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晶 - 12 | Penana

陳亮心臟怦怦跳，望著手機螢幕上的Line頭貼，虎班貓，沈先生說他叫提米。昨夜加了好友，陳亮想了想，名字輸成「沈先生」。在他叫車離去後，陳亮一直想傳訊息感謝他陪著她亂晃，手指反覆按在訊息欄上，但最後她只敢傳一個晚安貼圖，一傳出去就沒臉看，如情竇初開的少女。

叮咚！

沈先生回：晚安，早點睡

五個字她愣是看了五分鐘。

陳亮把手機揣在懷裡，嘴角漾起笑意，在床上打滾，她想：開心並不犯法。

她想知道，那張笑起來好看的嘴，親吻時是輕柔還是霸道？會說笑話、髒話、甚至露骨的情話嗎？明亮的眼，生氣或悲傷會如何？在床上又是怎樣的目光？他的生活習慣、愛好、抽哪牌子煙？衣冠楚楚的男人脫下外衣又是怎樣，哪兒有痣，哪兒有疤……她淺眠，做了一些縹緲旖旎的夢，斷斷續續，全是沈先生的樣子。

陳亮睜開眼皮時，太陽已從天邊探頭許久，昨夜忘記開電扇，後背汗溼一片，呼吸都是燙的，可那股潮濕粘膩來自於下體。

她把臉埋入枕頭，囁嚅一聲：「……瘋了。」

恨不得藏進棉被裡。平常小奈她們都說男人是慾望動物、可她覺得她也是慾望動物，都一樣的。

沒有誰比誰高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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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去長照機構與公寓代表見面。

陳亮坐在會客室，從帆布包裡拖出白布條歸還，乖乖道歉：「對不起。」

「小姐，妳這是偷竊或毀損，妳沒經過同意就擅自拆除！我是可以報警抓妳的！」

「我知道。」陳亮反問：「不知道你們布條上的字句算不算公然侮辱呢？」

公寓代表氣的站起身：「妳！」

「我是在媽媽掉牙的時候才覺得她變老。可是來不及了，她開始忘東忘西，講些瘋話。我以為人是慢慢變老的，結果不是，人是一瞬間就老去，什麼都來不及。我明明在村上春樹的書裡讀過，但還是來不及。」

「妳在說什——」

「她會尿在褲子上、吃沒煮的生菜、會對著空氣罵、忘了自己有女兒、忘了愛過的一切，我只要一天不在，家裡就會一團亂，飄出屎尿味。我找到長照機構時，感覺終於找到光，你們卻想掐熄我的希望。」

「反正是公寓居民討論出來的，我們連署了！趕緊搬走……」

「是呀，你們沒錯，錯的是社會。」陳亮皮笑肉不笑：「每過新的一年，我會祈禱你們永遠不老。老了，到哪人人都想趕你走，多可憐啊。」

那眼神瘮人，代表有些慫，說這次就不報警，私下解決紛爭就罷。陳亮乖乖說「謝謝」，像客人開酒記她名下一樣，演得乖巧服貼。職業技能倒派上用場。

想來李董有一次在店裡發酒瘋，喊：「妳們是婊子、也是戲子！一個比一個會演，真當自己女主角啊，騙錢騙得爽……」

趁著李董醉了，小奈用麥克風破口大罵：「你才自以為男主角，以為大家都愛你喔？超噁，你是黑名單好不好，開酒還只會開便宜的！幹！」

小奈的發飆逗得大家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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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婊子，也是戲子。

陳亮一直記著這句醉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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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簽完和解書便要回家，行政阿姨在門口喊她：「我平常見妳文文靜靜，沒想到特別伶牙俐齒！」

她遙望正在睡午覺的媽媽，開口：「可能是我今天帶了護身符，什麼也不怕。」

「哦？什麼護身符這麼厲害？」

陳亮雙手插外套口袋：「秘密。」

口袋裡的右手心，捏著一張百元鈔票，被她捏皺了，上頭是沈先生字跡寫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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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燈亮起，陳亮站在斑馬線一端，不停思考：抗議布條會不會又被掛回去？應該會吧，人類就是會捍衛自己的權益，她一個人的聲音太微弱，敵不過公寓居民。想到蔡姨說她上街抗議過，疫情高峰勒令八大停業那次吧，停了快五個月，好多小姐都入不敷出，最後一行人走上街頭抗議。蔡姨自豪地說她帶頭喊：「讓我復業！我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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煽情嗎？那必須的。

曉之以理若行不通，就得動之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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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美聽了有些憤慨，說她大學念美術的，等哪天她成功了，辦巡迴畫展，就邀大家一起去玩！有新聞媒體來採訪，我們就一起在鎂光燈下高聲抗議：尊重小姐！職業平等！還我人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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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姨說過，社會需要性產業的存在，卻又看不起性產業，真有病。

美美說，不如親自上陣對這社會開一槍，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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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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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槍口會飛出一堆彩紙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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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美也不避諱和陳亮談起過往，她以前待在別間酒店，那時還很菜，不懂怎麼閃酒，她被灌得爛醉，客人帶她到角落的小房間，那個客人——美美說她其實有點喜歡那客人，人看著端正、講話也幽默，每次來都指定美美。

她那時有點戀愛腦、內心也空虛，誰對她好她就依戀，Line對話會互稱親愛的，陷入一種不知真假的曖昧，美美以為這就是戀愛啦。酒精上頭，唯一記得的僅有絲襪被扯破的觸感及陌生的體溫，絲襪扯破的同時，她那顆少女心就碎了滿地。

酒醒後，最先意識到的是冷，包廂好冷，下體也好冷，為什麼下體會冷？她愣愣看著自己衣衫襤褸的模樣，下體的鈍痛緩慢襲來，她發現自己被硬上。

她撥電話給男人，撥了好幾通，男人沒接。

最後的對話是男人傳一個Love you的飛吻貼圖。

愛是什麼？

這就是愛嗎？

她後知後覺地感到害怕，說服自己顫抖是因為寒冷，她伸手抽幾張衛生紙，瘋狂擦拭下體的精液和潤滑液，好痛，感覺有些破皮。她穿好凌亂的衣服，把桌上冷掉的薯條吃完，恪守本分地整理桌面，出去和櫃檯請假。

櫃檯行政看見她的鬼樣，意識到出事了，何況美美又是不接性交易的新妹。

「是哪個客人？妳還記得發生什麼……」

行政拿來外套給她，急著打電話通知幹部和她的經紀人，被美美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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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掛斷電話：「我沒事，我自己聯絡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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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樣像極了護食的小狗。

她請假後一個人走在林森北街頭，酒意沒完全消退，五臟六腑都不舒服，有點想吐。她走進小藥局，這間蠻有名氣，小姐各個口耳相傳，都說買婦科藥就來這邊，她在藥局晃一圈，買了事後藥和水果軟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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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美想，自己為什麼護著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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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就是為了那個Love you的貼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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