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靈: 是指還活著的人因某些因素而靈魂出竅,或是直接產生一個分身去進行某些事,但是在大多數的情況下,「生靈」的主人都不知道自己有了「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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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了。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7iEZKB4Ml
那天也是個豔陽高照的日子。基本上晴空萬里,只餘天際線邊湧現的積雨雲。但天氣也稱不上舒適。三十五度的高溫,頭頂上懸掛的烈日,把一切事物都照得無所遁形。令人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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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回到學校補課。課室裡開了冷氣,但仍略顯悶熱。大家都在執筆奮書,認真把模擬試卷做好。我伏在書桌上,望著時鐘,等待救贖我的鐘聲響起。幸好老師沒有抬頭,否則便會發現一個正在摸魚的準高考生。再過幾個月,我那乏善可陳的中學生涯便能畫上個潦草的句號。傳入耳中的是不絕的書寫聲,我的腦袋卻播起了達明一派的《石頭記》。說來奇怪,我並不是港樂的忠實愛好者,也絕對稱不上愛傷春悲秋的文青們。這首只在家中聽媽媽播過的歌,卻在如此不合時宜的場景播出了。可能有時人的思緒便是這樣飄忽。不知算不算幸運,黃耀明唱到第四句時,鐘聲就響起了。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JwvGnj2fn
我有條不紊地收拾好文具背包,施施然地雙手遞交寫滿答案的試卷,當然入面大多數內容都是胡扯的。老師沒有細看,隨意翻過後便放我一馬了。我露出了那天最輕鬆的笑容,對朋友揮了揮手,便先離開了。一出校門,我便拿起手機。一看,正正是十二時三十分。若是平時,我應該會像每個無聊的學生,繼續看看臉書、Instagr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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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那天,我罕有地放下了手機,抬頭回望難得靜謐的校園。過眼的是空無一人的籃球場,只餘數隻麻雀。我一走近麻雀,牠便不再停留。牠小小的翅膀拍翼飛行,像是有目的地飛向天台。我的目光跟隨著牠,讓牠帶我到目光的盡頭。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QeJMPBPyz
日後回想,我總會暗自把這段回憶美化成某些冥中注定。但實際上我知道,那只不過是大多蹩腳故事的開幕,角色相遇得毫無邏輯,相散得沒有意義,甚至沒有一個爛尾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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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仍是我至今最後悔的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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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了最藍的天空,藍得眩目。天空之中,有個白影。我眯起眼睛,看見她隨風搖曳的校裙。她定定望著我,露出一個熟悉的微笑,像是解脫,又帶一絲不捨;溫柔,而又冷酷。原諒我充滿矛盾的說詞,在我回憶中的她實在太像被小石打亂的漣漪,至今仍未平息。後來,我看過好多人的微笑。誠心的、真意的、悲傷的、獻媚的、皮笑肉不笑的,但我始終沒有再見過她的微笑。然後我驚覺,她那莫名的微笑在不經意間令我記了好久。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TjV1Iv75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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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裡帶著一種平靜的慌亂,望向站在天台的邊緣赤腳的她。我想我知道接著會發生的事。我知道我應該要馬上衝到天台,或者馬上叫老師、保安、消防,叫誰都好。甚至失態地大叫,吸引他人的注意也好。但在那一刻,我的腳動不了、嘴巴說不出半句話,視線也不能從她身上移開。就那樣,世界彷彿只剩下我與她,我們眼中只剩下彼此。那刻,有種奇怪的感覺。像是你一直以爲自己正在活著,但你遇見一個人時,你才意識到自己的心跳聲。原來自已未曾活著,直至那人出現。我也不知我們對望了多久,時間好似過得好慢,又像過得好快。直至最後,我看見她的嘴巴張開又合上,我曾憑著記憶模仿她的嘴形,但只得到一串如同亂碼的音節。之後,她不再望著我,走向屬於她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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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的光直直照落她身上,白色的校裙映出亮光,一切都顯得如此不真實。我只能怔怔望著,望著那飄逸的校裙落入積雨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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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站在原地,直至我的朋友與我打招呼。
朋友穎兒一面擔憂,問我為什麼站在烈日之下一動不動。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hTOX1FPH3
我花了好一會兒回神過來,激動得捉著她的手臂,口齒不清地反問她是否看到學校天台上的身影。穎兒坐在課室西南近窗的位置,抬頭就可看到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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穎兒被我掐痛了,好似被我嚇壞。
「你瘋了!幹嘛這麼大力⋯⋯好了別看我!剛才從課室裏望到天台,甚麼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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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心裡高呼不可能,馬上衝向天台的下方。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LRL98pBjz
天台的下方是個花圃。平日杳無人跡,但花於夏季開得燦爛。不知名的花靜靜綻放著,不言不語。沒有被壓壞。沒有血跡。沒有警方的封鎖線。沒有救護車的鳴笛聲。只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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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掃過花海,也掃過我。被風一吹,大腦頓時冷靜不少。此時,校工陳伯拿著綠籬剪過來。看見意料之外的訪客,他熱情地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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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怎麼不回家,來這裡看花?」陳伯笑嘻嘻地問。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5Pb9B2pko
陳伯是個好人,他收養了經常在學校的流浪貓。不少同學都受他關照,我也不例外。中一某個下雨天裏,他曾借給我雨傘。不過他從來不把這種事放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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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伯,你有沒有看見學校出了甚麼事嗎?」
不知為何,我不願詳說我所看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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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這學校還能出甚麼事呢?」陳伯失笑,隨即便說了一堆有的沒的。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GmG7zOLXS
