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失的暖陽 - 第八章

晨曦咖啡的招牌亮起了燈光，華語芯精神奕奕地穿上圍裙，為即將開始的營業做起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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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兩週，雖然還稱不上完全熟悉，但她基本已經對自己的工作上手了，這讓她感受到了十足的成就感，每天都滿懷期待地上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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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若晨見她精氣滿滿的模樣，不禁笑了笑，「看來今天心情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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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們再過一陣子就要運動會了，特別期待！」華語芯燦笑道，突然想到什麼似地，又皺起了臉，「不過今天我們學校有人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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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偏了偏頭，魏若晨面露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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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課離開學校的時候，看見校門口停了救護車，還以為是學校裡有人受傷了。」華語芯抿著唇道，「結果剛剛看了學校論壇才知道，原來是有人自殺，但是被及時救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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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學校讀書壓力很大嗎？怎麼會有學生自殺？」魏若晨錯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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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是那個同學的媽媽生病過世了，她受不了打擊才想自殺。」輕輕嘆息一聲，華語芯低聲道：「雖然我不認識她，但我不太明白，她的媽媽不在了，但她還有爸爸跟朋友呀，為什麼這樣就要自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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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為妳的父母還健在，妳沒體會過失去父母的痛苦。」魏若晨牽起嘴角，拍了拍她的頭，「對很多人來說，媽媽是他們的避風港，也是他們的支柱，佔據了他們人生中的很大很重要的一部份，所以失去母親對他們而言，就像失去了一半的人生，是很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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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語芯懵懵懂懂地點頭，「是這樣……也是，如果我媽媽未來離開我了，我一定也會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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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只不過有人悲傷過一段時間過後，就能漸漸走出失去母親的陰霾，但也有人和那位同學一樣，承受不了打擊而想要追隨媽媽離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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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店長呢？」華語芯眨了眨眼，一雙大眼裡滿是好奇，「如果是店長，你也會難過一段時間就振作起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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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若晨喉嚨一梗，眼前屬於少女的晶亮黑眸不帶一星半點的惡意，以致於他難以對這提問充耳不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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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然半晌，而後微微一笑，道：「不。一個人活著太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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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語芯啞然，感覺氣氛驟然沉重，壓抑得她不敢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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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年輕，看不明白魏若晨眼裡的情緒，也看不出他隱藏已久的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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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天空烏雲密布，下起了綿綿細雨，拍打在玻璃窗上，滴滴答答，近在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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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若晨輕聲低語，在寂靜的、唯有雨聲的空間裡，顯得虛無縹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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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如果是我，在我媽走的那天，我就會跟她一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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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子硯靠在民宅外頭的牆上，低頭怔怔看著手裡暗紅色的咖啡杯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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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咖啡杯在他的高中生活裡實在出現過太多次，佔據了很大一部份的回憶，因此即使時間早已過去多年，他還是能輕易回想起有關這杯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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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見杯底的署名後，回想起過去的蛛絲馬跡，何子硯想：我到底是有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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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三年，他居然一次都沒發現過杯底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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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當天，他拿著杯子想給魏若晨，沒想到魏若晨卻沒有出席畢業典禮，杳無音訊，但周以恩在場，他便想著直接還給周以恩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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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周以恩一臉驚訝：「拿給若晨就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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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子硯更是滿臉疑問，心想你的杯子給他幹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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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還沒來得及問出口，班上的同學已經過來喊他回去拍大合照，何子硯只好將來到喉嚨口的疑惑吞回肚子裡，跟同學先回班上去了，然而合照拍完之後，周以恩早已和班導同學一同去了謝師宴，何子硯只好將杯子帶回家，從此那咖啡杯就被遺忘在了櫃子裡，蒙塵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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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咖啡杯在他這裡遺留了七年，他居然時至今日才發現杯底字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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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當年最後一次見到魏若晨時，魏若晨將咖啡杯遞給他的表情，似乎就不太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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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容如沐春風，眼神卻好像蘊藏了無數心聲，當年的何子硯以為那是離別將近的不捨，不想其實是訣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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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開了魏若晨高中時的臉書帳號，看了看最後一篇動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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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別最後的回憶，告別曾經天真的青春，願你往後，一生順遂，得償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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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圖的咖啡杯，和何子硯手裡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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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魏若晨是隨便拍來上傳的照片，原來其實承載著魏若晨的青春和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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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送出咖啡杯的時候，心裡想的是什麼？