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東雲王朝，末年。
凌捷大殿上，持星宇坐在龍椅右邊地上，他的臉剛好與皇帝面前的奏案同高。
披著凌亂長髮，縱使知道此時的自己，簡直如同一隻喪家之犬，他仍低著頭，神情嚴肅，耳邊聽著副將對叛軍的快馬來報。
逆賊李晨星已陳兵關外，正醞釀著大舉進攻之勢。
持星宇耳裡聽著奏報，覺得胸口一陣悶，想要起身卻是一個踉蹌，原本想要去抓扶案板邊緣的手，卻又捧著自己眩暈且要炸開的頭，稍微動了動腳，沈重地牽起了一陣鐵鍊的聲音。
腳上的鐐銬，常常被遺忘。
啪一聲，龍椅上的老者將奏摺砸在自己的身上，持星宇身子不再移動，也不說話，老者自己先氣喘吁吁。
「皇上？」兩張粉白面上畫著艷紅唇色的臉湊近。
那是宦臣太苡，以及已不再年輕的寵妃色優。
光進皇帝伸出手，制止他們靠近與關切，「沒事，毋需介懷。」他轉向座下的大兒子，「孽子！叛臣！他來做什麼？」
持星宇沒回答，抬起那張泛著紅眼圈的青白面孔，他的眼神穿過偌大的宮殿，穿過大街小巷，穿過遍野的黃沙，彷彿看見，那銀白色的身影，纖瘦，但是昂然挺立。
「大皇子，這李晨星當年與您可是親近之極啊……如今這東雲內憂外患，又在這太子親征之際，他來攪和啥呢？」
沒法回答，他艱難地一個人起身，馬虎行禮，也沒有人理他，就這麼離開了大殿。
3000兵力，邊城外叫板，黃沙連天，看似勢單力孤，但是，持星宇知道，他來了，是為了誰。
所有人都知道，包括他的父皇。
東雲國力已內外交困，離亡國不遠，這三千兵力，如若只是換一個早已經沒有任何實權的廢太子，划算啊⋯⋯父皇，遲早會把他交出去的。
十年了，他好想再見見他，但是，這等模樣的自己，為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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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園裡，他的兩個幼子正被奶媽背負著走在彎彎小徑之上，一蹦一跳，惹得他們咯咯發笑，他的長公主霰珏正從書齋走出，教書先生畢恭畢敬的走在她的身後。
都說長女多似爹，12歲的霰珏怕是最好的證明了，一張玉雪般的容顏，比冰霜還冷傲的神情。
這宮中誰都怕她，但長公主才情之高，強記能力之犀利，恐怕是無人能及。
持星宇遠遠看著女兒昂首走遠，不敢太過太近，等下擾得她還要過來問安行禮，見了自己現下光景，又得咬著牙關，勉強自己不要落淚，真是麻煩！
霰珏領著一種宮女隨侍逕自步行回宮，微仰的側臉神態憂鬱卻依然淡定，白面上一抹紅唇，她身上綴著暗花的月光絲錦，已經微微泛黃，很多地方都細細抽紗，但是，一回身，那抹霜雪白，他感覺熟悉。
霰珏這神態，真像一個人。
遙遠記憶裡，白衣白袍，頭上烏黑髮髻上，一束天青色的絲繩，同樣冷白的面容上，灩紅的唇，胭脂點的，與那不健康的蒼白煞是不配，那時，持星宇上前，調戲地用拇指，抹過那人工的掩飾，在唇側至下巴留下一道紅痕，邪惡笑看對方星辰般閃亮的雙眸裡，漸漸紊亂而失去神采的表情。
擁有這樣一雙銳利眼眸的人，哪有可能是女子，可當他神態漸弱，那像是浸泡在一汪秋水裡的銀灰珠子憂鬱如被霜雪覆蓋，總讓持星宇迷惘。
印象中，自己身邊的人，李晨星就喜歡過霰珏，只對她笑過。
他進宮那年，受盡歧視與欺凌，他們兩人走過無數劍拔駑張的狀況，持星宇記得，李晨星那冷如冰霜的俊逸面龐上，只對三歲的霰珏露出過真摯欣賞的笑容⋯⋯
「妳真厲害！長得也可愛。」他見到歡喜事物時，少年純稚嗓音天真得不可思議。
年幼的霰珏當時一張澎潤的容顏，圓珠子般的大眼也正瞪著他，那天，她在御花園魚池邊上連續做了好幾個漂亮的空翻。
眾人雖然鼓掌，其實早已經習以為常，包括作為父親的他自己。
「公主這身手，過人的平衡之術，就是所謂的天賦異稟了……」永遠隱在人群之後，離得遠遠的一個聲音幽幽說著，那聲音漸漸走遠。
那人在宮中儘量閃躲，但是只要有皇子公主得聚會，他必得參加。
他總是白袍白衣白紗覆面，紗後面容上，一雙複雜且深不見底的明眸，頭頂以青綠絲線束起高髻，緞黑髮絲披散，身上全其他無飾品卻自帶清艷氣質，的確是雌雄莫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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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星宇回到宮裡，那空盪盪的書房裡，高處的書櫃已經開使生出了蜘蛛絲，國家內憂外患之際，宮裡宮外很多人都跑了，踏上長長的流亡之路。
他腳上鐐銬讓他無法爬上高高書櫃旁的梯子，他只能站在下面，看著書櫃頂上最高那一排，那些不屬於他的書。
馬術，唐詩，詞評……外邦來的各種天書。
他想起他們認識了很久以後，有天那人成為了公主的馬術老師，除了跑跳，他們還練一種無鞍的身法，在馬上站起平衡，翻身做出困難的動作。一開始把他嚇得不行，簡直要懷疑公主的安危，直到有一天他親眼看他們訓練⋯⋯練到這些困難的動作，必親執韁繩才準她進行。
他是真的喜歡霰玨這個女徒弟。
嚴格來說，李晨星自己也算個皇女，雖然大傢伙都把這事當笑話看，但馬上急騁之時，他壓低身子，眼神專注，一身貼身白衣白寬褲，完全不著女子應有的裝束，他記得他的袖口和腰間卻綴飾著幾片白色紗巾，風裡，衣帶紛飛的樣子，常常讓他覺得，這不知是哪裡來的妖，竟如此魅惑人心。
後來，多舛的命途讓他一次次倒在他的懷中，他看似纖瘦嬌弱，卻寧折不彎充滿血性，一次次撼動他的心，震懾他的靈魂，直至他們都一起崩潰。
他知道對小晨來說，那不得不維持的女兒身，是他壓抑全身心依然揮之不去的痛，但是也因為他是個變換莫測的絕色，把他們通通拖進了萬劫不覆的淵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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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太子的晚膳送來了，發霉的饅頭，酸掉的粥，持星宇看著那他早前還懂得作嘔的吃食，灰水城已經封閉兩個月餘，他知道現在已經不是在故意為難他，而是真的整個城裡已經沒了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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