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在客棧裡喝著苦丁茶的步夜很難得的耳朵一直發癢，癢著癢著連鼻子也抽了抽，打了個噴嚏。蹙著眉，心想自己雖是畏寒，但如今的蒼陽不至於冷到……嗯，好吧，大約是、有人在搬弄他的是非吧？
再抿了一口小葉苦丁，習慣性的承受那苦到極致後的些許回甘。他在謝行逸的回憶裡，是個已死之人。若是忽然出現在他面前，那驚悚的程度根本就是詐屍。
正在思考著，忽聽得熟悉的輕喚：「少卿大人。」步夜下意識的抬頭，看到妳的樣子，亦難得的一怔。
妳只是輕輕的抿唇一笑，基於每個姑娘都希望自己的妝扮能吸引到目光的心理，看到步夜難得有些怔住的樣子，妳很滿意。
步夜好一會才回過神，笑得眉眼彎彎，人畜無害。「郡主穿的可是無心苑家主親自設計的新品？」
「少卿大人好眼光。」妳聳了聳鼻尖，有些複雜地看著桌上的茶水，招手要了一壺明前龍井。這小葉苦丁妳實在是受不起。當然，妳不忘要了一盤糕點。
「還是沒打算去見上一面？」妳單手托腮，一雙澄澈的眼看著步夜。
「在他認知裡，我已經是個死人。再出現在他面前，豈不就是詐屍？」
「嗯，是呢！所以，也沒打算把剪刀還給他？」
步夜頓了一下，拿起手中的竹簡，啪地敲了下桌面。妳有些咋舌，幸好不是敲妳腦袋上。「真沒想到雲中郡主如此……」
「嗯，少卿大人說的我都認。」妳皮笑肉不笑地回應。面對像步夜這種太過聰明又敏銳的，乾脆直接在他打算好之前就堵住他所有的路，這樣省事些。反正他想什麼，想把自己當什麼，還沒說出來不是？
面對有些凝窒的安靜，妳倒是嘴裡不停歇地吃著盤子裡的點心。好一會後將手裡的糕點吃掉，拍去手裡的碎屑。
「少卿大人。這金剪於你而言興許是個回憶是個寄托，然而對謝家主而言，不也是相同的？何況，他始終記得那把剪刀是如何傷害你的。罷了！少卿大人，面具記得帶著，因為……」妳考慮了一下，決定跳過自己在謝行逸面前說他毀容的事。「謝家家主想讓少卿大人你去一趟無心苑，參加他的新品主題發佈！」
步夜將捲起的竹簡在手裡敲了敲，道：「為何在下總覺得郡主似乎有些心虛？」
妳唔了一聲，心想不能慌！一慌就糟了！於是笑了下說：「何以見得？」
——嘖！真的是……難不成首輔大人身邊就是狐狸窩嗎！妳不禁在內心吐槽了一句。
「就是心虛了。」步夜肯定地說。
「隨你想。」妳有好氣沒好氣地哼哼，「來不來都看少卿大人您的意思。興許，跟謝家家主的轉機，就在眼前，望少卿大人好生把握。」妳把話帶到了，便打算走人。驀地竹簡出現在妳眼下。
「這茶水點心，就由郡主付了？」
妳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笑得溫和又無害的大理寺少卿大人，好一會後才說：「待回去宣京，我會記得在首輔大人面前美言幾句，給少卿大人您提點工資。」
步夜的笑一凝。妳又追加了幾句：「畢竟，您這算出公差，好歹也該申請個差旅費還是什麼的……我讓掌櫃寫個條子，大人拿回去報銷？」
步夜不禁有些懷疑，這段日子以來，妳到底是經歷了什麼，怎麼一張嘴就是這麼牙尖齒利的。
妳沒打算再多理會步夜，走到櫃台結了帳，把條子往步夜面前的桌上一拍，哼唧一聲後小跑步地走人。那裙襬隨著妳的步伐跳動，配合那生動的蓮花圖，除了搖曳生姿這四個字，步夜還真一時想不出還有什麼詞能說。
心想首輔大人真的是好運，能跟南塘花家的郡主有那麼一段不清不楚的糾葛。然而，這位姑娘卻勇於面對。然而自己跟謝行逸……罷了。牽扯得太多，顧慮的事自然也多。
自懷裡拿出守歲宴時便收到現在的面具，想起那時候自己的慌亂，還有郡主有意無意的推了他一把。
——罷了，一場新品主題發佈而已，去瞧瞧也沒什麼。
來到現場之後，步夜有些無奈的按了按額角。他倒是不知謝行逸的手藝已經好到能讓想買的人排成人龍。嘶、不對，他知道的。
謝行逸有一雙巧手。他做東西幾乎不用畫，直接上剪子剪。剪窗花也好，做衣服也罷，蒼陽十八剪在他手裡，就像是他雙手的延伸一般。
找了個不容易被發現的角落，藏在手裡的金色銀杏葉被他反覆以指腹來回摩娑。沒一會，謝家的僕役一字排開。妳從門口那看著眼前的陣仗，有些緊張。謝行逸對著妳略歪了下腦袋，那表情跟模樣顯得有些可愛。
雖然看起來淡漠，卻隱有幾分無辜。大概是謝行逸本身就長得好看吧？妳如是想。
接下來的事，妳因為緊張，幾乎記不得多少。再加上是介紹她身上的衣服飾品之類，就像個提線木偶的被轉過來轉過去。謝流聲低聲說沒事快好了，郡主再撐一會。
