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盃第一屆隨機寫文 - 【隨機寫文】人物篇：親愛的尤加利

蒸氣燒灼了賤民的鬍鬚，燭火燃盡了上爬的氧氣。

我這才發現，

天與地之間真的很遠。

— — 摘自憶永《作者文集》

貧民窟 —— 尤加利兄妹家宅 —— 地下室

「尤娜，辛苦了！」尤加利看着眼前小兩歲的親妹妹，心中一暖，疲憊似乎被一掃而空。

「哥，這本是我應該做的⋯⋯」聽到哥哥對自己的讚賞，我不禁羞紅了臉。

「尤娜，這雙臂好像有點不同。」尤加利大步流星上前，端詳着實驗台上的一雙機械手臂。

「啞黑色的光澤，以及⋯⋯輕盈的重量。」尤加利把那雙機械臂放在手裏，然後就這樣說道，「尤娜，先給我換上。」

說罷，尤加利按捺着激動的心情，便脫下上衣、徑直走進一個早已準備的實驗艙。

我看着尤加利背上已然連接着許多根輸送帶，有看了看儀器上的參數。

「哥，你⋯⋯準備好了嗎？」我隔着此刻充滿營養液的實驗艙，看着尤加利這樣說道。

「哥，今次的手術不太一樣，這次的鎮靜劑注入量會比較少，你要注意點！」

尤加利點了點頭。

我來到操作台上，深吸了一口氣，猛然地按下按鈕，頓時一道強力的電流流通電路。

「歡迎使用智腦，是否按預定方案進行自動操作。」

「是。」

「預計手術時間四小時，是否需要為病人降低痛覺感知。」

「無需，智腦，輸入預訂指令，便開始計時！」

「尊敬的使用者⋯⋯指令輸入進行中⋯⋯輸入完成⋯⋯計時器完成準備。」

「智腦。」我看着三維投影中虛擬頭像說道，「手術開始！」

「是的，尊敬的使用者。」

「鎮靜劑注入開始⋯⋯ 1%⋯⋯⋯⋯ 3%⋯⋯⋯⋯⋯⋯」隨着手術開始，尤加利慢慢陷入半沉睡狀態。

馬可拉耶 — — 遊獵者學院 — — 教員室

尤加利睡着了，夢中又回到那一天。

推開書房的門，窗旁站在一個老者。老者滿頭白髮，為他留下熟悉的背影。

「博多老師。」他恭敬的低頭致敬。

「尤加利，你可想好了？」老人駐足望向窗邊，說道。

「是的，老師。那個，我想⋯⋯」他吞吞吐吐道，「活得像個人。」

老者舉手放在半空，抓了抓，似乎又什麼都抓不著。

「尤加利，你可知執法者需要什麼？」

「學生不知，是⋯⋯有情？」

「不，錯了，是無情。」老者捋了捋胡子，「只有這樣，才能一視同仁。」

「可是⋯⋯老師，人本是有情，怎麼⋯⋯？」

「孩子。」老者轉過身來，「你應當明白布條蒙蔽雙眼，手執天秤長劍，行正義之事。」

「老師，那是朱斯提提亞。」

「沒錯，孩子。」老者又再問，「那你可知〖遊獵者〗存在意義即為什麼？」

「老師，那⋯⋯那是⋯⋯」老者看着他似乎有點答不上來，開口道，「是為不動！」

「不動心，不動貪，不動情。」老者把手放到尤加利的肩上，緊緊攥着。

「孩子，要知道學院不是要訓練一群殺伐果斷的怪物。」老者深邃的目光直迫雙眼，「哪怕有一日，當布條已然脫下，是否也能看破世間，不被霓虹燈光所惑、保持本心。這⋯⋯ 便是遊獵者存在的職責！」

老者把手從尤加利肩上放下。「老師⋯⋯」

「尤加利⋯⋯」老者深深吸了一口氣，「⋯⋯你這次要接受的中考⋯⋯對你很重要。」

「老師，我知道。」他咬緊雙唇。

「孩子，知道為何我當初最後沒有淘汰你？」老者說，「那時你在初考成績很是平庸而已。」

「⋯⋯」我吞了吞口水，顯得侷促不安。

「原因是我看到了一種堅韌，向上爬的勇氣。」

「老師⋯⋯」

「我不太清楚你的雙臂是如何失去的。」老者說，「我也不需要知道。」

「你能給我一個答案，為什麼要放棄這次機會。」老者問，「拒絕參與改造人實驗？」

他沉默半響，然後緩緩回答。

「老師，你知道，我只有一個妹妹，我不希望我的心臟跳動，是帶着金屬冰冷的聲音。」他仰望着老者說道，「還有，這具肉身是我父母最後的禮物，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了。」

