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想人 - 最終章日落

　　周末，我和父親去醫院探視義成。我們帶了很多營養的補給品，還有自己現打的果汁去看他。

　　「義成。」我推開門，迫不及待想看到他。我依舊無法改變自己直呼長輩的方式，畢竟之前，我們還是同輩。

　　一張老皺的臉龐，聲音有些嘶啞的回應著我，迎接我到來。「嘿～」

　　我將床頭轉高，方便他好和我們應對。

　　「還好嗎？」我問道。

　　他點頭，撐著疲憊的身軀想要喬個位置，好讓自己坐起來舒適點。我攙扶著他的背，病榻上還印著他久躺的餘溫，協助他可以移動自己的身軀。

　　「這樣可以嗎？」

　　「恩，可以。」他露出一抹微笑。

　　老實說，我這麼看著他，還是有些不習慣。我還記得一起仰望星空的那個片刻，還年輕的那抹笑顏，一起散步開玩笑的那個時光，彷彿昨日般，記憶猶新。

　　我們在病床邊聊了很久，就像很好的朋友一樣，無話不談，無玩笑不開。不，我們還是很好的朋友，依舊是，永遠都是。但我知道，總有一天，他會比我早離開。

　　我已經和父親說了在藥巫村發生的事情。他依舊不太敢置信眼前的人竟然是義成。沒錯，病榻上這個年紀80幾歲的老先生。那個我和父親曾經目睹過他年輕模樣的老先生。

　　「那最近在學校如何？」他使著逞強而虛弱的聲音問道：「有沒有再被欺負啊？」

　　「他們都轉走了。謝謝你。」

　　「什麼呀！又跑到其它學校毒害其他人囉？」他幽默地說道，儘管聲音早已沒年輕時明亮。

　　我點了點頭，笑了笑，不由自主的落下眼淚。「如果當初你沒有救我，我不知道今天的自己會是什麼樣子。」我握著他粗糙而乾癟的手。「我幫你塗一點乳液。」我邊搓著他的手，感受著老年時彷彿快脫水的軀殼，忍著眼淚在眼眶，讓自己看起來堅強點。

　　他緩緩地點頭。「好…好…好。」

　　我轉移話題道：「那…那些學生還會認得你嗎？」

　　他抿了抿嘴唇說道：「我們當初也是透過巫術進去找你的。所以我們悄聲無息地離開，他們也不會發現，甚至遺忘。」

　　「原來如此…」

　　「哎呀，垂克，你怎麼哭了。」

　　我搖頭。「我叫尹德瑪…不是垂克了。」

　　他點點頭。「好。德瑪。」他用手抹開我眼角的眼淚。「不要哭了，未來也要像你在藥巫村的時候那麼堅強，不要再任人欺負了，我和伊凡都會很心疼你，請守護自己的靈魂，自己的身體。你是你軀殼的主人，你有義務保護它。」

　　我啜泣，但又忍住的點頭。

　　「義成…」此時在一旁一直不敢說話的爸爸開口道：「我是尹德瑪的爸爸。」

　　「我知道啊，那個奮不顧身為自己小孩站出來的好爸爸。」

　　他向義成呈90度鞠躬。「謝謝你救了我的小孩。我這輩子真的無法用什麼還，但內心真的很感激你救了我的小孩…謝謝你。」

　　「我都年過半百了，是要還什麼。別那麼客氣，德瑪他爸。」他說：「你用愛教出了一個很善良的小孩，善良到讓人欺負可不好。他一點都不像魔想人，魔永遠不是鬼，而是心，是人心。你們永遠不會預料到人的心到底是魔在想還是人在想。很多人的怨念都是被逼到走投無路，才會出現的。跟血脈無關。」

