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首歌寫成一篇短篇小說 - 《老派約會之必要》

（一）

古河村前有一棵大榕樹，傳說它屹立千年不倒，人人奉之為神靈。只要將寫有姓名和願望的寶牒拋到樹上，便能夢想成真。

這些半真半假的傳說最是神秘，總能引人慕名而來。

誰能想到，數十年前的古河村只是一條平平無奇的小村莊，如今卻憑藉一棵榕樹，成為了互聯網上討論度最高的旅遊景點？

到訪的遊客愈來愈多，最高興的莫過於古河村村民，他們紛紛在村口擺攤檔、賣寶牒，賺錢又快又輕鬆，再也不用辛苦種田。

今時不同往日，現在事事講求效率，甚麼都要快。許願也不例外，甚麼誠心下跪、頂禮膜拜都是繁文縟節，能省則省。遊人往往拋了寶牒便離開，與其花時間許願，倒不如多拍幾張「到此一遊」的照片分享到社交網站。

時代轉變之快使我略感悵然。走近撫了撫榕樹粗糙的樹幹，無意中摸到某處凹凸不平。

真奇怪，為何這裏的紋路好像格外不同？

我仔細看了看指尖下的樹皮，發現曾經有人在這裏刻了字，因為年代久遠，字體的痕跡並不十分清晰，只能勉強辨認。

「林澤……秋萍……」我喃喃讀出那四個字，大感疑惑。

那不是祖父和祖母的名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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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五十年前，古河村只是古河村，村前的大榕樹乾乾淨淨，不見寶牒糾纏。

林澤與我同齡，我們在二十歲那年結婚了，婚事是兩家長輩安排的，我倆在婚前都沒見過面。我家裏很窮，林澤的父母用兩隻羊、兩隻豬和兩籠雞作為聘禮，我的父母便欣然答應了婚事。

都說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偶爾會聽到那些從城裏來的知識份子宣揚自由戀愛的浪漫與美好，他們都說包辦婚姻絕不可能幸福。

我讀書不多，懂的也不多，不知道自由戀愛是否比包辦婚姻更幸福，但我覺得自己已經非常幸福了。

剛剛嫁到林家時，我不安又自卑，我知道自己和林澤是完全不同的人，害怕與他相處不來。

因為家裏窮，父母不讓我讀書，說女孩不用學那些無用的之乎者也，只讓我幫忙料理家事、下田種地。我能認的字不多，有時連普通的書信也看不懂。

林澤讀過書，他一個一個字地教我辨認、握着我的手教我寫字。他從不嫌棄我學得慢、寫不好，總是溫柔地鼓勵我。

有一件事我卻比他厲害──我有一把好嗓子，旁人都誇我唱歌好聽，林澤卻五音不全。我很喜歡唱歌，甚至連做家務時也會哼上幾句。林澤不喜歡唱歌，可他總讓我多唱歌給他聽。

我問他為甚麼，他說雖然聽不懂我哼的那些小曲，但他願意看到我唱歌時快樂的樣子。

婚後數月，林澤決定乘船去城裏教書。家人都叫我勸他別去：「男人到城裏賺大錢了，哪還會想起你這糟糠之妻？」他們不懂林澤的決定，但我懂得。

離別時，他在古河渡頭握緊我的雙手，一字一句都是鄭重的承諾。我看得清楚，他的眼裏分明有情意閃動。

我堅信他一定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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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與前男友分手後，我卻沒有想像中痛苦。