老者嘴角上露出一絲微笑。

「孩子，你真的以為可以為了家人拋開一切嗎？」老者戲謔地問，「要是有那一天你成為〖遊獵者〗，你負責追捕的犯人和你妹妹一起遇溺，你會作出什麼抉擇？」

「老師⋯⋯我⋯⋯」

「不要猶豫！」老者厲聲道。「想想我之前的教導，再好好回答！」

「老師⋯⋯是的⋯⋯」他全身顫抖地回答，「我會救⋯⋯犯人。」

「切記⋯⋯ 命令高於一切。」

「老師，學生毋忘教誨！」

「記住了？」老者狡黠一笑，靠在耳邊悄悄說道，「不過我更希望你會作出相反的選擇。」

「對了，聽說你的妹妹現在是仿生學生物工程的研究生？」

「是的，老師。」

「呃⋯⋯呃⋯⋯」老者掀起尤加利寬大的衣袍，在衣袋裏拿出放大鏡觀察着他那雙殘舊的機械手臂。「做工也很精細嘛⋯⋯ 機械結構應該是模仿第一型【行動者】的機械手臂⋯⋯唔⋯⋯ 又好像做了些少改良，保留了耐熱的特性⋯⋯ 妙！妙！妙！」

「這樣，之後我會寫推薦信給院長，考慮資助你妹妹研究的經費。」老者看着尤加利一動不敢動的樣子，噗嗤一笑。「咳！咳！」

他站直身子。「謝謝你⋯⋯老師。」

「好好預備你的中考，就為了你的妹妹，我看好你。」話畢，老者背著手揚長而去。

夢境慢慢消失，歸於虛無。

霎時尤加利迅速睜眼，他是被疼痛強行拉回現實的。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強忍着肩膊傳來的劇烈刺激。

他不能睡！不能睡！

尤加利努力挺着沉重的眼皮，眼角餘光看到尤娜焦急的靠過來，努力拍打厚重玻璃窗的模樣。

他心中不自覺的感到難受，意識到自己的緊張感，趕緊集中意念 ⋯⋯ 摒除一切雜念 ⋯⋯ 就像上一次一樣 ⋯⋯ 不要衝動 ⋯⋯ 保持耐性 ⋯⋯ 感受血肉的呼吸⋯⋯ 呼～ ⋯⋯ 吸～ ⋯⋯ 想像這是本來自己身體的一部份⋯⋯ 努力不要排斥⋯⋯ 嘗試接受⋯⋯

