不介意你將我介紹給你的家人，你姐姐也在紐約嗎？我可以馬上就見家長哦。」

但他沒想到先挑起話題的讓萬斯臉色一沉，轉瞬間又變回剛給他畫肖像時那木無表情的模樣。

「你得到你想知道的事，可以離開了，我還要做生意。」

沃爾肯追求萬斯的過程並不算順利。

一開始，他不知道萬斯擺攤的日子，只能每天下課都去石牆酒吧守株待兔。

結果那個星期萬斯因為季節轉換，適應不來忽冷忽熱的天氣，最終得了感冒，週末自然也沒有去擺攤。

等了一個星期都沒有萬斯的蹤影，沃爾肯都以為萬斯要消失了。但他不是個那麼容易死心的人，所以他決定的等一個星期，真的見不到人他再想想其他辦法。

還好在下一個週末，萬斯又出現了。

「你上星期沒來，我等你等了好久。」

當一臉委屈的沃爾肯出現在萬斯眼前，萬斯怔住了。他以為對方只是一時心血來潮，回家冷静後大家又會變回彼此的過客，他沒想到這男孩這麼認真。

「抱歉，我上週生病了。」

聽到萬斯沒上工的原因後，沃爾肯緊張萬分，當知道萬斯已無大礙，他才放心下來。

「你今天還找我畫肖像嗎？」

沃爾肯毫不猶豫、以堅定的聲音回道：「畫！」

就這樣，只要萬斯一開工，沃爾肯就會成為他第一個客人。

所以當他送走克麗奧佩脱拉打算收攤時沃爾肯才出現，實在不太尋常。

這時萬斯才發現他之前全然不知道，自己每週都很期待週末來臨的原因，並不是因為能賺錢，而是因為能看見沃爾肯。

「怎麼收攤了呢？你今天還未幫我畫肖像呢！」

「你今天怎麼這麼晚才來？」

「抱歉，我被兄弟會的事務絆住了……」可能是被萬斯著緊的反應鼓勵到，沃爾肯上前用尾指勾著萬斯的尾指，晃了晃，又說：「你不要生氣嘛！」

不久，萬斯和沃爾肯就在「石牆」就宣告了他們在一起的消息。

奧茲當時趁沃爾肯上廁所時，對萬斯說：「我看好這小子，他一定會比尚恩對你更好。」

日後的相處中，奧茲的預測得到了印證。沃爾肯甘願將自己排在末位，相反卻把萬斯放第一位。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轉眼間，萬斯碩士的第一年又到尾聲。

這一年LGBT+圈子裡又發生了一件大事：美國精神醫學會將同性戀從精神疾病紾斷與統計手冊中剔除。也就是說同性戀在美國，將不會再被視為一種精神病。

當天大家都聚集在「石牆」飲酒狂歡。

這是大家同心協力爭取平權的成果，奧茲早已泣不成聲，一杯杯酒下肚，又抱住萬斯說：「大學社團活動我都沒有這麼認真過，因為抗爭，我都多久沒有好好享受過？」

萬斯只得為他拍背順氣，奧茲這幾年的變化他看在眼裡，他現在是由衷地尊敬這位好朋友的。

原本還小鳥依人地倚偎在萬斯懷裡的奧茲，驀地將萬斯一把推給沃爾肯，然後躍到吧檯上，酒吧內的群眾一片嘩然。

萬斯連忙想上前將奧茲拽下來，但沃爾肯用手環住他的腰，將其禁錮在懷裡，使他動彈不得。於是他就只能看著自己的好友用手指著調洒師——埃米特說：「有種就讓我親一口！」身後的沃爾肯努力遏止住笑意，但震動的胸膛出賣了他。而萬斯本人則是索性用手掩臉，不忍心看著好友出醜。

然而誰都沒想到的是，據說是異男的調酒師竟然咧嘴笑著說：「行啊！」

奧茲眨了眨眼，酒精使他的反應弧線變長了，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慢慢蹲下，蜷縮著身子，蹲在吧檯上與埃米特接吻。

1975年，還有幾個月萬斯就修畢整個碩士課程，又開始要為未來而煩惱。

沃爾肯早就畢業了。他不愛讀書，上大學對他來說只是人生的一個里程碑，所以達標以後他就決定止步了，沒有為自己增加難度。現在他在一家總部在紐約的企業擔任市場規劃的工作。

