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晶 - 3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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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記在哪部電影看過這樣的討論：天與海，哪個比較寬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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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給出的答案，是海。因為海面如鏡，會映照出天空，瞧，它包容著天呢。

陳亮踩在海裡，視線落在海面的第二顆太陽，浪花不斷沖著腳丫子，細沙從趾縫間溜走。她想：不對，是天空更加寬闊。因為海的容許，天得以延伸雙倍世界，多貪心，存於光裡、也存於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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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先生曾對她說過：「妳像大海，溫柔靜默。妳的臂彎是我第二個家。」

「第二個」，她沒對這詞兒提出異議，連那份小小的抗議她都埋入海底。

「沈先生，大海且是無情，會騙你有千年寶藏，吸引你往下潛，再用海草把你拖入海底。」

「妳捨得嗎？」

她瞥了那雙桃花眼，拉下車窗，把抿熄的煙蒂往外丟——

「誰知道呢。」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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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是自己去看海，那天她生日。

回程坐在搖晃的巴士上，正要過橋，橋下是蔚藍海水蕩漾，耳邊響起一首老歌，1986年《海上花》的主題曲：

「是這般奇情的你　粉碎我的夢想

彷彿像水面泡沫的短暫光亮　是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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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姊和蔡姨都愛唱這首，陳亮偏不愛，她覺得詞太過哀惋，又有百分之一的貼切。當一切成為往事雲煙，回憶殘留水紋，空留遺恨。

如果沈先生說她是海，那麼他便成為抬頭望見的那片天。天與海終日相望，觸不著。留在她身上的只是影子，如夢一場。

額頭抵在巴士窗玻璃上，陳亮喃喃自語：「我的天空、我的天空下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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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先生一直活在後台小姐們的嘴裡。

她們說，沈先生是一股清流，流氓中的紳士，淤泥中的白蓮花，廢土出的青草苗。而她真的遇見沈先生後，只覺得他笑起來時眼裡有一道光，粼光閃閃——像映照在海平面的第二顆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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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真正遇見沈先生，是在成為晶晶的第二個禮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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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多歲的男人喝醉後又摸又蹭，根本不能講道理，陳亮一直想十分鐘過了沒，計時鈴怎麼遲遲不響。

她穿著一件黑色連身裙，緊身，硬是讓身材曲線一覽無遺，不管坐或站都不自在。那男人手一直不安分的滑進裙底，她夾緊雙腿，努力不讓表情太失控，笑著推拉出安全距離。內心不停默念蔡姨的教誨：得體的拒絕、得體的拒絕。

「亮亮，妳是亮亮嗎？」

「我是晶晶。」

「哈哈哈，對，瞧我這記性，醉了醉了！」

「要不我扶您去旁邊休息？」她朝守在門口的幹部大哥使眼色，可惜對方沒看見。

或是裝作沒看見？照柔姊說法，被摸被親是常態，小姐們若想拿小費，總要給點甜頭，不然哪來的回頭客。

「去哪休息？妳在暗示我框妳出去嗎？」男人的手又摸進去：「妳不是不做S嗎？」

陳亮白著臉，語速很快：「我是指旁邊沙發，可以躺著休息。」

「亮亮，那我可以躺妳腿上睡嗎？」

「是晶晶。」她有點想哭：「您先把手拿出來。」

她憋住淚，畏縮縮地說。十分鐘還沒到，陳亮已經快崩潰，頭皮發麻。那時沈先生從別桌換來她身邊，一靠近就是海洋味兒。

「代理，你醉了，我們先去旁邊休息。」

沈先生拉起代理那隻作亂的手，拖他到角落沙發去，安撫了好一陣子。再回來時，吁出一大口氣：「真累。」

沈先生很好看，劍眉星目的長相，卻有溫文儒雅的氣質。她一下子察覺，眼前人就是小姐們心心念念的那位沈先生。

他脫了外套蓋她腿上，小聲問：「還好嗎？妳在發抖。」

「我冷。」

噢，連聲音都在顫抖，多麼拙劣的謊言。沈先生沒戳破，只是坐得稍遠，和她隔了安全距離，禮貌也疏離，慢條斯理地喝酒。

「妳若拒絕得不夠明確，他們就會得寸進尺。」

陳亮「噢」一聲，胡亂點頭，只覺得怎樣拒絕都不體面。

「妳叫晶晶？」

「嗯。」

男人右臉頰有淺淺酒窩：「他們說妳在後台總是在看書。都讀了什麼？」

陳亮愣住，該不該接這個話題？無法引起共鳴，聊天氣氛就會冷掉，她並不想讓這位VIP不開心。心想，她得趕緊想個有趣話題或點首嗨歌。

「聶魯達的詩集。」

「哦？有喜歡哪一首嗎？」

「愛人啊，愛人，雲朵升上天空之塔，

像得意洋洋的洗衣婦，一切藍光輝耀，一切如一顆星，

海洋，船隻，日子齊遭放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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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酣暢歡歌中，陳亮覺得周身突然安寧。沈先生對著她笑：「選得好。」

一雙笑起來深情款款的眼。

陳亮忘了說，她那天真想在沈先生的眼底流連，甘願被樂園放逐天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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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能開口說更多，十分鐘的鈴就響了，沈先生原本的同桌也在喊他回去。沈先生掏出皮夾，抽了幾張百鈔給她當小費，想了想，在第一張紙鈔上留話。（那張紙鈔後來被陳亮貼在房間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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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先生寫：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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