是開頭的道別？還是後頭的祈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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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子硯以為魏若晨文裡最後的祝願是送給畢業的他自己，現在看來，才驚覺這祝願似乎是給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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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暗戀不了了之，委屈心酸無人知曉，最後只留下祝福與回憶，和心上人不告而別，彷彿明白此後不會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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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只帶給了他心酸和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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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嘆息一聲，何子硯打開蓋子，仰頭灌了好幾口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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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若晨昔年的鄰居阿伯出門多日未歸，這已經是何子硯守在這裡的第二週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等到伯伯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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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剛浮現這個念頭，就見巷口駛來一輛有些老舊的轎車，一名頭髮花白、看來約莫五十多歲的伯伯熄火後從駕駛座上下來，朝著何子硯的方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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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伯在他面前停下，一臉狐疑地操著閩南語問：「你是誰？在我家門前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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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伯您好，請問您就是張伯伯嗎？」何子硯趕忙直起身來，禮貌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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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你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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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不知道您現在方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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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從鄉下老家回來而已，沒什麼不方便的。」張伯爽快地點點頭，從褲兜裡掏出了菸盒和打火機就要點上一根菸，何子硯連忙伸手給他擋風，引得張伯抬眸瞧了他一眼，「什麼事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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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的，我在找一個人，他大概七年前住在對面這棟屋子，聽鄰居說您應該認識他，我想問問您知不知道當年有關他的事情。」何子硯說明自己的來意，遞出手機亮出魏若晨臉書上高中時的自拍照給張伯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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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伯瞇眼仔細瞅了瞅，「這孩子？我認得，阿晨嘛，很有禮貌，每次我出門跑步都會遇見他出門上學，他都會跟我打招呼。可惜了，小小年紀媽媽就走了，他當時哭得很慘，我們這些鄰居都聽得很清楚，很心疼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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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請問您知道，當年他們家到底出了什麼事嗎？他媽媽為什麼會突然過世？」何子硯小心翼翼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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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伯吸了一大口菸，緩緩吐出煙霧，似在惋惜，又似嘆息，「車禍。他媽媽騎車下班的路上遇到酒駕的轎車，被撞飛出去，當場沒了呼吸心跳，連遺體都不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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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子硯呼吸一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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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晨是單親，媽媽走後家裡已經沒有別的親人了，後事全是他一個人處理的，我們想幫忙，他都不肯答應。」張伯緩聲道，「頭幾天他還會哭，後來他哭都哭不出來了，明明還活著，但看起來跟死了沒什麼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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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何子硯啟唇出聲，才發覺自己的聲音已經啞了，「之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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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張伯才說了兩個字，便似在回想什麼一般，突然停了下來，抬頭望了望天空，神情晦暗不明，又狠狠吸了一口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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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伯什麼都還沒說，何子硯卻感覺內心已然忐忑不安地狂跳起來，抿唇蹙眉盯著張伯的臉，靜靜等待他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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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伯卻沉默良久，直至菸燃盡了，火光熄滅，平白添增了一分氣氛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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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張伯開口，娓娓道出多年前令街坊鄰居心疼哀嘆不已的悲傷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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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剎那，何子硯的腦海神情一片空白，連耳邊的聲音都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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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彷彿能在想像中看見，當年那一夜痛失至親的男孩，是如何蜷縮在空無一人的家中，於黑暗中緊緊擁住自己，痛哭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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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晨自殺過兩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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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是他媽媽剛走的那一天，認屍完回到家他就燒了炭，煙大到跑出窗外，被我們發現報警才救回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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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苦口婆心勸他好好活著，要送他媽媽安心離開，別讓他媽媽離開後還為他擔心，他答應了，雖然像行屍走肉，還是硬撐著送他媽媽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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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媽媽出殯那天，是他第二次自殺，割腕。失血過多，差點救不回來。是他們學校老師擔心他的狀況，特地到他家關心他才發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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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天是下定了決心要死，門窗鎖死之後就想安安靜靜死在裡面，要不是他們老師報了警，他也許早在送走他媽媽的那一天，就跟著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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