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大前程 - 父女：(一)

走出船艙，刺眼的陽光讓匆匆旅客中的一名男人不禁停下腳步，他抬起頭，瞇起眼凝視著藍天。

「瑪亞特，妳在哪裡？」

「還在船艙內嗎？」男人說著轉身準備走回船內。

「爸爸！我在這裡！」一個少女的聲音。男人停下來環顧四周，一個身影突然從人群中竄出。

「小心點，別走丟了。」男人說。「還有，不要叫我爸爸，要叫我老師。」

「這我知道，不過自小把我帶大的不就是老師你嗎？又有什麼關係呢。」

兩人站在船艙出口，很是礙事。

「走吧，先離開港口再說。」男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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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近正午，港口旁的市集擠滿了居民和準備出航的探險者們。人們從船上卸下又裝上大量物資，堆裝成箱疊放在港口，不時能聽到有人吆喝著什麼。揹著大行李的探險家們聚集在各酒館和餐廳前，把握稍縱即逝的時間，為即將到來的離別痛飲。

老師和瑪亞特走在熙來攘往的大街上，街上滿是人潮，散發著這座城鎮獨有的活力。瑪亞特好奇地看著這一切，不時發出驚嘆聲，老師放慢腳步，等待後方的瑪亞特。

「這裡也變了這麼多啊。」老師看著熱鬧的街道，不禁感嘆。

「爸爸！」瑪亞特從後方呼喊，跑了過來。

「爸爸以前來過這裡對吧？」她問。

「叫我老師。以前確實來過一次，不過並沒有停留多久。」

「我還是第一次來呢，這裡真熱鬧啊，和以前念書時待的地方比起來好太多了。」瑪亞特邊說邊環顧著四周。

「爸爸，那間餐廳我有在書上看過，好像很有名的樣子，午餐就在那裡吃吧？」

老師望向瑪亞特手指的地方，餐廳門口人滿為患，似乎還要等上一段時間。

「走吧，我帶妳去一個地方。」老師說，逕直往前走。

「啊，爸爸，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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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沿著街道向上走，穿過熱鬧的市集、走過寧靜的居住區，人群的喧鬧便得越來越模糊，最後變成耳邊微弱的鼓動。

街道旁的樹木逐漸多了起來，人們在蒼翠的綠蔭下憩息，陽光從枝葉間透出，形成一束束的光柱投射在地上。溫暖的風吹來，夾雜著海的氣味，吹動樹梢，樹葉沙沙作響，而那光柱也隨著枝葉的擺動變換著位置。

瑪亞特看著身旁的一切。斑駁老舊的石牆，被風雨蝕成白濁色的井邊砌石，藤蔓爬上深色的木門，青苔覆蓋了一部份的道路，向前方無限延伸出去。她突然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的哀傷感，彷彿這一切都是如此虛幻，下個瞬間這座靜謐美好的城鎮便會化作廢墟，被人遺忘。

「到了。」老師突然停下腳步，讓恍神中的瑪亞特嚇了一跳。

兩人停在一間老舊的石砌房屋前，屋旁的庭園擺著許多張桌椅，一隻茶色小貓正在桌上曬著太陽。門前掛著一個招牌，早就看不清上面寫了什麼了。

「就是這裡？」瑪亞特有點疑惑。

「進去吧。」

推開大門，清脆的鈴聲響起，環視屋內，只有幾張桌椅和簡樸的點餐區，陽光從格子窗間灑進來，鋪滿了地板和桌椅，為它們鑲上夢幻般的金粉。屋內沒有點燈或燭火，卻更凸顯了窗外的陽光，恰到好處的柔和光線讓人從踏進這裡開始，便感受到一股懷念的感覺。感覺就像回到了記憶中那個永不褪色的溫暖之地一樣。

一個人影緩緩從黑暗中浮現出來，他呆站在通往廚房的門旁，看著進門的兩人。

「好久不見，老闆。」老師開口。

那人向前走了一兩步，陽光照在他的臉上，蒼白的頭髮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如此耀眼。

老人看著老師，再看向身旁的瑪亞特，露出微笑。

「歡迎回來，我的孩子。」

老人邁出步伐，大步走向老師，凝視著老師許久，然後緊緊抱著他。

「這位小姑娘是？」老人看向瑪亞特，問道。

「這位是我的，」老師說到一半，視線停在了瑪亞特身上。「我的女兒，瑪亞特。」

瑪亞特先是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您好。」她說。

「姑娘，您好，很高興認識您。我和您父親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算起來也認識好段時間了。在這裡請不要拘束，當成自己家就好。」

