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晶 - 13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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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奈是老手，可以面不改色地對任何人說情話（高矮胖瘦、男女老少都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陳亮想過，小奈真該去演戲，比連續劇裡一些爛演技的明星好太多。

陳亮在廁所遇見小奈，一頭俐落短髮襯得她臉蛋更小，個性倒是大辣辣，她邊洗手邊問陳亮：「妳和沈先生搞什麼鬼呢？」

「什麼？」

「眉來眼去，我都看見啦。」

「才沒有。」

「妳喜歡他？睡過了嗎？」

「沒有！我沒有喜歡他、也沒有睡……」陳亮越講越小聲，深怕廁所隔間有耳。

小奈爽朗地笑：「聽姊姊一句，別喜歡他啊，玩玩就好別動真心。就算長得帥或表現再紳士，流連在聲色場所的男人，十之八九都不是好東西。何況他結婚了，妳知道吧？」

陳亮抿著唇，洗了好久的手，指腹都皺成老婆婆。

小奈摸出菸盒：「我有過慘痛經驗才跟妳說的，我被誤認成小三過，挨了一巴掌，差點以為耳朵要聾了！如果沒去警局，她可能會再打一巴掌喔，反正我拿出這兒的監視器畫面他老婆才信。」

「我看得多了，他們說的情啊愛啊都是狗屁，都是為了騙妳上床，打免錢的炮，然後——就沒然後了。小妹妹，我們和客人說穿了是交易關係啊，一個買、一個賣，這是交易，不是愛。」

陳亮咬著唇反駁：「我們只是朋友。」

「怎樣的朋友？」

「我們挺有話聊，合得來。喜歡的作家、音樂……」

「醒醒吧，小朋友。」

陳亮抬頭。

「被別人玩了還傻著。朋友？腦子進水才信這一套。」

陳亮忽然來氣，聲音略大：「妳別亂說。」

小奈聳肩：「祝你們白頭偕老哈！」

小奈原本走到了長廊上，又回頭朝她說：「就算真的是『愛』，上床也要記得偽造交易證據，給自己留條後路，別說我沒提醒妳啊？妹妹，當小三可是會被告到法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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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龍頭嘩嘩地流，陳亮無意識地輕扯頭髮。

不只婊子，還真成了戲子。她想到了以前媽媽愛看的八點檔，邊看邊罵、灑狗血、互賞巴掌。

陳亮捏死了洗手台旁的一隻螞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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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廁所就見沈先生，他背靠著褪色的牆壁抽菸，牆壁龜裂在他背後，裂成蜘蛛網模樣。他把煙頭摁熄在角落的煙灰缸裡，那菸還剩一半，陳亮替他可惜。

「我沒喝，今天下班送妳一趟，好嗎？」

「來這兒哪有人不喝酒。」

「我不想醉。」

陳亮拉他一把：「別靠著牆，等等西裝都是白灰。」

她繞到沈先生身後，伸手拍掉西裝蹭到的灰，力道不輕不重，彷彿能摸到底下寬廣堅實的肩背。

那些剝落的牆灰如雪花飛散，都降在陳亮高跟鞋尖上，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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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先生，你告訴我吧，你是怎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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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反問：「妳覺得我是怎樣的人？」

陳亮看不見他臉，赤誠地說：「我覺得你壞，又覺得你好得一塌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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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先生好像笑了一聲，低迴迷人。穿過胸膛、穿過背脊，透過襯衫布料傳至她指尖。

陳亮想，聲音還通電的嗎，指尖微麻。

「我是一個普通人——會生氣會開心會流淚，也會犯錯。」

「噢，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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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沒問出口：我的存在是錯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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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完沈先生背上蹭到的牆灰，雙手都髒了，她往裙擺亂抹，沈先生拉她去洗手，她配合地搓幾下肥皂，又去碰碰洗手台邊一隻掉隊的小螞蟻。

「他迷路了。」

「別碰，螞蟻會留下費洛蒙，他會找到路的。」

「他只是走得稍微慢一點？」

「是的，只是比別人慢一點，但終點一樣，總會到達的。」

她點頭，安分地不再亂碰。沈先生又拉著她的手去沖水，她感覺手指又癢又熱，是兩個人的體溫。二十隻手指交疊在一塊，難捨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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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認，我不是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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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悶聲開口：「我也不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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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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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低垂著臉不敢抬頭，一抬頭就見鏡子裡十指相扣的曖昧倒影。她更壞，她拒絕認罪，妄圖騙過誰。

「……今天輪到我倒垃圾、回收要分類、倒廚餘，會弄很久。」

「我等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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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沒回應，轉身又溜進酒局裡。沈先生一夥人散場後，又來了一桌新的年輕小伙，吵得陳亮耳膜快破。與中年大叔不同，他們反倒對小姐很規矩，不會上下其手，只是吃啊玩啊弄得一團亂，在舞台上搞笑，也沒什麼形象包袱。陳亮坐在沙發上笑，記憶恍惚，有種錯覺跳回大學夜生活，一群人夜衝後唱卡拉OK到天亮，再直奔教室趕期中報告，宿舍都不回。沒什麼煩惱，血是燙的，腳步輕盈，心在飛舞……真青春。酸甜氣泡味兒。

陳亮有點念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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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對未來滿懷理想的她，能料到今天的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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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理完大學生包廂，她累得頭昏眼花，拖著一大袋垃圾和廚餘去後門丟，後門正好是巷子尾，不通風，抽風機後側悶熱，廚餘桶壓上磚塊仍蓋不住臭味。丟個兩三次後，陳亮就不太怕蟑螂老鼠、也不怕廚餘或嘔吐物了，見怪不怪。

她用高跟鞋踩扁啤酒罐，像踩踏千百張男人陌生的嘴。陳亮曾看過某個平常溫婉的小姐，邊踩易拉罐邊發洩：去死吧、去死……猶如午夜血腥B級片。

空氣混著隱晦的廚餘味，陳亮閉氣，幻想自己是落葉或碎石，沒有鼻子。

有人往後門喊她：「晶晶！」

她抬頭看，是沈先生。他走進這條窒悶骯髒的小通道，陳亮感覺他周身的海洋都被污染了。

「別過來，這裡髒！」

「我不怕髒。」

「這裡也臭！」

「我不怕臭。」

沈先生站到她面前，情景有些搞笑又難堪，滿地易拉罐殘骸。

「這味道……妳們該申請職災了。」

「噗。」陳亮笑著認同。

「這些怎麼處理？」

「易拉罐要踩扁，酒瓶洗乾淨擱籃子裡。」

「好。」

陳亮拉住他：「不用！不用！我自己來。」

「讓我做點事吧，我站著不動，手腕一直被蚊子叮。」

「我不行讓客人幫我清理。」

「客人？」他踩扁其中一個啤酒罐，酒水灑了些在他皮鞋：「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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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碰撞的瞬間，陳亮發誓自己心律不整了，沒藥醫。小奈說得也沒錯，「朋友」個鬼。

「我們來比賽誰踩得多，贏的人可以提一個願望。」

「嗯？」

陳亮還沒反應過來，沈先生先開始了，她小聲抗議犯規，但腳下動作不停。她覺得男人也神秘極了，他時而穩重、時而溫柔細膩、時而寡冷疏離、時而又像小孩兒，有點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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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就是討人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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