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與少女 - 第一章

銀白的月光透過窗戶，靜悄悄的灑進臥房。

我睜開雙眼，用手輕輕推開棺蓋，從睡眠中醒來。

夜空色的髮絲滑下肩膀，我起身跨出棺材，將掛在窗戶與書桌間牆上的死神黑袍套在身上，雙手穿過袖子，繞過書桌，拿起衣櫃門把上的鐮刀，打開門。

今天這個郊區一樣沒什麼靈魂，我沿著山坡上的小路小跑下山，道路兩旁的鬼火樹隨風搖曳，閃著街燈般五彩繽紛的火光。

鬼火樹只有夜晚才會發光，早晨時僅剩下光禿禿的黑色樹枝。

逐漸接近市中心，太陽從東方升起，現在應該是人類時間的五點吧！培訓學校傳來念誦課文的聲音：「靈魂只需要四小時的睡眠，人類擁有身體，為了維持健康，還要進食……」。

這是我早已熟背的《靈魂入門手冊》的內容，當靈魂結束培訓，通過測驗，就會正式成為死神，開始工作。

眼前出現石造的門——冥界大門，我前往旁邊的靈魂事務中心，進入凡間部大廳，到登記處領取名冊。

「嵐！」熟悉的沙啞、溫柔而有朝氣的嗓音響起。

我抬起頭，師父拿起一日份量的名冊，用她那雙充滿智慧和經驗的祖母綠眼眸看著我。

「師父。」

「工作怎麼樣？有好好休息嗎？」她一邊把名冊交到我手上一邊問。名冊上面記錄了我今天要收割的靈魂。

「沒問題。」

「話還是這麼少啊。雖然你不愛說話，但明明可以多抱怨一點的說。」她看起來很擔心我，不過我已經不是見習生了呢。

「我知道。」

「你真是……」

「我要走了，師父。」

在兩分鐘冥界門就要開啟了，和師父道別的我走出事務中心，看見其他死神也三五成群的一邊聊天一邊等待開門的時刻，攜帶各自的武器準備值勤。

「那把老舊又生鏽的鐮刀妳還沒丟嗎？」一道尖銳的聲音使其他死神的視線集中在我身上。

這把陪了我三年的鐮刀是老了點，也和最近流行的劍、槍不同，幾乎沒有人在使用，所以被稱作笨重又過時的武器。

但在工作中我不打算回應他們。見我毫不理會，四周開始竊竊私語。

「那樣隨便招惹她好嗎？」

「她可是著名的殺戮機器呢！」

「捨棄了情感的冷漠怪物！」

閒言閒語對我沒有任何實質影響，反正業績第一名的位置本來就會招人眼紅，不值得在這裡浪費時間。

我無視他們直接朝門走去，在門前微蹲，跳躍，起飛，然後閉上眼睛，穿過大門。

♤

我張開眼睛，感受刺眼的陽光照在臉上，人類時間早上6點，在蔚藍天空下飛翔，前往我所負責的轄區。

翻開名冊，死者有六人，分別有三人老死、兩人病死，還有……一人是車禍意外。

上面的年齡寫的是14歲，真是年輕。

往地面上一看，醫院已經到了。

我悄悄的飄進窗戶，一個九十多歲的老男人躺在病床上，家人陪在他身邊，機器記錄著越來越微弱的呼吸和心跳。

這個空間本該充斥著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然而靈魂在人間只有視覺和聽覺，聞不到味道，也感受不到溫度。

我移動到病床上，他現在應該看得見我了，看得見即將來臨的死亡。當然，其他人——包括他的家人和護理師——都無法看見。

我在他正上方飄浮，舉起鐮刀，精心保養的武器閃著銳利的寒光，瞄準心臟，靈魂與身體連接的地方。

倒數著3、2、1，然後，揮下。

機器發出「嗶——！」的聲音。

紅色的鮮血噴出，部分濺到了我身上。人類看不到這些象徵死者對人間留戀的鮮血，在人類眼中，老人安詳的躺在病床上，陷入了永恆的沉睡。

護理師匆忙的出去通報了，病床邊一個消瘦的婦人，緊握他的手痛哭失聲。

我飄到窗旁，老人的靈魂就在那裡，他看起來很茫然，訝異於自己已經從身體的痛苦中解脫。

領著他飛出窗外，他問道：「我死了嗎？」

「對，你死了。」

「這樣啊……那孩子們一定很傷心吧！」他看著那扇醫院的窗，眼裡有著我形容不出來的情緒，我所沒有的、無法理解的情感。

在帶著他返回冥界大門的路途中，我們沉默不語，將他交給管理員後，他必須選擇要重新體驗來生，還是在冥界待到靈魂還原成生命之火為止。掌管生命之火是鳳凰的職責，不在死神的管轄範圍內。

