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東組曲 - 【薄暮不再】十九章：寂靜 (2)

「雖然分秒必爭，但可不能急。」白郎正要動手，卻被一旁的伊沃加叫停。

「可是溫度計顯示已經——」白郎遲疑著想反駁。

「還未到啊？」伊沃加湊過來指著溫度計。

「可是按剛才下降的頻率……」白郎仍想說什麼，卻看見溫度下降越來越慢。

「你再等等吧。」伊沃加見白郎已發現問題，走開忙別的了。

再過了好幾分鐘，才到達了進行下個步驟的必要溫度。白郎不敢再預判什麼，老老實實地按著數據做事，但很快就被過來查看的伊沃加巴了下頭。

「搞什麼這麼慢？」伊沃加半問半罵。

「在等混合……」白郎語帶猶疑。

「差不多好了啊？怎麼沒開始準備？我買你回來就是讓你乾杆著的嗎？」

白郎微微皺了下眉，認下風道：「抱歉。」

那下不滿自然沒有逃過伊沃加的雙眼，她用食指勾起對方的下巴，迫使他把視線放在自己身上，冷道：「小子，別太囂張了。」

「抱歉。」白郎僵硬地重複了遍。

「哼。」伊沃加放開他，轉回自己的工作桌：「我可沒時間浪費在你身上。」

白郎也正要繼續處理藥品，又聽見對方淡淡説了句：「待會我再教一次步驟。現在給我專注點。」

專注——可收拾本來就不用多費精神。閒下來的大腦思維奔放，憶起舊事如揚起沙塵，多少讓白冥霧多了陣難以言喻的情緒。

他已許久沒有想起過伊沃加了。

也沒有必要想起。

他疊整齊已有些歷史的泛黃筆記，難以理解為何這些基本理論當初讓他頭痛了如此之久，但無論如何，現在他已是運用自如了。

和其餘雜物一起，他把紙張封進了箱子。

「小子，稀釋做完沒？」

白郎放下手上寫得亂七八糟的紙，向伊沃加點點頭。

「濃度調成多少？」要是對方沒表現得如此心虛，伊沃加也不會對那張紙感興趣，問道：「手上拿的什麼？」

白郎先是報了個數字，又答道：「在複習。」

「給我。」伊沃加朝他勾了勾食指。

相處至今，白郎清楚眼前人的字典裏根本沒有耐性二字，遂爽快遞上紙張。

紙上如同鬼畫符一般的文字看得伊沃加連連皺眉，若是拿給不知情的路人看，興許會以為是小孩亂塗——但她看出了些許端倪，這堆凌亂的線條中藏著規律。

不想被他人知道就算了。伊沃加對解謎全然沒有興趣，將紙張還給他後，重回正事：「濃度怎調那麼高？」

「那樣定價可以高點。」

「你想調高價格？為什麼？」伊沃加略意外地望著他，道：「哦，因為你想分多點錢嗎？」

白郎沒有否認事實的理據。

「你怎麼想是你的事，反正分比我已經給最高了，你債又未還清。」伊沃加聳聳肩：「倒是提醒了我，也差不多到漲價的季節——可那跟濃度有什麼關係？」

「毫無理由地漲價的話，顧客不會買單吧？」白郎問道。

伊沃加忍不住大笑起來：「小子，你是開麵包店還是賣眼鏡的？他們不接受能怎樣？去消費者廳投訴嗎？」

白郎一時語塞，臉頰微微發紅。

「有接觸經濟學嗎？需求與供給？」

「學校……剛開始教……」白郎不喜歡自己這般支吾。

「學校？」伊沃加笑得更厲害了：「虧你還滿口價值代價之類的空話。」

笑到夠後，伊沃加習慣性地挑起白郎的下巴，認真道：「聽著，我們不是什麼致力要拿諾貝爾獎的化學家，這個世界看的是包裝和策略。你有那個時間鑽研藥學，還不如先學學怎麼當個商人——帶格調那種，免得日後出去談買賣時失禮了我。」