說完了，便是開始定製的流程。眾人照排隊順序過去登記，此時妳一抬頭，便看到了少卿大人正望著這裡。妳比劃了下戴面具的動作，再指了指謝行逸的方向。
謝流聲也看到了，跟著妳的方向看過去，瞬時陰了臉。而步夜也只是瞥來一眼，勾起笑回應。謝流聲畢竟還年輕，當下橫眉豎目起來。
妳制止他，輕扯了一下謝行逸，說少卿大人來了。謝行逸下意識的抬頭，步夜根本來不及拿出面具，只能轉身背對。
妳掩嘴輕笑，心想少卿大人也有今日。於是很快的把謝行逸拖過去，讓步夜一時來不及取面具戴上。
「聽說你臉上有傷，留了疤。無妨的！」
哪曉得謝行逸一開口就是這句，妳不禁有種完了，要被活整了的錯覺。果不其然，步夜瞥來有若實質的一眼。妳故作無辜，扭頭哼哼。沒關係，等回到大理寺隨便他，自己有雲心先生靠著總歸不會太慘吧，妳想。
「這位少卿大人有自己的情報組織，興許能幫謝老闆您尋一下那個拿走您手裡第十八剪的王家後代也說不定。」妳覷了步夜一眼，故意這麼說，不意外的被步夜瞪了。
「不了。」謝行逸搖頭。「就讓那第十八剪就這麼陪著他吧！」
其實謝行逸在蒼陽火情那一事裡，隱約猜出興許那人還活著。既是還活著，見與不見，好像沒那麼重要了。只是，如果可以，他還是想見上那人一面的。謝行逸隱約覺得，那人……王無才，在躲著他。可經過這些日子的思量，他決定暫時放下。
「」
「為何？」妳好奇地問。
「就當做是，年少一時衝動的代價。」謝行逸輕聲說道。「若是見面，想必他也是不知所措吧！」
妳看向背對著謝行逸，但卻明顯有些僵住的步夜。
「我也不知如何面對他，亦不知該說什麼才好。」謝行逸續道。
妳看著步夜陡地捏緊了拳頭，一會又鬆開。心裡不由想道：身為知情者，真的好累。
「不過，若是讓他把第十八剪還我，算作我與他兩清了的話，亦是可以。」謝行逸的聲音越發地輕了。
——兩清？這是什麼意思？妳不禁有些緊張。同樣懸著一顆心的不只妳，步夜也是。
「他想必是恨著謝家的。要是能找到他，問他若是不恨了，那便請他把金剪還我，我與他之間，兩清。日後，謝王兩家再無恩怨，如同陌路。」謝行逸說道。
妳發現步夜有些衝動想轉身過來，又拼命忍住。
「若他……不還呢？」妳問道，瞥了一眼步夜。
謝行逸微勾一抹淡笑。眼裡有著明顯的落寞，好一會才道：「不還便不還吧！」
妳有些愕然，同樣怔住的還有步夜。「讓他繼續恨我，無妨。」謝行逸續道。
妳張口欲言，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見謝行逸上前一步，朝那背對自己的少卿大人輕聲道：「流聲興許有些頑劣、自傲，還請少卿大人包涵。少卿大人教導舍弟著實是辛苦了。」
步夜低笑一聲，壓低嗓音。
「他夠聰明，無妨。在下有的是辦法。若說在下亦有所求，能得訂無心苑華裳，會否令家主困擾？」
謝行逸輕笑一聲，道：「日後寄給流聲的家書，亦會附上給少卿大人的定製券。」
「那在下先謝過。在下先走一步，郡主，謝家主，留步。」
妳跟謝行逸看著少卿大人走遠，卻聽得謝行逸低喃：「他給我的感覺像那個人。但又不是完全像……」
妳抬頭望天。果然吶，這羈絆是切不斷的。
回宣京後，妳去了凌府見首輔大人，看他難得露出愕然的表情便知道自己的打扮讓他意外了。
十六歲，正嬌俏青春。這衣裳把妳的青春嬌麗襯托出來，配合妳的妝容，讓凌晏如有種眼前的小姑娘已不再如孩提時天真，卻是正值青春的美好綻放時期。
難得的有些不知該如何看待妳，只能低聲道：「妳這樣……甚好。」
妳只能笑而不語。之後把步夜跟謝行逸的事說了，凌晏如道：「隨他去。結果未必是不好的。」
至於後來步夜如何整治妳的，妳半點反駁都沒有還咬牙全吞了的樣子，終究是惹得凌晏如不快，有意無意地提了一嘴，步夜才肯稍稍放過。
後來某日回蒼陽無心苑，謝行逸有些複雜地對妳說：「郡主，我收到金剪了，就是那第十八剪。」
——哎？那個少卿大人還真的是……做大事都不吭一聲的！可是，那這樣……
妳還在轉著思緒，謝行逸又嘆了口氣說：「不過，還我就還我吧，可他只還一半是什麼意思？」
——啥？一半？妳看到他拿出半支金剪。嚯！還真的只有一半！
「我想……他不想跟你兩清，卻也表示他可以稍微放下，或是說……放過自己吧？」妳想了想，只能這麼揣測。
謝行逸聞言，看了看妳，再看向手裡的半支金剪，一雙眼裡漾滿了笑意。
黑夜獨行終有盡頭，妳想。也許，盡頭便是曙光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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