♤

收割今天最後的靈魂，一個車禍死亡的十四歲少年。

目標在放學路上，這很麻煩。如果在車禍發生前被他看到，他可能會逃跑，因為無法確定死者會在什麼時間點後看見死神。

「需要作點偽裝呢……」正在這樣思考時，事發的國中校門口映入眼簾，放學時間，學生接連不斷的湧出校門，全都穿著藍色的制服，是一片名副其實的「人海」。

看著這景色，我想出了一個不錯的點子。

♡

「碰！」

前方的馬路發出一聲巨響，我嚇得往後退了一步，一起放學的幾個好朋友發出尖叫聲，抱在一起。

「同學，請後退！」

人群開始出現混亂，老師們走到道路上察看狀況，好像發生車禍了。

忽然，一個女生從身旁走過，由於她散發的氛圍太過奇特，我忍不住盯著她看。

仔細一看，她穿著學校的制服，我卻從來沒有在校園裡看過她。夜空色參雜紫羅蘭色的髮絲隨風飄揚，肌膚白皙到不像是人類，高挑纖瘦的身材，小巧的臉，最令人印象深刻的那雙柳葉形雙眸，有著和幽潭一樣深邃的紫色。

在其他學生急急後退時，她仍堅定的前進，詭異的是，不只學生，連老師也沒有注意到。她就這樣直直的走到因車禍倒地的男生旁邊，我不由自主的移動到很靠近封鎖線的位置，只為了能看得更清楚些。

她閉上眼睛，手上出現一把鐮刀，緩緩上升，腳下卻沒有任何東西。

她正在……飛？

當鐮刀揮下的那一刻，我跨越了封鎖線，眼前的景象使人懷疑自己腦袋出了問題。向前衝的我抓住她的手，感覺不到溫度，心中的疑問自然而然脫口而出：「你是……什麼？」

抬頭一看，那是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下個瞬間，她消失了。

我震驚的跌坐在原地，耳邊響起老師的叫喚聲：「……同學、方苡鈴同學，你還好嗎？」

回過神，眼前是好友擔心的臉，我急忙起身：「對不起造成大家的困擾，我已經沒事了。」

「真的嗎？你剛為什麼突然衝出去？」紜安追問。

「我沒問題的，只是有點嚇到而已。」

我這麼說，紜安鬆了一口氣。

老師開口了：「沒事就好，下次不要隨便越過封鎖線，很危險的。」

「我知道了。」

「謝謝老師的提醒。苡鈴，我們走吧！」

離開前我再次回頭，看見的只有一如往常的人群，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果然是我的錯覺吧。

♤

「你是……什麼？」

眼前這個狀況遠在我的意料之外，無論如何都得在發生騷動之前擺脫她。趁她手上的力道稍微放鬆，我甩開她的手，一把抓起旁邊那個愣愣看著自己屍體的靈魂，閉上眼睛，描繪管理室的畫面，直接帶他轉移到冥界。

到達目的地，我感到一陣暈眩，管理員大驚失色的跑來，我用鐮刀撐住自己逐漸模糊的意識，說：「那個靈魂……處在非常……不穩定的……狀態，請師父……來處理。」

看來是跨界轉移太累了，管理員已經開始行動了。陷入昏睡前，一個疑問在腦海裡盤旋不去，為什麼她看得到？

♤

「嵐！嵐！你沒事吧！」從模糊到清晰，眼前出現師父的臉。我坐起來環顧四周，管理室就和剛來時一樣沒什麼變化，只是窗外早已染上夜色。

「那個靈魂呢？我睡多久了？」

「已經安置好了，你睡了三小時。發生了什麼事？」

「有個人類看到我帶走靈魂的場面了，明明沒有收到寫有她名字的名冊，他卻看得到死神，還直接在人來人往的地方抓住我，不得已才帶著那個靈魂轉移回來。」

「真是奇怪，先前從未出現這樣的例子……這樣好了，你這陣子太勉強自己了，我派你去執行觀察人類的任務，當作放假，好好休息吧！」

「是，這個任務我接下了。」

「快點回家休息吧！」

回家路上，我計畫著行動的時間和地點，抬頭望向冥界的天空，那片沒有星和月的天空，依然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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