溫暖又柔軟的觸感隔著褲子傳至小腿下部，白郎半蹲下，從頭到尾地摸了遍那黝黑油亮的毛髮，不禁微微一笑。

別失禮你嗎？如果伊沃加知道實驗室有隻貓，肯定會瘋掉。他抱起小黑，丟回房間裏鎖好。這毛球在開門方面特別有天分。

通風好像不太夠，再開大一點好了。

伊沃加站到正執拾的白郎旁邊，不耐煩地叩擊著檯面。

白郎不知自己又做了什麼，茫然而警戒地盯著她。

「你在幹什麼？」

「準備出門交易。」白郎平實答道，雖然此事本來就是對方安排。

「你還有十分鐘左右而已。」伊沃加瞇起雙眼。

「東西已經收拾好了。」白郎全然不知道她在焦躁什麼。

伊沃加也失去了打啞謎的耐心，指著白郎的臉：「你臉上的傷怎還不處理？」

白郎下意識地摸了下左眼角底的淤青，不明所以。又沒有出血，有什麼要處理的？

「過來。」伊沃加將他帶到實驗室遠離儀器的一桌，從抽屜中拿出各種瓶瓶罐罐和掃：「會化妝嗎？」

白郎搖了搖頭。

伊沃加測了測顔色，便開始將不同種類的化妝品往瘀傷上塗，道：「幸虧你膚色和我還算接近，應該能遮住。」

白郎如同被車燈照到的鹿一般，動也不敢動。

「不是説過別失禮我，你還敢頂著這貓樣出去啊？」伊沃加嘴上一刻不饒人：「給我去學化妝，也買一套你自己的化妝品。」

白郎既不想花時間去接觸完全未知的區域，也不想碰這些「女生的玩意」。他很擅長藏情緒，但伊沃加更擅長看穿他。

「小子，很不滿？」

「沒有。」

「看不起化妝？」

「沒有。」

「不想弄的話，叫你爸下次別打臉啊。」伊沃加毫不留情地嗆道。

白郎瞬間雙眸一黯。

「説真的，你現在這身材也差不多能打贏你爸了吧？」

「我的家事不用你管。」

伊沃加本意亦不是要激怒他，不痛不癢地扯開話題：「總之，外表可是很重要的。以貌取人是人的天性。」

「我知道了。」白郎冷道，心裏卻仍記掛著上一句話。

對啊，自己也已經到了能反抗父親的年紀了吧？

平時不會顧到的角落也被鼓搗了一番，塵埃在白熾燈的照射下飛揚。白冥霧厭惡地揮揮手——即使戴著口罩。

他看著面前從各個角落拽出來的紙盒膠箱，這堆萬年前留下的雜物已是毫無用處，亦不值錢，許久之前就該清掉了。

倒是那些收藏——他把目光投向實驗室盡頭的玻璃酒櫃——應該頗為昂貴吧？

「小子，你會品酒嗎？」伊沃加剛成功招了個新的大買家，高興得很。

白郎搖搖頭。

「你什麼都不會，還怎麼跟我出去聊生意？」伊沃加翻了個白眼。

「聊生意還要喝酒嗎？」

「是品酒。」伊沃加糾正道：「門面功夫要有，總不能一上來直接談價錢吧？」

「不能嗎？」白郎納悶道。

「比起只知道銀碼的糙漢，知識面廣泛的紳士淑女更吸引吧？」

白郎不明所以。

伊沃加見他神色迷惘，恨鐵不成鋼地戳了下他胸膛——如今白郎身高已超越她，在二人均站著的情況下已經夠不著他頭頂了——說：「你還真是不解浪漫啊！」

在醒酒的兩小時中，白郎聽著伊沃加沒有章法又連珠炮發地從釀製講到口味再從銷售説回發展史，除了感嘆她博學之外，卻沒什麼實際收穫——不過，這便是她想達到的效果吧。

「來實戰吧。」伊沃加舉起醒酒完畢的酒瓶，斟了少許給白郎。白郎接過酒杯，按著她先前所授的步驟，觀察一會酒色，輕嗅了下，最後少少地呷進半口。

「有什麼想法？」伊沃加馬上追問道。

這是紅酒。白郎腦裏只有這四個字，支吾了會才道：「有點酸。」

「小子，別敷衍我。」

白郎又喝了口，期望能從中得到些啟示。

伊沃加本就不期望他會有多大偉論，快速説了遍這款紅酒的特色：「之後多喝幾款再好好學學。你喜歡嗎？」

白郎略一沉默，道：「不討厭。」

「紅酒開了後不能放太久，陪我喝完它吧。」

白冥霧看著收藏歷年來有增無減的酒櫃，連靠近的意欲也沒有。要將這批脆弱的玻璃瓶運走太麻煩，留下又太浪費。

或許我可以挑幾瓶最值錢的帶走，之後要賣掉也比較容易。可是……篩選也會花上許多時間。

他忽然湧起喝酒的欲望——卻不是紅酒，可能是某款蘇格蘭威士忌、或者神息，讓火焰般的酒精割開喉嚨，毒害血液。

可惜現在不是時候。

喝了半杯紅酒左右，白郎覺得身體發熱，扯了扯衣領。

「喂小子，你差不多幫自己改個道名了吧？」

酒精緩下思考，白郎愣愣地望著她。

「你沒想過？」伊沃加有點難以置信：「像你這種年紀的男生不是都會幻想自己是有個中二外號拯救世界的假面騎士嗎？」

「沒時間想那些。」白郎老實道。

「那你現在給我想啊！」

白郎雙目放空，連帶整個腦子都是空白：「我……不知道。」

「參考下其他人啊！你爸為什麼叫卡賓？」

「不知道。」

「你沒問過？」

「沒。」

「去問啊。不然你不給名字我，我就叫你卡賓二世。」

白郎灌下一大口酒，壓下厭惡，想要轉移話題：「那……老師你呢？你的名字……」

「我嗎？」伊沃加答道：「伊沃加是一種在西非的灌木啦，也叫神之葉。它有一種特別的生物鹼，有治療海洛因上癮的功效，同時也能致幻。簡單來說就是我喜歡的植物。」

也挺表達出老師的為人。白郎默默想著。

「你有喜歡的植物？東西？」

喜歡的東西？白郎越發迷惘了。

「喜歡的東西、重要的東西、剛好街邊瞥到的東西、或者隨意翻開書本挑第一個見到的字。」

白郎一邊喝著紅酒，一邊沉思著。

之後的事，他已經不記得了。但按他猜測大機率是喝到不小心睡著。

東西大概都執拾可以了，先自行搬些重要的材料過去，再叫若敏過來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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