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點悖論ψ - 第二章第２節

　　「……看看這份清單……用於製造光子和正反基本粒子的萬應粒子模組……運用正反粒子產生巨大能量的湮滅反應爐……還有可以生成奇異物質的阿庫別瑞粒子對撞機，讓蟲洞維持開啟時的穩定性——啊，莉娜，這樣會擋到我的視線，可以把頭挪開一點嗎。」

　　只見莉娜探出頭，擋在蘭與面板之間。她對蘭翻了個白眼。

　　「別再說了啦。那些東西的名字叫做A21、G14和PC04。」

　　黑髮的少女轉過身子，戳了戳分別位於面板上顯示著「萬應粒子模組」、「湮滅反應爐」和「阿庫別瑞粒子對撞機」這幾個名詞的右邊、表示組件編號的欄位。

　　「說編號就好了，別老是說那些會讓人聽到睡著的怪詞。」

　　「……才不會讓人聽到睡著……這些明明都是物理學家辛苦研究的結晶……」

　　看著蘭又失落的沉下眉毛，莉娜才察覺自己有些太嚴厲了。

　　「唉……反正以後說得簡單一點就好了。」

　　「……真的嗎？那首先是萬應粒子模組，妳應該知道基本粒子包含費米子和玻色子……」

　　「閉嘴啦！涅希斯，幫我按照這份清單，篩選掉我們目前已經有的組件。」

　　「瞭解。」

　　莉娜再次嘟起嘴唇。

　　不過，上次像這樣和某個人鬥嘴，也不清楚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印象中，似乎是幾週之前……不，一年多前，莉娜不小心嘗到狼鼠的膽汁、被姐姐嘲笑的那個時候吧。

　　自從醒來後就一直存在的那份無力感，似乎在不知不覺中散去了一些。

　　「總共173項組件，篩去了151項。還缺少的22項，已使用反白標記。」

　　涅希斯報告。莉娜別過頭，和蘭一起將目光投向面板。面板上的清單，顯示著22個反白的項目。

　　「啊，缺少的組件內並不包含剛才說的萬應粒子模組和阿庫別瑞粒子對撞機……我是說，A21和PC04這兩個呢。」

　　蘭在仔細看過一遍清單後說道。

　　「嗯，是這樣沒錯，因為時間機器裡面就有那兩個零件。」

　　莉娜瞥了一眼被擱在大廳中央的時間機器。

　　它的機身因為先前的爆炸變得殘破不堪。不過機器的主控部位，似乎沒有受到太嚴重的損壞。

　　「也是，差點忘了那是用了製造質量和負質量的原理……那麼這樣就簡單多了。真可惜，原本想說製作這兩個組件也滿具有挑戰性的。」

　　蘭感慨的嘆了口氣。

　　妳自己才是電工狂吧——莉娜再次翻了個白眼。

　　「重新製作其實並不困難。」

　　黑髮少女叉起腰來。

　　「北方距離這邊三百多公里的地方，有一座工廠遺址。我和姐姐就是去那座工廠製造新零件的，如果那邊無法製造，才會去其他地方尋找現成的廢棄零件。

　　「那座工廠遺址裡面，有一台巨大的，好像叫……快速成型機之類的機器。那台機器正好可以製作A21和PC04這兩個零件。按個按鈕，等上幾個小時就能做好了，時間機器裡的這兩個零件就是這麼來的。