最後,我答應他會再來看花,屆時再聊。便怱怱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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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夕陽下走路回家,路過每天一成不變的景色。但我記得,那天天上飛機隆隆飛過我,放暑假的孩子嬉笑打鬧路過我,落日的微風吹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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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同昨日。有一陣子,我總是想著她,心不在焉。試過試探性地問學校最近有沒有人自殺,結果除了被以為壓力太大以外,一無所獲。也問過有沒有人借用過天台,入天台的正規路線是借鎖匙,但沒人借過。我甚至查看過學校相關的鬼故事,說不定她是幽靈。但晚上的天台雖然陰森,我試了好多方法,也叫不出她。只可惜在那以後,天台便在原先的鎖上再加了兩道。而老師終於受不了頻頻闖入天台的我,特地請我媽媽來面談。依稀記得媽媽氣急敗壞,但面談的內容不記得了,只知道我再也不能到她曾去過的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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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後,媽媽仍然沉默不語。一則來電鈴聲打破沉重的氣氛,是爸爸的來電。媽媽特地走回房間才接電話。此時我痛恨房間優秀的隔音功能,又開始忐忑,他們的談話時間不短。良久,媽媽終於從房間走出來,面上帶著我從未注意過的滄桑。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CDbTlyNlg
她靜靜地坐在我身旁,還順手開了電視。剛入屋時我們都忘了開燈,於是電視的光肉眼可見地映在我們身上。電視劇正播到男女主角苦苦別離,但我們誰都沒認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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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海,升學考試是不是令你太大壓力?」媽媽的聲音帶著清晰可見的顫抖。
「媽媽聽陳老師說了⋯⋯一定是最近的壓力太大,才令你看到幻覺。」
「文憑試盡力就好,我們都不希望你因這種事而生病。」
說著說著,媽媽捉緊我的手。我向來討厭手牽手時傳來的觸感與體溫,但這次我沒有掙扎。
「阿海,你一直以來都是乖孩子,不要讓我們如此擔心。好嗎?」
我好想說那不是幻覺。而且我對文憑試從來不上心,根本就與壓力無關。但我意識到媽媽望向我的眼神中帶著不安與懇求。原來母親也有這般脆弱的時候。
而我只需要用一個音節,便能驅除掉最愛我的媽媽的不安。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LhYbvJq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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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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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語的力量有如魔法,媽媽聽畢後便回復以往的精神。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B0VkyGfeg
「乖孩子。時間不早了,媽媽先去煮飯,你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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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房間,倒在床上。已經甚麼都不想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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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一年,我恪守承諾,做一個乖孩子,不再令他們擔心。只是我從此養成了仰望高樓大廈的習慣。偶爾我會在夢中想起她。人類對潛意識的控制微乎其微,無人能控制思緒的蔓延。夢中的她定格在跳落的前一秒。我慶幸我還能夢見她。時間越往後,那天的記憶便越朦朧。我開始懷疑,那天其實也只是夢的一部份。其實那天我沒有提早完成模擬試卷、其實那天或許下雨了、其實那天我沒有抬頭望、其實那天天台上空無一人。記憶越是朦朧,我就越是害怕。有天晚上我實在不安,衝動之下打電話給穎兒。我問她,你記不記得前幾年,就是我們中五的暑假,我曾發瘋般捉緊你的手臂。她懶悠悠地回我,記得。你又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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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說了很多,亂七八糟、欠缺邏輯。穎兒卻安靜地聽完我所有瘋言瘋語,沒有批評,也沒有嘲笑。語畢,她問我,你希望「她」是真實存在,還是你的幻覺?我回答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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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你慢慢想吧,我明早還有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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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徹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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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決定再也不想這事。人說烈日之下易生幻覺,就把這當成幻覺吧。這才是最好的解法。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IOOV209NW
大學四年,也曾與人跌入愛河。偶爾會與戀人用開玩笑的語氣談起這堆往事。溫柔的戀人會笑我,你絕對是瘋了,但我就是喜歡這樣的瘋子。說過這般肉麻的情話也不覺噁心,我再也不討厭手牽手時傳來的體溫。這樣很好,這已經足夠。而後我同戀人說愛是眼中只剩下彼此,但我卻先移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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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輪苦夏。
天文台指今天乃香港數十年來最炎熱的夏天,氣溫高達攝氏三十九度。光線直直散落在地上,處處平等。然而假日中的旺角仍是人潮擁擠,熱氣迫人。柳青站在T.O.P的天台上,俯視街道上的人群,比螞蟻更渺小。她早已過了輕易言死的歲數,對死亡的渴望被輪迴般的平凡日子沖淡得幾近不見輪廓。只是路過天台,就會不自覺地往下望,算是一種習慣吧。人潮熙來攘往營營役役,又有誰會往上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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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海又看見了——
本以為幻覺終究會隨歲月而消失,但再看到時,記憶迅間變得鮮明。不知出於何種心理,遲海一望便認定她就是當年的那個人。這次,遲海拔足奔跑到她所在的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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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百無聊賴,聽著音樂倚著欄杆看風景,渾然不覺酷熱。看著看著,似是覺得無聊,便打算離開。此時,她才發現身後有一個氣喘吁吁的女生站在身後。女生望見她,有種如得救贖的神色。柳青與女子素未謀面,但卻有種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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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的白裙子很漂亮⋯⋯我叫遲海,遲到的遲,海洋的海。」
遲海未試過搭訕,話說得畏畏縮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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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被搭訕慣了,每次都會無視處理。但她不討厭這個害羞而鄭重的女生。
她微微一笑,回答,
「我叫柳青,二月春風楊柳青的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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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依舊,天台上的兩人相看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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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8C2GaSkn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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