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晶 - 8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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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站在那沒動，沈先生拿來紙巾，擦乾她的臉。陳亮有那麼一會想笑，想生氣，又想掉淚，她感覺自己的心有點故障，一堆亂碼。

「我有點後悔沒跟她多說幾句，就不會從別人手機裡的錄像認識她。」

「誰？」

「阿水。」

「我遇過她幾次，很熱情的一個人，什麼話題都接得上。」

「你為她開過酒嗎？」

「開過。」

「挺好。」陳亮輕笑。

沈先生想，那黑眼珠是烏鴉的眼，黑到發亮，水洗過更亮啦，笑起來尤其像個小孩。

陳亮剛剛和其他小姐對上眼，她們眼神會說話：心疼？真做作。只有適合和不適合、願意和不願意做，無謂的同情更討厭。道理她明明都懂。

「妳想和她當朋友嗎？」

「不。」陳亮張開雙臂，做出一個擁抱的動作：「我想抱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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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晶，妳那天為什麼逃走？」

陳亮想起沈先生載她去台北車站那夜，男人拉下車窗說在等她沒錯，陳亮忽然轉身就逃。她拿起沈先生手上那團紙巾球，扔進垃圾桶：「我腳痠，急著回家休息。」

「說真話。我是不是冒犯妳了？」

「沒有。」陳亮抹了抹臉上水珠：「只是對你不好奇了。」

「妳才在車上說過妳好奇。」

「我的心是善變的。」

「那現在、此時此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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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看著男人，心裡忽然有點委屈。她不想從不同人口中認識沈先生，小姐們說他有一個家，她不太信。她只願親眼看見、親手觸著，那才是證據確鑿的真實。可是她連自己也懷疑，總覺得自己有本事把沈先生說的謊言都翻譯成真實。

「我有好奇心，但我不想當冒險家。我害怕冒險。我討厭從別人的口中認識你，可我又覺得我的心是盲的，一堆假象，別人口中的你才是真的。」

「他們說我什麼？」

「你結婚了，有孩子，有老婆。下班後我不該離你太近，那樣不對。」

「誰規定的。」

「我規定的。」

「是嗎。」沈先生朝她走近一步：「好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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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頭望見沈先生雙眸，淺棕色的光澤，像琥珀，像麥芽糖，像一杯醇酒，嚐幾口就醉意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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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瞬間的沈先生像落水的小狗，惹人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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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有幾分恍神。咫尺間的距離，沈先生問：「要看我孩子的照片嗎？」

她先是點頭，以小姐晶晶的身份。

再來是搖頭，以陳亮的身份。

陳亮表面裝得寧和，藏起少女情懷的心動與破滅，轉身想走。沈先生擋在她面前，走廊太窄，過不去。他把手機螢幕兑她眼前：一隻虎斑貓，愜意躺在沙發上，不屑地看鏡頭。

「我孩子，三歲，他叫提米。」

沈先生捲起衣袖：「手腕也是他指甲抓傷的。」

結痂傷疤好小，是貓的抓痕，貪玩的孩子。

陳亮伸出手碰，指甲刮過他的手腕內側，沈先生縮起手說癢。陳亮默默記在心底，沈先生怕癢。她眨眨眼，睫毛有殘存的水滴，水晶燈照耀下，像是沒抖落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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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結婚了。」

「是的，我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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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耳邊一直響起沈先生那句：好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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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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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了，就不能和妳當朋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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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能聽見李董和小奈合唱，琴聲悠揚，伴隨著哄鬧碰杯聲響、小姐的銀鈴笑聲。酒過三巡，陳亮明明沒參與，卻感覺醉到不行，頭重腳輕，人間再無清醒。

小奈歌喉很好，她說過想當歌手，她用婉轉的聲音唱：

「人生幾何能夠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　求求你　別讓我離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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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先生說：「我感覺我們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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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嗎？

陳亮想，她是害怕冒險，不是不喜歡冒險。

也許是醉了，或者假裝喝醉，膽子肥了，不那麼怕後果。生活需要刺激、需要驚喜。有時候那麼一點刺激，讓她感覺自己活著，枯乏的靈魂重新滾動。那樣的冒險會上癮，是藥也是毒，難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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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問：「比朋友多一點的是什麼？」

沈先生告訴她：「是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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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完，笑了笑，睫毛上的水珠顫落，指甲像小貓捎過他手腕：「我的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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