　　「正好，其實我不打算把時間機器拆除，所以再去那邊做新的就可以了……。」

　　莉娜再次瞥了一眼那台破損的機器。

　　也說不清是什麼原因，她希望那台機器能一直被放在那裡。

　　也許是因為，那台機器代表了她與姐姐之間最後的連結；又或者，它是時刻給莉娜的提醒——不能再犯相同錯誤的提醒。

　　「原來如此。那麼剩下的湮滅反應爐……嗯，G14零件，應該也可以在那裡製作吧。畢竟這些零件的編號，似乎都是依循著第三次自造者運動的分類法訂定的……」

　　蘭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語。

　　再次聽見陌生字眼的莉娜，並不打算繼續追問下去，恐怕蘭又會一發不可收拾的開始講述詭異的凡人歷史。

　　「總而言之——」

　　莉娜最後檢查了一遍反白的清單，揚聲說道。

　　「其他零件，也都是一些普通的控制晶片和零組件。所有零件都能在工廠遺址製作的話，那麼稍微準備一下之後就能出發了。涅希斯，可以關閉面板了，順便幫我拿一下背包。」

　　「瞭解。」

　　嗶的一聲，矮小的搬運機關閉了投影面板，飄浮到了空中。

　　莉娜也從地上站起、伸手扶起蘭。

　　「準備？要準備什麼？」

　　接過莉娜遞來的拐杖時，蘭這麼問道。莉娜眨了眨眼。

　　「也沒什麼，帶些簡單的乾糧和水就可以了。妳呢？」

　　「我嗎？」

　　蘭搖了搖頭。

　　「我隨時都能出發。」

　　雙腳踏上雪地時，寒氣竄入雪靴的縫隙中。莉娜的小腿起了雞皮疙瘩。

　　她看著鼠灰色天空透出的晨光，總覺得一切都好不真實。從蘭來到這裡解救她，直到後續發生的種種，時間竟然只是從午夜變成了早晨。

　　此時，她們已跨過大廳牆面的洞口，抵達圖書館周圍的低窪地帶。

　　以建築物為中心、向外延伸100多公尺的這個圓形盆地，看上去就像是一座位於雪原上的隕石坑。坑底與平地的高度落差並不大，如果從遠方朝這裡眺望，仍可以看見圖書館約七成的身影，像是一幢從雪地中探出頭來的建築物。

　　「就是它了，剛才說到的偵查用雪地車。」

　　耳邊傳來蘭的聲音。莉娜轉頭，看見蘭拄著鐵桿的身影。

　　蘭的腳步停在不遠的前方。涅希斯往她身邊滑行，滾動的輪子在雪地上留下三道細長的軌跡。

　　莉娜朝蘭指著的方向看去，看見一台造型獨特的騎乘交通工具。

　　雪地車的全身被純白色的車殼包覆，渾身散發出和蘭身上的衣服相同的光澤。車的兩側和尾端伸出三支酷似涅希斯足部的支架，支架末端則安裝著巨大的雪地履帶——單看外表，不難看出這就是一輛專門用於行駛在雪地上的三輪機車。

　　車頭上的大型探照燈，正將刺眼的光線透過牆上的洞口照進圖書館。這就是數小時前將莉娜喚醒的光線，同時也是自從莉娜獲救以來，至此都還照明著室內的燈光。

　　「……這是從你們那邊帶過來的嗎？」

　　莉娜問道。蘭點了點頭。

　　「發現自己失憶後，它就一直在我身旁……應該是我在離開桑卡時順便帶上的，很高的機率是因為我事前就預測到了接下來的這趟長途旅行。」

　　她輕輕拍了拍車殼。

　　「那麼，妳說的工廠遺址在哪個方向？」

　　「嗯。北邊……這裡吧。」

　　莉娜帶著蘭和涅希斯轉往左側。走了數公尺之後，她們來到了靠近低窪地邊緣的爬坡。

　　莉娜攙扶著蘭走上坡道。費了好一番功夫，兩人終於站上被白雪覆蓋的平原。

　　雪原的景色，和莉娜過去的印相並無不同。

　　沒有邊境的大地，被一片單調的灰白色雪塵所覆蓋；日光在沒有色彩的平原上，反射著稱不上是明亮，卻格外刺眼的光線。

　　遠處霧灰色的天際線，隱約透出幾幢建築物與綿延山巒的輪廓。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別的能讓視線聚焦的事物。

　　只有曾經不難發現的動物活動痕跡，此時不存在於放眼望去的視野內。正如蘭說的，狼鼠——莉娜所熟悉的囓齒動物——彷彿已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無機的冷風從死寂大地的彼端吹撫過來，讓莉娜即使穿著防寒外套仍打了個哆嗦。