　　父親一臉欣慰的點了點頭。

　　「德瑪的爸爸，我和德瑪還有些悄悄話要聊，是否……」

　　爸爸突然意會到了什麼。「痾….哦～那尹德瑪，老爸沒事先回家了，你們聊的開心點，想怎麼聊就怎麼聊。」

　　我開心的點頭。「那可以聊通宵嗎？」

　　「拜託，你也要讓老先……」父親望了一下病榻上的義成，改口：「讓義成休息吧。」

　　「好啦。知道了。」

　　就這樣，我和義成在醫院裡聊了好幾個小時。是說，他有些時候，會邊聊邊打盹，而我也不會勉強他，讓他安然入睡一段時間後，再等他醒來餵他喝水、喝果汁，吃點東西補充體力。

　　他睜開眼，我在他眼前對他打招呼。「嘿嘿！醒來了喔，我的好麻吉。」

　　「嘿嘿。」他接著嘆了口氣，露出了一抹無法掩飾，出自於真心的微笑。「我真的超幸運的。」

　　「怎麼說？」

　　「我真的以為自己會原地就離開了，殊不知還撐了那麼久。」他接著說：「但最重要的是，醒來後還可以看到你，跟你聊天。」

　　「別這麼說啦！可能就像迪貝爾說的，你生活習慣還不錯啊。」

　　「能撐到現在算是很厲害了。」

　　「還可以撐更久，我覺得。」

　　他搖了搖頭，俏皮的嘟了個嘴。「有時候還是不要太逞強。善待自己的身體，伊凡他們還在等我呢。」

　　「呸呸呸，亂說話。」

　　他笑了笑，但我真的覺得這句話他並沒有在開玩笑。

　　「德瑪……」

　　「怎麼了？」

　　「暴力、怨念、貪婪、僥倖、謊言，依舊會存在著。」他深吐了一口氣，像是有點難呼吸般。「只要有人，這些東西它們永遠都在。」

　　「我明白啊。我從不覺得這些特質會消失在人類的生活中。」

　　「聰明喔。」他以指槍的手勢對向我。

　　我以笑容回應他，並餵他吃蘋果泥。

　　「好吃…」他接著說：「我想喝水。」

　　我餵他喝一口水。他接過吸管，嘴角顫抖的啜了一口。他心滿意足地看著我，眼神在日落的金黃餘暉下，瞳孔透出一絲純粹與純淨的閃亮。他望著我，濕潤的眼角，彷彿道盡一切的感激。

　　不管如何，我希望他像我一樣好好的活著。

　　此時他扎起眼睛，彷彿對光線有些刺眼。

　　「會太亮嗎？我去幫你拉窗簾。」

　　我正要起身把一旁的窗簾拉起，他拉住我的手，眼神凝視著我。「不用…很暖…這樣很溫暖。」他搖了搖頭，對這一切很滿意。「德瑪…你要記得我對你說的，剛才聊天和你說到的，記得暑假去做那件事情，就當作旅行也好…」

　　我很不想回答，但勉強的點頭。

　　「記得有答案，要到我墳頭前跟我說。」

　　我回道：「就叫你不要亂說話了…」

他嘻皮笑臉的將頭平躺回枕頭上。「德瑪…我想休息了，累了。」

　　「那我幫你用平吧。」

　　我走到床頭邊，將床頭轉平。「義成，這樣還可以嗎？」

　　這時病房一片寧靜，再也沒有傳來任何回應，甚至耳邊沒有任何呼吸的起伏聲。我起身，望著他，此刻內心變得很緊張。明明上一秒還在聊天，下一秒就歸於一片寧靜。

　　我拍了拍他的身軀，用手指測了鼻孔前的呼吸，立即按警急鈴。

　　這時護士們衝了進來。

　　「病人沒呼吸了…」我難掩緊張顫抖，在一旁看著義成被推去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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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餘暉下，他伴隨著日落帶著溫暖走了。又或許，他真的累了、精疲力盡了，再也沒有力氣陪伴著我。

　　陳義成，享壽83歲，他再也沒有遺憾。

　　我的好朋友。我曾看過他最真摯青春的容顏，也正經歷著他最後老態的時光。他依舊是我的好朋友，就算走了，就算軀殼已遍體麟傷，或許就像他說的，學習善待自己的靈魂，善待周遭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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