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聚 - （二）

梁芷晴上次在對話中用到「爸」字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

「芷晴，你真的連你爸的聲音都忘了。」

「十年來你沒有打過電話來，只有媽跟我聯絡。」

「這次打來，就是要談你媽的事情。」

「她好幾個月沒有寫信來。」

「麗紅她中風了，半邊身癱了，說不出話來。」

梁芷晴感到身體突然浮在半空，視野邊緣有一條條正在跳動的黑邊。

「媽什麼時候會好過來？」

「醫生說她最多只有一個月的日子。」

爸爸的聲音變得遙遠，梁芷晴雙腳有點抓不住地。

「我已經跟校長聊過，明天接你回去。你今年暑假就跟我們一起。」

梁芷晴稍為定神：「那麼急？」

「我們談的是你媽呢，她只賸下一個月，甚至更少的日子。明天我會駕車來接你，你在學校大門帶我就可以。你什麼都不用帶，我的秘書會打點一切。」

「這邊還有事情需要我打點的。你不能這樣要我走就走，來就來。」

校務處的職員手上忙著，目光還是飄向梁芷晴處。

「芷晴，我已做好所有安排。你願意來就明天在學校門口，不願意我也有方法的。就這樣。」梁芷晴還未來得及回嘴，聽筒就傳來「嘟嘟」的聲音。

「連你也覺得我應該回去見我父母？」梁芷晴在手機上敲出這樣的一句。她趴在狹窄的單人床。

對話視窗顯示「Rebecca0123正在鍵入……」，停一下再出現，又停下。梁芷晴壓下追問的念頭，她有點後悔提出了這話題。梁芷晴平時跟Rebecca0123無所不談，但從未聊過這些深入私密的話題。

「這是個好機會，讓你跟父母的關係得以修復。」

「還有機會嗎？別忘了，十年前他們把我掉到這裡來。」

「我個人認為，也許是個跟父母好好談一下的機會。」

「如果他們說當年討厭我，所以送我出這裡呢？」

Rebecca0123沉默良久，對話視窗才出現：「我不認為「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但父母鮮有不愛子女。你媽媽病重，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她會說明當年的事的。」

「她想說，我也不一定想聽的。」

「我知道，可是你要明白一個道理，好多的事情人都是身不由己的。」

夕陽照進梁芷晴的宿舍房間，每天這個時候，她就從櫃桶取出一盒已開的貓餅，踏出房間。長廊只有她鞋子跟地板磨擦的聲音。經過四層的樓梯，梁芷晴來到地下，往左拐是條後巷。後巷有一半是條坑渠，其中一個石蓋上放了個鋁製的寵物糧碗子。梁芷晴打開貓餅，叮叮咚咚的倒進糧碗子，貓餅在碗內不斷跳動。

倒滿碗子後，梁芷晴就吹起口哨。吹了半首調子，一頭灰色的貓就在後巷的那一邊溜出來。灰貓在碗子繞三圈，嗅嗅裡面的貓餅，抬頭去瞧梁芷晴一眼。「還快不吃？」灰貓這才伸出舌頭，一口半口地把貓餅捲進口裡。梁芷晴蹲著看，伸手去摸灰貓的背脊。那身灰毛立即豎起來，貓兒往旁跳了半步，一雙棕色眼睛老瞪著梁芷晴。

「怎麼啦你，裝高級嗎？要不是我餵了你幾個月，你會這樣胖嗎？說起來，已經有半年了。」灰貓的尾巴在空中畫了一個圈，前足輕推，低頭繼續吃餅。

灰貓還在吃碗底的貓餅，梁芷晴說：「恐怕會有兩個多月的時間不能餵奶給你喝啦。」灰貓抬頭向她喵了一聲。

梁芷晴把父親要接她回家的事情告訴一頭灰貓。牠又喵了一聲，走過來往梁芷晴的小腿挨。梁芷晴摸摸灰貓的頭，灰貓不停舔她掌心，舌頭擦得她怪癢的。「這兩個月，你要活得好好的。」

灰貓吃完賸下的貓餅，向著後巷的另一頭走。牠在後巷中間，回頭看梁芷晴差不多五秒。梁芷晴的腦海中浮現「你不要掛著我，好好的回家吧」。後巷只賸下夕陽的餘暉。

梁芷晴回到房間，在床底拉出一個小行李箱，取下衣櫃裡的一件件便服拋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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