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降 - 窺視（二）：裂縫

奇怪。

在溫熱的水流沖淋到頭髮上之前，我一直注意著頸間的玉珮。儘管我非常確定它沒有遭受任何撞擊，卻無法解釋表面為何裂開。

只是幾道裂縫罷了。

我搓了搓玉珮表面，不知是否是錯覺，總覺得翠綠的色澤好似在水氣的浸潤下更黯淡了些。

歸咎於自己多心，我很快洗完澡。

「軒哥，你有下周工數期中考的考古嗎？」

室友林季琮剛打工回來。他是個友善的小胖子，幾乎沒有脾氣，所有人都很喜歡他，唯一的問題就是他太健忘了。

「期中考？不是下個月嗎？」我皺眉道。

林季琮一怔，笑了起來，「對哦，我又記錯了，下周有通識課的報告，我等等先做。」

「別管季琮了。」蕭靖仍在打遊戲，「軒哥，打一把？」

「今天有點累，你們玩吧。」我吹乾頭髮後便拿著手機爬上床鋪了。

這句倒不是假話，洗完澡的我感覺精神特別疲乏，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發生太多事了。

下方的三位室友打遊戲的打遊戲，做報告的做報告，我打了個呵欠，罕見地感覺睡意一陣陣上湧。

＊

我做了個詭譎的夢。

「二十……劫……」

眼前一片黑暗，我聽見自己如是道。可那並不是我平時的聲音，而是一道蒼老無比的女聲。

有人問道：「制得住嗎？」

他的聲音彷彿由遠方傳來，朦朧不清，又像隔了一堵牆。

「不。」我道，聲調又變了，咯咯笑道：「祂要他。」

那時我好似是說話者本身，又似靈魂出竅的狀態，只站在一旁冷靜地體驗一切。

夢總是沒有道理可言的。

風聲自耳畔呼嘯而過，我聽見一陣令人牙酸的撕咬聲，有一些人在尖叫，但是聲音太模糊了，模糊到沒有在我心中掀起一絲波瀾。

血腥味拂過鼻端。

我眨了眨眼，眼前漸漸能視物了，可惜除去那一片黑暗，能看見的仍然有限。

指尖及掌心多了一層溫熱的觸感，我小心翼翼地將雙手舉到眼前，那帶有毛邊的輪廓及顏色告訴我，我的手上滿是……鮮血。

我大叫一聲，跌跌撞撞地向後退去，卻因腳跟絆到一塊石頭而跌倒。

當我顫顫巍巍地朝那塊石頭摸去時，才發現它根本不是什麼石頭，而是一隻腳掌。

微弱的光芒逐漸充滿雙眼，舉目所及均是斷裂的肢體，有人的，也有獸的，散發著腥臭的死亡氣息。

一部分的我因巨大的驚恐而無法動彈，另一部分的我卻鎮定異常，冷冷地環顧周遭一切。

我知道是誰做的。

是你。

是我。

＊

我從夢中驚醒，幾乎快喘不過氣。

心悸的感覺仍殘留在胸口，直到數十次深呼吸後才平復。我緩緩翻身坐起，手機上的時間顯示現在是凌晨三點。

由於方才的噩夢，口中有些乾燥，我便打算下床喝水。

房內已經關燈了，隱約能看見對面上鋪的曾至明。冷氣的溫度偏低，他全身都蓋上了被子，看不清身形。

睡我下鋪的是蕭靖，比其他人淺眠，因此下梯子時必須放輕動作。我一面躡手躡腳地爬下木梯，一面關注他的動靜。好在他今晚似乎睡得很熟，一動也不動，背對外側躺著。

單腳踩在冰冷的磁磚上，我不禁縮了縮腳趾，迅速拿起桌上的水壺。

由於動作太急，水壺一不小心撞到桌角，發出清晰的「喀」聲。我連忙回頭，但蕭靖蒙著棉被，完全沒有反應，對面下鋪的林季琮則翻了翻身，繼續打鼾。

我鬆了口氣。

正當我喝完水準備爬上梯子時，門外似乎有一道黑影閃過，可當我定睛再看時，卻已經沒了黑影的蹤跡，大概只是有人半夜出外裝水或閒晃而已。

「啪」。

才剛踩上第一階木梯，身後便驀然傳來一陣清脆的聲響──曾志明書桌上的檯燈被打開了，散發出明亮到有些刺目的白光。

然而，沒有人按下開關。

故障了？

配合方才的夢境，我竟感到一股寒意由脊椎擴散至全身。

平時我並不是會多想的人，因為雖然我能看見那些東西，卻從未被它們纏上過。

握緊玉珮，我定了定神，走到曾至明桌前。

「啪」。

檯燈熄了。

我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雙眼因突如其來的黑暗而適應了兩秒，緊接著，燈又亮了。

不，這絕對不正常。

窸窸窣窣……

在我身後，蕭靖的床鋪傳來細微的響動，或許是因為檯燈的開關聲而被吵醒。此時的我還沒發現，今天蕭靖特別反常，連水壺撞到桌角的聲音都沒能吵醒他。

我回身查看，什麼都沒有，然而當檯燈再次被關上時，我明明白白地瞧見一位長髮女性坐在我的位子上。

她像是一道飄忽的影子，唯有黑暗與微弱的月光才能夠凸顯她的存在。

虯結而骯髒的長髮披散在肩頭，遮住了側臉，下方則是破舊染血的白紗裙，而她就那麼靜靜地坐著。

以常理判斷，她不是「人」。

我渾身都起了一層疙瘩，雙腳像是生了根般動彈不得，背脊上傳來的涼意感覺很真實，而那並不是由冷氣所造成的。

頸上的玉珮發出一聲極其細微的「喀」響聲。雖然沒有低頭看，但是我能清楚察覺到它快碎了。

意識到它或許不能再保護我，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安立刻充斥著全身。

我鼓起勇氣，也不知是哪來的主意，回身打開曾志明的檯燈。

詭異的是，燈亮時那名女性竟然消失了，與此同時我聽見一陣微弱的笑聲自身旁竄過。

蕭靖的被子緩緩鼓起一個不正常的半圓，有人在下方蠕動著，隨後一雙腐爛的黑腳伸出了棉被，與蕭靖的平放在一塊。

我大驚失色，一個箭步衝到房門口打開了寢室的燈，房間內頓時明亮如白晝。

所有人都被我突如其來的舉動驚醒，然而等我再度看向蕭靖床鋪時，哪裡還有什麼黑色的雙腳？

「軒哥，你在做啥？」林季琮揉了揉眼，迷糊問道：「現在是半夜三點多……」

蕭靖與曾志明也醒了，睡眼惺忪地盯著我。

我張了張嘴，指著蕭靖所在的下鋪，最終將話語嚥了回去。

「抱歉，我做噩夢了，夢見有個人站在床邊，我以為是……那啥，你們懂的。」我胡謅了一個藉口。

幸好男人之間不會計較太多，只是說了我幾句，便各自繼續睡了。

他們不知道我能看見那些東西的事，我也從未提過，因為我不想生出不必要的麻煩。

但是，那女人為何出現在寢室中？與玉珮的異狀，有任何關聯嗎？

直到天明時我仍然沒有頭緒。

並且雪上加霜的是，我的玉珮在早課結束後完全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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