貧民窟 —— 尤加利兄妹家宅 —— 地下室

此刻手術已經過了一個半小時，我看着充滿營養液的實驗艙怔怔發呆。

我是尤娜，也是尤加利口中的妹妹。

哥哥其實不是先天性殘疾，就在我剛滿十歲，家中經歷巨變，爸爸媽媽過逝，哥哥失去了雙臂。

從那時開始，我們倆兄妹就被姑姑接過來一起生活，哥哥也開始變得沉默寡言。

每天看着哥哥空蕩蕩的衣袖，心中不忍，於是很多年後考進大學，學習生物工程。請教教授意見，自學成才。

我嘗試尋找不同替代材料，在實驗室成功製造了一雙簡拙的機械手臂作為哥哥的生日禮物。

那一晚又好像回到小時候的哥哥一樣，沒有了冷漠，只有溫暖。

以前是哥哥保護我，我也希望能保護哥哥。

這也是我成為研究生的初衷，很是希望哥哥擁有一個完全的手臂，可以擁抱未來的愛人。

我希望能夠創造出一個合適的細胞鷹架，透過在三維環境中培養細胞組織，作為覆蓋金屬手臂的材料。

我明白這是大膽的決定，因為每個細胞鷹架都是獨一無二的，意味著我需要花很多時間進行研究，但我不氣餒，因為那個人是我哥哥，不論多久我也願意。

想到剛才驚險的一幕，卻又無能為力的局面，我感到十分自責，只能祈求平安。

「叮！」

「尊敬的使用者，神經元同步率⋯⋯68%⋯⋯⋯⋯69%⋯⋯」

「智腦，注射更高濃度營養液，繼續監控！」

「確認指令⋯⋯⋯⋯ 完成輸送⋯⋯」

實驗室此刻萬籟俱寂，細微的聲音都能觸動我心中繃緊的弦。

「叮！」清脆的聲音打破了房間可怕的寧靜。

「智腦，確認試驗者生理狀況！」

「尊敬的使用者，檢查中⋯⋯ 心跳正常⋯⋯血壓正常⋯⋯神經元同步完成⋯⋯」

在此期間，尤加利慢慢甦醒過來。

「呃⋯⋯尤娜？」

「哥！」我話中帶淚，「你沒事吧？」

「好像感覺還可以。」尤加利活動活動手臂，看着自己鬆弛有度的關節，說道。

尤加利在我的攙扶下緩緩站了起來，穿上上衣來到儲物架摩挲着昔日的機械手臂，上面佈滿許多戰鬥的痕跡、小孔，他珍重的放回籃子裏，告別着昔日陪伴的戰友。

「尤娜⋯⋯ 退開幾步。」尤加利向我說道，「我來試試威力。」

「嗯。」

尤加利穩住腳步，接着便意拳健舞，看似無目的空舞揮動，實而觸之則傷。他感受到手臂傳來的力量，暗自思忖，似乎這次中考感覺有六成把握了，只不過仍需勤加演練，才可以發揮大成拳勁。

「呼～！」尤加利結束了練習，目光轉回尤娜的臉上。

「尤娜？」「尤娜？」

「哦，哥，剛剛看呆了⋯⋯」我說道，「哥，你說，阿父阿母還過得好嗎？」說着說着，我竟然熱淚盈眶，彷彿剛才在尤加利身上找到父親的影子，久久不能自拔。

「尤娜⋯⋯ 他們都過得很好。」尤加利緊緊擁抱着我，「乖⋯⋯ 不哭了⋯⋯ 我會一直陪伴你的⋯⋯」

尤加利看着我漸漸熟睡的樣子，莞爾一笑。

「智腦，開啟安保模式，自動關機！」

尤加利在冰冷的機械歡送聲音下，抱着我走出地下室，來到我的臥室安放在床上、蓋好被子，再三確認後便關上房門。

「小加利？」

「晚安，姑姑。」尤加利回過頭來向着來人說道。

「小娜，剛剛怎麼了？」姑姑說，「平常這孩子挺晚睡啊？」

「她今天辛苦了。」尤加利指着自己的手臂。

「這孩子⋯⋯」姑姑似感欣慰。

「小加利，你也早點睡。」姑姑說，「對了，兩天後你們要跟着我去祭拜你們的父母，不許遲到哦！」

他內心多了份記掛、落寞，心想：忌日嗎⋯⋯

「知道了，姑姑，你也早點睡。」尤加利微微頷首，提着沉重的腳步輾轉來到閣樓裏。

他彎下腰，仔細翻找箱子裏的雜物，拿出兩本日記。

尤加利拉上窗簾，開着燈來。

靜靜的坐在角落，在一本嶄新的日記上提筆疾寫。

5月26日星期四晴

爸媽，你還好嗎？過幾天我會帶著娜兒去探望你們的，保佑我能通過這次考試。我換上新手臂了，不用太擔心。我會努力成為一個合格的執法者，就像父親一樣，尋找當年的真相。

片刻之後，尤加利合上那本日記，打開窗戶、坐在書桌旁。

任由凜冽的冷風劃過臉龐，月光成為尤加利夜裏的陪伴。

目不轉睛的看着老日記裏的一張泛黃照片，若有所思。

小男孩，小女孩，一個掛着歡笑的面孔，一個不苟言笑卻又無比親切的面孔。

牽掛喚醒了尤加利往日的溫情，輕風也吹起舊日塵封的恩仇。

滿佈灰塵的書頁被一張張翻開，只道是十年前的那一本尤加利親手寫的日記。

那一年，他只是一個小男孩，目睹雙親慘死，失去了雙臂。

那一段日子，他學會用腳趾寫字，潦草的字跡帶着小男孩的怨恨、傷痛。

沒有標題，四個字刻骨銘心，「我要報仇！」

而這一年，尤加利已經二十二歲了，他會用手臂守護着親愛之人。

今日難解昔日愁，誰教少兒泯恩仇？

月光灑落在大地之上，也為閣樓裏的男孩添上幾分孤寂。

「誰說故事完結了？屬於我的篇章，才剛剛奏樂。」

以身自律，法曲長存。

— — 摘自遊獵者學院校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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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考、仿生學、鷹架、霓虹燈、尤加利，

一個發生在賽博朋克世界的兄妹故事，

今日難解昔日愁，誰教少兒泯恩仇？

留給各位細細咀嚼意會。

— — 摘自憶永《作者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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