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雲霧稀薄,月光灑落山道,道上數點人影清晰。
入江海發恨地劈砍林木岔枝,待滿腔怒火緩和,方側首啐了一口痰入地,喘著氣朝那斷指嘍囉說:「你去找老張好好綑一綑,看能否把它續上,回頭等傷好了,老子請你吃酒,這事你就別放心上了,姓戰的臭娘們兇殘,不見點血不罷休,她那把大刀舞得厲害,最近官府動靜甚大,形勢不好,這窩囊氣咱先受著,過了這一遭,老子要那母夜叉給老子磕頭舔尿!」
嘍囉姓葉,眾人多喚其「葉子」,葉子握著滿是血的手和手指,猶在觳觫:「……海、海哥,咱明白、明白的,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姓戰的搶得了丹雲峰,擊退官兵守住咱一時溫飽,咱在她底下苟且偷安,委屈一時,倒也算不了甚……只是男子漢大丈夫,這胯下之辱,將來必定百倍奉還!」
入江海蹲坐在地,掏出菸來點上,只見煙霧繚繞中,他狠狠吸了一口,糙手往禿頂搓了一把:「娘的,當初一時不察,叫官府鑽了空子,差點把咱丹雲峰的整鍋端了,姓戰的分明是瞧準了時機救人,兄弟們如今在個女人胯下伏低做小,這筆帳賴在老子身上,終有一日要討回來。」
可若戰赤璉真這般好拿捏,適才就不必在那演著龜孫賠笑臉,戰赤璉委實是個人物,單槍匹馬可入陣殺敵,坐守後方那排兵布局的腦子更是出神入化,龍旗始創,自己的丹雲峰眼看就成她的丹雲峰了!白瞎自個兒苦心經營!
入江海愈想愈煩躁,薅了一手草扔地上:「男不男女不女,糟心的瞎眼娘們!」
葉子心中有恨,挖空了心思欲對付戰赤璉,此刻蠢笨的腦子也活泛起來,狡猾和猥瑣的眼一咕嚕轉了圈道:「海哥,那姓戰的娘們平時獨得很,佔山為王一月有餘,卻也不見她培植甚親信,這想來,處處是轉機啊。」
入江海叼著菸,掀了掀眼皮,示意他說下去。
「姓戰的不是養著那俏娃兒,做金屋藏嬌的美夢呢,這有了在意的人兒,那就是有了罩門,她要咱們去尋,這到時候嬌滴滴的美嬌娘落到咱手裡,那不就是任咱拿捏嗎?」
「去你的!」入江海罵道,菸氣爭先恐後地噴在葉子臉上,「臭小子少打那歪主意,你是沒見那姑娘多邪門!到時還不知是誰落到誰手裡,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可那獨眼龍形單影隻慣了,憑甚就供著個落魄姑娘,嘁!姓戰的心計多得可比比干七竅,砍人頭跟切瓜似得俐落,這等人做事不循溫柔小意,定是有利可圖。」
追殺仲氏一家那日他亦在場,暴雨夜的轟雷震天動地,迅急的風若響箭齊發,入江海一刀劈得中年男人背部見骨,殷血噴湧時那妖異紅光乍現,離得近些的弟兄直接被灼爛血肉,化作枯腐形骸蒸發於世,入江海的刀身鎔化,掌紋就此燙沒了,一雙眼珠失明數日方復原,他逃得快,好歹撿回小命。
戰赤璉押在隊伍之後,雖見異景而未受波及,她起了莫大興致,默默思量片刻,順手提著唯一倖存的入江海打馬離去。
接著便喬裝打扮,化身路過女俠,製造偶遇相救,同那妖女培養情誼。
「養著人來使喚呢,使喚不得便要宰,就你這驢腦覺得那叫寵。」入江海一巴掌拍在葉子後腦杓,「姓戰的就是個瘋婆娘,妄圖駕馭那等妖物,她談飛蛾撲火,可引火燒身究竟是誰,那還說不定。」
「……海哥,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說咱怎脫離這憋屈日子啊?」
「你沒聽今日他們劫玄氏的事兒?她就是在人那兒吃鱉,才把氣往老子身上撒!此次官兵隨同,咱先前數回碰玄氏的貨隊,玄氏早已忍至極限,跟著是要動真格了。」入江海吞吐最後一口雲霧,敲去菸灰,「危機亦同轉機,混戰起來,誰也防不住突來的冷箭,過往扮窩囊,那叫識時務者為俊傑,可時移事易,姓戰的壓著大夥兒太不上道,有道是寧為雞首,不為牛後。」
入江海藏不住陰冷,後槽牙狠然一咬:
「──姓戰的,咱走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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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日正當中,閣中燒著迷離的百濯香,玄鍊半夢半醒間摸索著捏到無影指節,順著撫上其腕骨搓了兩下,又埋首團著身軀愣神半晌,總算懶洋洋地推開被子,醒了。
無影守在臥榻邊側,等喚作「小姐」的懶蟲鑽出被窩,替人正了正衣襟,再套上鞋襪,觸上其腳心冰冷,不禁蹙眉:「天涼了,今晚為始,小姐要穿著襪子睡。」
玄鍊未置可否,盯視他垂首專心而露出的髮旋,探掌輕觸:「人呢?」
「小姐說阿粟和仲姑娘?得您的吩咐,隨田伯驅車前赴山下小鎮,仲家從商,查來也就兩盞茶工夫,我給阿粟一整袋錢,銀票還塞了兩張,讓她逛久些,估摸著要申時過了才回莊裡,亦不上晚間宴席。」
「面面俱到,影美人體貼入微,叫我焉能放手?」玄鍊稍有清醒,嘴上就調皮,「有勞影美人為小姐著想,絞盡腦汁,殫精竭慮。」
無影一張面皮早給她磨得生厚,眉梢都不抖一下,讓小姐搭著自個兒胳膊起身,說:「早膳只給您留了點,緊接是午膳,玄爺面前,您可要穩住,昨夜迎玄爺時您從別院裡出來的,田伯瞅眼裡,明白您待仲姑娘特別。」從前遇上這等事,小姐即是甩手掌櫃,哪有闖人屋裡的規矩?
「我省得。」玄鍊隨口安撫,方察覺少人:「無痕呢?」
「您那幾箱書堆得要發霉,我讓他去搬出來,等會支幾張桌子攤著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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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至飛霞山莊,奔勞數天的玄氏商主亦終得歇憩,他好些日子沒見女兒,僅憑信箋寥寥數語慰藉,午食用過,索性賴在人院子裡,包管自個兒看個夠。
無影替玄爺抬張高腳几奉上茶水,隨即和無痕忙曬書活去了,那幾顆香甜的水梨遂由玄鍊執刀削皮。
玄鍊一直覺著自己是無甚福氣之人,常言道「能吃是福」,玄鍊一向胃口小、舌頭還挑剔,於她而言,世間堪能入口者不過一二,大多均是她所不愛,其中又有大半乃她未曾放入口中,卻亦不願嘗試者。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YbnpIbdYh
孟瑤曾說要讓她嚐鮮,難。
梨子已算極少數玄鍊愛食之物。
她使刀靈活,玄玉仁正瞟著人入神,就聽她開口:「昨夜爹爹歸來,我見有官兵身影,望霞山此地官府同意隨玄氏剿匪?」
「縱容山匪流竄,即斷自身命脈,望霞山城已非種田良地,就倚靠這點過關稅銀過活,匪徒凶名赫赫,何來商人往返?」玄玉仁點著茶杯外壁,「遲早罷了。」
「既如此,那城主和府衙俱被爹爹削了層皮吧?」官府無動於衷,致使山匪壯大如斯,原先玄氏要想處置,得仰仗官軍出兵,費力得緊;然而如今情況,官家有責,要想收拾反倒須借助玄氏,雙方立場陡然顛倒,據玄玉仁其性,自得從這些鐵公雞上薅出好處才行。
「此地縣丞昏懦,處置延宕再三,方釀此大患,這代價該他來還,玄某既得聖上上奏之權,見此尸位素餐者,自當明示以絕之,助上治盛世。」冷情的聲調駭人,他語氣一轉,立感慈悲溫情:「削出來的物什則當反還於眾,望匪寇重為良民。」
「爹爹明白此舉乃揚湯止沸,治標不治本。」玄鍊將削好的片梨盛盤,首先推予玄玉仁。
他欣然受之,瞅她桃花眸中比瀲灩更顯眼的狡黠和聰慧:「鍊兒有何良方?為父洗耳恭聽。」
「設義倉。」她妙言脫口而出,「但設義倉牽涉甚廣、耗資之鉅,目前須解燃眉之急,我讓田伯著人去陵州之外收購糧食,盡數運往陵州受災處。」
──難怪昨兒做此吩咐,決明稱他父女心有靈犀,原來鍊兒早下決斷,令其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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