「你畢業之後要留在紐約工作嗎？」

沃爾肯問這個問題時，他們正一起窩在沙發上看電視，以沃爾肯從後擁住萬斯的姿勢窩著。

「我還沒任何想法呢！」

「那……你要不要跟我回田納西？」

萬斯猛然回頭看著沃爾肯，讓他一下緊張起來，不過萬斯只是笑著往他的唇親過去。

「好啊！」

得到萬斯的首肯後，沃爾肯就開始忙著回田納西的事。

沃爾肯在上大學以前，一直都在田納西生活，他的家人好友都在田納西，所以他顯得十分興奮。

他們决定在聖誕假期先過去一趟，讓萬斯和魯格家的其他成員先互相了解一下。

沃爾肯的家人對萬斯都十分熱情，連怕生的萬斯也被他們融化了，最明顯的變化是從初到埗時喊魯格先生、魯格太太，變成了庫諾和梅莉亞。

萬斯沒想到一切看似都發展順遂，問題卻出自他和沃爾肯身上。

沃爾肯在12月末出生，所以除了來田納西過聖誕，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給他過生日。

當沃爾肯對著蠟燭許願時，他說：「我希望萬斯帶我回德州見家長。」

沃爾肯一說完，萬斯就提高聲量表示：「不可能！」

他的過激反應讓魯格家的成員都朝他露出困惑的眼神。這讓萬斯慌張了，他慌不擇路直接就回到自己借住的客房去。

沃爾肯也很慌張，但眼下也得先安撫父母，穩住萬斯在二老心中的形象，之後再去跟萬斯談談。

但很快他就後悔了，因為萬斯趁凌晨所有人都睡著的時候自己一個回紐約去了。

為了不讓家人發現異樣，沃爾肯謊稱萬斯學校裡的教授有要事找他，所以他先回紐約了。

等到元旦一過，沃爾肯也終於要回紐約了。

一離開機場，沃爾肯連家都不回，拉著行李箱直接跑到萬斯的宿舍找人。

萬斯和沃爾肯並沒有住在一起。因為尚恩的事讓萬斯有陰影了，他怕萬一他跟沃爾肯分手的話會被掃地出門、無家可歸。沃爾肯尊重萬斯的決定，但他依舊將自己家的鑰匙交萬斯，他的理由是：「萬一你和室友吵架了，也有一個避風港可以依靠。」

按響了萬斯宿舍的門鈴，應門的是萬斯的室友。知道沃爾肯上門的原因後，對方表示自從他們到田納西過節後，自己就再也沒有見過萬斯了。

告別了室友後，沃爾肯無計可施，只能先回家再作打算。

但他沒想到的是，當他打開家門，自己心念念的人就在門後等著他。

看著沃爾肯驚訝的樣子，萬斯一撇嘴嘟囔道：「你不是跟我說過讓我把你家當避風港的嗎？」

萬斯和沃爾肯搬到田納西已經有好幾年了。

萬斯在當地一家廣告公司當平面設計師，而沃爾肯則在自己父親的會計事務所工作。

日子過得平淡而安穩，兩人儼如一對老夫老妻。

沃爾肯三十歲那年的某天，他以尋回彼此之閒的激情為由，逼萬斯跟上司請假，然後拉著他去了拉斯維加斯。

他們到達酒店並安頓好一切後，萬斯餓得只想趕緊喝一碗羅宋湯。但沃爾肯这次沒有如他所願，說要帶他去一個地方又將他帶離酒店。

萬斯看著跟前牆身油漆斑駁的老式公寓，他不知道沃爾肯帶自己過來的目的，但他知道這裡看著就沒可能有餐館。

跟在沃爾肯走上一級又一級梯階，經過充滿尿騷味的走廊，來到一道綠色的鐵門前。沃爾肯們敲了敲門，門內傳來拖鞋趿地的聲音，這是沃爾肯已經將萬斯推到身前。門內的人透過貓眼，第一個看到的將會是萬斯的臉。

門終於被打開，出來的是一個女人，最初萬斯只覺得對方看著很眼熟，直到那個女人說：「弟弟，你長大了呢！」

原來沃爾肯陪兄長到拉斯維加斯出差時，應客戶要求在賭場裡相談，當時在台上演唱的歌手便是維吉妮亞。

「萬斯……這些年你辛苦了。你的事我都聽沃爾肯說了。在你最難過的時候，沒陪在你身邊，我很抱歉。但從今天起，我答應你我不會再不告而別。」

萬斯雙手握住維吉妮亞的左手，佝僂著腰，流下欣喜的淚，口裡不斷說著：「你還活著就好……」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AQxu067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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