老人站直身子，看向兩人。

「兩位想必是來用餐的吧，想吃什麼盡管說，這裡永遠歡迎你們。」老人說，他的口氣中有著讓人安心的堅定，就像騎士許下的承諾一般。

「我個人有推薦的菜單，要試試嗎？」老師問瑪亞特。

「我都可以。」瑪亞特說，露出微笑

「老闆，那就老樣子，兩份。」

老人放聲大笑。

「少來了，你上次來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誰還會記得你的『老樣子』呢！」

老師愣在原地，許久才說出話來。

「是嗎，已經過這麼久了啊。」老師說這話時，語氣好像有些顫抖。

「那就兩份番茄肉醬麵。」

「兩份番茄肉醬麵，還請稍等，兩位先請到庭院的座位吧。」

老人看向老師。「你以前總是坐在那裡，不是嗎。」

老師笑了。「你倒是記得這件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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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那位難不成是爸爸的父親？你可沒說過啊。」兩人坐在庭園時，瑪亞特露出疑惑的表情，向老師問道。

「什麼？不，不是。」老師答，看向庭園的四周，一棵高大的樹植在中間，枝椏幾乎遮蔽了整個庭園。

「妳知道亞哈這位探險家吧。」老師問。

「知道，四十年前率領自己的船隊往西航行，結果就是發現這座島和西邊的未知大陸。」瑪亞特有點疑惑。突然提到亞哈船長做什麼呢。

「那妳知道後來亞哈和他的探險隊的後續故事嗎？」

「這個就不知道了。」

「沒錯，就像妳說的，根本沒人知道他們最後的下落如何。」

老師停頓一下，繼續說。

「老闆就是當初探險隊的一員。」

瑪亞特說不出話來。

「可是，書上說前往未知大陸的那些人，包含亞哈船長在內，都失蹤了不是嗎？」

「這我也不清楚，老闆什麼都不肯說，很多事還是我自己後來查到的。」

老人走了出來，手上端著兩份餐點。兩人停止交談。

「請慢用，兩位。」老闆說。「希望妳會喜歡，姑娘，這可是我的拿手好菜。」

瑪亞特看向桌上的餐點，冒著熱氣，看起來美味極了。

「我保證味道和當初一樣不會變。」老人對老師說。

「謝謝你，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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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時間，兩人只是各自吃著午餐，並沒有再多說什麼。瑪亞特一臉幸褔似地享用著餐點；老師則沉浸在過往的回憶中。

用完餐後，老人送來兩杯飲料，用高腳玻璃杯裝著，頗有夏天的感覺。

「這次也要前往那邊嗎？」老人坐在兩人身旁，向老師問道。

「對，不過這次是因為工作。」老師說。

「姑娘也一同前往嗎？」

「沒錯。雖然名義上是我的助手，但這次工作也有不少只有她能完成的部分。」老師說著，看向瑪亞特，眼神中流露些許驕傲。

「這樣啊。姑娘真是厲害，年紀輕輕就能勝任這樣的工作。」

「不像我只能在這裡腐朽。」老人伸出手，看著佈滿皺紋和老人斑的手喃喃自語，兩人都沒聽清他了說了什麼。

「多久後出發呢？」

「大概一周後，還得先和其他同行的人會和。」

「這樣啊。願你們旅途順遂。」老人說，站起身來。

老師也一同站起身。

「別忘了，這裡永遠歡迎你們。」老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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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背著行李隨意在街上漫步著，似乎沒有目的地的樣子，看起來就像兩個迷路的旅客。

其實兩人正在尋找能住宿的旅館，但現在這個時期幾乎每家都客滿，就是這個原因，才讓兩人像半放棄似的在街上遊走。

「你難道沒有先預訂好嗎？」瑪亞特問老師，語氣多少也變得不耐煩了。

「我忘了。」老師說，聽起來有點愧疚。

兩人就這樣從老人的餐廳附近走回港口，路上人潮也逐漸多了起來。街上有家旅館的招牌上寫著提供住宿，看起來還有空房的樣子。不過走近一看，看到價格就知道為何只有這家還有空房了。

老師面有難色，不過瑪亞特倒是直接推開大門走進去，一旁的老師目瞪口呆，站在原地不動。

「進來呀，這點費用可以申報公費吧，還擔心什麼。」瑪亞特幾乎是用命令的語氣這樣說。老師這才一臉釋懷的樣子跟著走進旅館。

店內的裝潢並沒有多豪華。沒有誇張的鋪成，也沒有俗艷的氛圍，整個旅館的室內幾乎都用木製家具居多，色調暗沉，給人安穩堅實的印象。走近一看，才能發覺這些幾乎都是上等木材，品質良好，沒有被蛀蝕或腐壞的痕跡。旅館內散發著淡淡的香味，不知是來自於木頭或是蠟燭。