　　「那邊就是工廠遺址。」

　　她舉手，指向地平線上，一個朦朧的方形小點。

　　「它的周圍也有類似這裡的盆地。」

　　蘭跟著向那裡眺望。宛如想看得更清楚似的，她向前踏出幾部。

　　「那裡也有盆地……這些遺跡難道原本都被埋起來，直到有前人抵達這裡，動手開鑿這些低窪地、把遺跡復原，之後才被妳們發現？」

　　「……嗯，我和姐姐也是這樣猜的。」

　　「真是有趣……。總之，我們只要往那個方向行駛就可以了吧。幸虧有那台車，否則真難想像從這裡步行過去要花多少時間。」

　　「嗯，的確……以往我們都得花一天半才能走到那裡，途中還要紮營過夜。如果是騎車過去的話……」

　　「以那台車的速度，大概幾個小時就行了吧。」

　　——說起紮營……

　　莉娜看著蘭眺望遠方的身影，以及她一身單薄的衣物。

　　蘭只批著一件流體似的異界服裝，坦然站在雪地上，絲毫不受寒風的動搖。

　　「蘭，難道妳在這一年裡，都像這樣在外面騎著那台雪地車嗎？」

　　「嗯？對啊？」

　　蘭轉過身，殘留著血跡的白色袖子沙沙作響。

　　「啊……也是，畢竟你們沒有III型文明的能源應用觀念……那台車只要補充一次燃料就能行駛五到六年，一年多的旅行其實不算什麼。」

　　「妳到底又在說些什麼……不，我是說……不是雪地車的問題……妳難道不冷嗎？還有，食物和睡覺的問題怎麼辦？不可能騎到哪裡都有地方休息吧——」

　　話還沒說完，莉娜就大致猜到了答案。

　　「哈、哈，原來是生理機能的部分嗎。」

　　蘭再次發出莉娜寧可忽視的笑聲。

　　「我們一週進食一次就夠了，每天也只需要睡兩個小時。而且，如果有了萬用口糧『核能棒』，我們甚至可以一個月都不用進食。雪地車的置物箱裡裝了很多，完全不是問題。」

　　蘭拍了拍肚子。

　　「當然『核能棒』只是品牌名稱，我們實際上無法攝取核能，我們又不是機器人，哈，哈。不過我們還是會進行『社交娛樂用餐活動』，例如享用下午茶。我最喜歡的是一種叫……布朗尼……的食物。嗯，竟然還記得那個。」

　　真是服了這群不吃不喝也不會死的進化人，莉娜心想。

　　「……布朗尼又是什麼？」

　　「布朗尼……是一種混入了香料植物的種子粉末，以植物澱粉、動物蛋白、乳化劑作為主要成分，經過高溫熟化後製成的甜點……記得是這樣吧。」

　　甜點。

　　曾經，在地球繁榮的年代，世界各地都盛行這種低飽食用途的食物。食用甜點的主要目的並非是為了滿足進食者的生理需求，而更偏向是為了滿足心理需求。甚至，食用甜點對進食者的身體大多還有著負面的影響——

　　之前看過的資料上是這麼寫的。

　　「可可濃郁的香味，以及高溫熟化蛋白質的綿密口感……甜味、些許的苦味和油膩味，刺激大腦的味覺皮質，使腹側紋狀體分泌多巴胺——嗚，食慾整個都上來——」

　　突然，蘭打住了話。

　　「——說起來，妳有吃過甜點嗎？」

　　各方面都聽得一頭霧水的莉娜，只聽得懂這句疑問。

　　「……沒有，我平常只吃乾糧和狼鼠肉。」

　　莉娜想起狼鼠那堅韌、乾柴、難以咀嚼的肉質。不過，與肉串難吃的口感同時浮現在腦海中的，還有營火那宜人的溫度。

　　曾經，在夜幕低垂的每個夜晚裡，她與姐姐會升起營火，一起坐在火堆旁取暖。她們會一邊烤肉，一邊聊著天南地北。每天的晚餐時間，是莉娜在這個死寂的世界中，最不會感到孤單的時刻。

　　然而，如今想要再次擁有那樣的夜晚時光，似乎暫時是不可能的事了——

　　——因為，自己招來的不幸……

　　「是嗎，那到了我們那裡，我們可以一起嘗嘗布朗尼。」

　　銀鈴一般的聲音響起。莉娜抬起頭，看見眼前蘭的身影。

　　她的臉上，浮現出一如往常、細微到幾乎看不見的微笑。

　　那是，作為極度理智物種，能夠綻放的最大笑容。

　　微風吹拂。蘭身上細柔的衣服，像是雲一樣輕輕流動。

　　白色的頭髮、白色的身影，與她身後的潔白大地，映著炫目的粼粼晨光。

　　「……沒有……那個必要啦。吃甜點……不是會傷害身體嗎。」

　　遲遲無法將目光從蘭身上移開，莉娜吞吐的打破了沉默。

　　「適量攝取的話就不會了。」

　　蘭依然剔透的笑著。

　　「更何況，身而為人沒有吃過甜點，也未免太可惜了。回到那裡，妳就稍微嘗嘗看吧。」

　　她說道，聲音彷彿比以往都多了一絲溫度。

　　「……好吧，就吃一點。」

　　遲疑了片刻，莉娜才這麼回答。

　　蘭點了點頭，隨後就踏著雪朝莉娜走來。

　　「說多了，趕快出發吧。」

　　「……嗯。」

　　莉娜接過蘭的手，好讓蘭可以扶著自己。轉身之後，她與白色的少女一同往坡道下方走去。

　　淺灰色天空下的空氣，似乎比剛才還要暖活了一些。

　　那或許是因為日頭正悄悄上升的緣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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