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真不好意思,今日本來是安排了一位師兄跟你對打練習的,但今日香港實在太混亂了,他無法來到拳館,便只能讓你跟我打手靶打沙包練習了一整課。」林教練帶點抱歉地對張璡說。
「不要緊。」從更衣室出來的張璡搖了搖頭:「今日的練習已很夠份量了。」
林教練笑著說:「你是要多加訓練的,不然兩星期後在擂台上給人痛扁就不好看了。」
張璡深呼吸一口氣:「提起比賽,我心情還真是有點緊張。」
林教練忽然轉了話題:「你現在要回去深圳嗎?今日外面的交通很混亂,你自己要小心點。」
張璡點了點頭:「我打算在旺角坐跨境巴士,不管去皇崗還是深圳灣,能夠過關回到大陸便成。」
「路上踫上黑衣人要忍耐啊!」林敎練歎了口氣說:「你有一個師兄早前就因為衰衝動,在街上與黑衣人爭執,被人打到爆缸。」
「誰啊?」張璡吃驚地問:「他們因什麼事打起來?」
林教練掏出手機,給張璡看一段網上新聞,圖片拍攝到一個男人血流披面,傷口明顯在頭頂,他的右眼亦已腫了起來,正被人攙扶著離開後面的人群。報導上的標題寫著:《懷疑警方臥底遭私了》。
張璡認出相中的男子他有在拳館見過,是個才二十多歲的年青人,往日在林教練與師兄弟們的談話中,他記得這人名叫Benny,便說:「原來Benny是當警察的嗎?」
「當然不是了!」林教練取回自己手機,搖搖頭笑說:「這傢伙是個無業遊民才真。他剛從英國唸完書回來不久,以前好像是讀什麼社會學的。回港後他一直待業,但因為家裡有點錢,便可以不時上來打拳消磨時間了。
「這單新聞是其它拳館的人看到後轉發給我的。我有WhatsApp問他,他說他當時只是坐在欄杆上,一邊飲啤酒一邊看熱鬧。可能是飲多了吧,他看到有黑衣人在路上挖掘磚頭便用啤酒罐扔向對方,結果雙方便打起來了。」
張璡皺起眉頭問:「Benny為什麼要向黑衣人扔啤酒罐?」
「誰知道呢?年少氣盛吧,也可能恃著自己一身肌肉,又練過幾年拳,便以為自己身手不凡。」
「街頭毆鬥可不同擂台競技啊。」
「可不是嗎?人家哪會跟你講規矩,誰會上來跟你隻揪?大伙兒一擁而上,手上又有武器,他一個人手無寸鐵,便給人打成豬頭一樣了。」
「但為什麼新聞上說他是警察臥底?」
「現在的新聞哪裡能信啊?可能是有記者見Benny體格魁梧,又敢去挑戰黑衣人,便想當然認定他是警察吧。」
張璡歎了口氣:「以後要叫他不要這麼衝動了。」
「沒有以後了。」林教練搖搖頭說:「我教的是運動員,不是爛仔,我不會允許在外面滋事,在街上打爛仔交的人上來我拳館打拳。」
張璡不敢再多嘴,跟教練道別後便離開了拳館。林教練的拳館設於塘尾道的一座工業大廈內,位置算是處於旺角、太子與大角嘴三區的交界處。張璡走過弼街與新填地街這些充斥著日間售賣裝修與五金材料店舖的街道,這時候本已冷清的街道泛起一片不同尋常的危機感。張璡說不清今晚這些街道與往日有什麼不同,是遠處隱約的人群嘈雜聲嗎?還是遠方若有若無的,好像有東西被砸碎的聲響?
沿鴉蘭街往荔枝角道走去,眼前的景象令張璡感到很陌生,也很驚訝,他竟然看見有汽車在荔枝角道上逆行!
走到路口位置,往日車水馬龍的街道一片空蕩蕩,應該正在營業時間的店舖全都拉上鐵閘,關上了大門。過馬路處的交通燈通通被打爛,電燈柱、大廈外牆與路邊石壆等地方都遍佈塗鴉,路上偶然出現的汽車還可以任意往他們喜歡的方向隨意行駛。
望見前方的跨境巴士站點一片烏燈黑火,張璡已然心裡有數,但他仍走到往日乘車的巴士站前,確認所有過境巴士都已經停駛。之後張璡往太子道方向走去,想前往旺角東站搭乘港鐵返回深圳,但在他走到太子站的其中一個入口時,他發現入口已經拉起鐵閘,外面滿佈塗鴉,石級上還有被大火燒過的痕跡。
張璡掏出手機,新聞網站顯示港鐵大部份車站已經或將要關閉,新聞說有鐵路路軌被人扔入雜物,多條線路被迫要停駛,政府勸諭市民要留在家中。
從新聞片段看暴亂與身歷其境是兩個截然不同的體驗。這時候張璡想到家裡還有小松,今晚他還答應過對方要回去跟她一起吃串燒的,那該當如何是好呢?這時候路上已沒有任何公共交通工具可以乘搭,四周陷入一片混亂,有人聚眾叫囂,有人擲石放火,他矚目所見的香港人全都陷入到一種瘋狂的精神狀態。張璡忽然想起剛才與林教練談到的Benny,他覺得自己好像能體會到,對方為什麼會向黑衣人扔啤酒罐。
張璡打開微信,告訴小松他可能要很晚才能回家,叫對方要自己先吃飯。之後張璡扣好背囊,將背囊索帶拉緊,之後他挺起胸膛,大踏步沿長沙灣道一直往東北方向走去。張璡盤算,今晚即使走路也要走到皇崗口岸。大不了就先走到荃灣,再沿青山公路走到屯門,經元朗去新田,然後再抵達落馬洲。
路上張璡與不少三五成群的黑衣人擦肩,有人在經過時還會對他上下打量。張璡不想惹事,他沒有回頭,心裡也很平靜,他只想到,若要來的便即管放馬過來吧。
然而張璡終於都毋須走路到皇崗,當他走到美孚港鐵站附近時便發現路上有巴士行駛,是今晚九巴安排的特別路線,專門用來接載乘客從美孚直接去元朗。
張璡坐巴士去到元朗大馬路,落車後他看見遠處有年青人試圖截下一輛的士,但的士司機在停靠路邊略為詢問後便頭也不回地駛走。到的士駛到張璡身前,司機搖低車窗問張璡要去哪裡,知道張璡要去皇崗口岸後司機便立即叫他上車。
在車上司機喃喃自語,說剛才的幾個年青人竟想截車去屯門,但那裡今晚是七國咁亂云云。張璡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沒有作聲。
到的士駛到接近皇崗口岸,還未到停車處,卻已有人在外面試圖將的士攔下。這時候停車處有大批乘客等車,看來今晚因過境巴士停駛,便使得大批旅客要在口岸滯留。
到張璡終於過關抵達深圳境內,他望一望手錶,發現時間已過午夜十二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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