在事事求快的社會，無止境等待顯然沒有意義。

之前那些朦朧的情愫都被轉化為猜測與怨懟──誰知道他的手機裏存着多少女孩的電話號碼？誰知道他的甜言蜜語哄騙過多少人？

獵人享受狩獵的刺激感，誰知獵物太容易到手，明知前方可能陷阱重重，也奮不顧身地往下跳，使得獵人毫無樂趣，因此早早放手。

不得不承認，我在這場愛情遊戲中滿盤皆輸。

他沒有歸來，也許這就是離別的意義。

得知家人安排了相親，我沒有拒絕。坐在餐桌對面的男人戴着黑框眼鏡，微微垂着頭，看着有些木訥。沒有人主動說話，氣氛有些尷尬。

我單刀直入，無謂浪費時間：「你有車嗎？」

男人聞言一愣，似乎被這直接的問題嚇到了。

「有……有的。」他答。

「你有房子嗎？」

「有的。」他答。

我又問了他有沒有穩定的工作、家裏人口多不多、交往過幾任女友等等，他都一一回答了；然後他又向我問了些類似的問題，我也同樣一一回答了。

整段對答嚴肅得像是工作面試，可我並不在意。

他是個很好的結婚對象，婚姻不就是兩個人搭夥過日子嗎？不適合便離婚，離婚了也可以復婚，愛與不愛並不那麼重要。

既然追求浪漫戀愛的勇氣已經消散，那便追求更高水平的物質生活……

我看着眼前的榕樹，正想得出神，忽見祖父母攜手向榕樹走來。

老一輩平淡的幸福何嘗不是另一種浪漫？

我心裏有些羨慕，也許祖父祖母在樹幹刻上的名字真的靈驗了？

但我確信它沒有任何神奇的力量。

若非榕樹有靈，那是甚麼致使他們的愛情能擁有圓滿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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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林澤走後，我每天都會提着油燈、懷揣郵遞員送來的信件，在河邊小亭一坐便是半天，風雨不改。

那時車馬很慢，書信也來得很慢，慢得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那人寄來的信，筆跡端正有力，用字卻極為淺白，絮絮書寫平安。

我拿着信讀了又讀，最後沿着摺痕將信紙摺好，小心翼翼地放入懷中，身旁油燈的微光明滅閃爍。

一盞、兩盞、三盞……

五盞油燈燃盡才是一天。

一天、兩天、三天……

三百六十五天過去才是一年。

五年寒暑匆匆而過，等待的身影從一人變成了兩人，一高一矮，大手牽着小手，雙雙遠眺長河盡頭，那裏有着我們盼望的人。

兒子聽說村口的大榕樹有神靈保佑，常常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偷偷跑到樹下許願。

有一次我悄悄跟在他身後，看見他雙手圍成一個小喇叭，小聲向大榕樹傾訴：「大樹伯伯，我和媽媽都好想見到爸爸……」。

不久後林澤真的回到了古河村，他如願成為了一名教師，並打算在古河村建一所學校，教授貧窮的孩童讀書寫字；我思念了林澤五年，只願一家團聚，此後數十年再也不用分離；兒子的願望裏有我、有他自己，還有以前從未見過的父親，他將會在父親和母親的共同陪伴下快樂地成長。

旁人都說榕樹能聽到世人的心聲，我們的願望竟然都成真了。

五十年轉瞬即逝，我已經老了，連孫女也到了適合相親的年紀了。

我看見在榕樹下若有所思的孫女，彷彿看見了年輕時的自己。

我忽然有所感觸，看着身旁的林澤問：「你還記得當年新婚，我們在榕樹上刻了甚麼嗎？」

林澤牽緊我的手，笑答：「當然記得。怎麼會不記得？」

那一年我們才二十歲，冬日的天空撒下茸茸細雪。在走向村口榕樹的路上，我小聲嘟嚷說手冷，林澤便悄悄伸出手，青澀地牽着同樣害羞的我，兩手在寬大的衣袖下十指緊扣。「噗通、噗通」的心跳聲震耳欲聾，我偷偷暼向林澤，發現他的耳根也紅了一片。

我們在榕樹的樹幹上刻上彼此的名字，一筆、一劃、一生。

我從不信神佛，也不信榕樹有靈，但我相信林澤。

忽然有風吹來，榕樹樹枝上的積雪被吹落，覆在我們的頭上身上……

一不小心，少年少女便白了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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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略長，新手作者文筆有限，感謝看到最後的你。

聽了《老派約會之必要》後有感而發。現今社會，「拍散拖」的人比比皆是，速食愛情來得快時去得更快。但若是對的人，「何妨從夏到秋慢慢抱緊」？

不得不承認，老一輩平平淡淡的愛情故事卻最是動人。細水流長勝於雄雄烈火，是屬於那一代人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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