搭配家具的是，色調鮮豔的各色鮮花和翠綠的植物，早晨剛到市集買來的新鮮花朵，花瓣上還留著水珠。植物和家具互相襯托。植物柔和家具的黯淡氛圍，裝潢則凸顯植物的活力和生機，兩者相輔相成，讓人彷彿置身於古老童話中的一幕。

瑪亞特走向櫃檯，一個中年男子站在檯後，看起來沉穩而高貴。

「您好，請問要住宿嗎？」男人開口，聲音低沉、略帶慵懶。

「是的。」瑪亞特說。老師站在她身後，觀賞著新鮮的花朵。

「兩位對嗎。」

「對，目前預住一周，兩間房。」

「兩間房，一周，我看看。」男人翻閱著手上的簿子。

「目前有這幾間客房，客人您想要哪間？」男人把簿子轉向。

瑪亞特轉頭，看向老師，老師正端詳著屋內的裝潢。

「那就這兩個。」瑪亞特手指著簿子上最高級的房間。

「好的，馬上幫您辦理。」

男人說完，伸出手搖了搖牆上掛著的鈴鐺，一位少女從櫃檯門後走出來。

「楓，麻煩妳帶這兩位客人到他們的房間好嗎。走廊盡頭最後兩間。」

楓拿起兩人的行李。「我帶兩位前往房間。」她說，露出微笑。

兩人跟在她身後，走上樓梯，穿過走廊，陽光從格子窗灑進來，花葉上的水珠在陽光下閃耀著微小但炫目的光。

眼前這位少女提起行李看起來毫不費勁，輕快地走著，及肩的短髮散發著活力左右擺動，像是樹梢的鳥兒。她穿著簡樸卻不失優雅的工作服，腳上一雙革皮靴，筆直朝前大步走著。

到走廊盡頭，楓停下腳步，轉向兩人。

「這裡就是兩位的房間，由我負責兩位的生活起居，有任何需要請不用客氣，可以找我或是我父親，他都會在櫃檯待著。這是我們旅店最高級的房間，請兩位不要感到拘束。」

聽到「最高級的」四字時，老師的臉部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看向瑪亞特。

瑪亞特斜眼看著老師，露出無比純真的微笑。

「你或許有你的考量，但我的人生由我自己決定。」瑪亞特的表情彷彿這樣說著。

兩人接過房間的鑰匙，瑪亞特踏著輕快的步子走進左邊的房間，老師就住在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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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到房間後，老師把行李放在桌邊，便在桌上開始寫起研究紀錄。

和老師不同，瑪亞特先是觀察了房間好一陣子。房內的設計比外面明亮，色調也比較活潑，不變的是一樣新鮮的植物和質地良好的家具。進門左邊擺著一張大床，床兩側各放著小櫃子，櫃子上擺放著燭台，沒有使用過的痕跡。

床頭掛著一幅帆船遠航的畫，畫的角落寫著「母親般的大海；父親般的陸地」，一看就知道這是關於南方諸島題材的畫。畫中的題字是他們的傳說內容之一，是從事古文明研究的瑪亞特熟悉的內容。

房間的右邊擺放著一張大桌子，上方鋪上綠色方格紋路的墊子，桌上放著墨水和鵝毛筆，

角落一個日出岩裝在提燈裡，散發著柔和的光芒。日出岩是新大陸特有的礦物之一，能夠持續並穩定發出如日出般的光芒，故因此得名。竟然進口這麼高級的東西啊，瑪亞特想。

瑪亞特把行李放在桌邊，坐在床上，十分柔軟且舒服的床，想必裡頭用的絨毛或棉花一定也是精挑細選過的吧。

瑪亞特看向房間盡頭的陽台，這房間說起來只有三面牆，其中一面全部打掉裝上玻璃，窗外的景色一覽無遺。

陽台上擺放著一張圓桌和兩張椅子，椅子上的坐墊看起來蓬蓬軟軟的，桌上一朵花插在花瓶中，陽台兩側放有兩盆盆栽，綠意盎然，葉子順著牆面攀爬，有些順著欄杆生長，幾乎長到外頭。

瑪亞特望著陽台許久，才緩緩站起身走向書桌，從行李中拿出一本書，坐在桌前閱讀起來。

封皮燙金的大字寫著書名和作者的名字。那本書是《遠大前程》，作者是著名的大探險者，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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