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大前程 - 父女：(二)

要說老師對於帶著瑪亞特一同進行研究這件事沒有感到任何猶豫，那肯定是騙人的。

說實話，瑪亞特再怎麼說也不過二十歲，連皇家學院都還沒畢業，更遑論有什麼探險經驗了。這樣貿然帶她前往新大陸，實在難說是一項明智的決定。

瑪亞特前往皇家學院就讀前，老師告訴了她關於她的身世的事。當然瑪亞特可能多少也察覺到了，這件事遲早也是要說的。

老師一直維持單身，也沒有和任何女性有親密關係，瑪亞特的童年一直缺少「母親」這個角色，想當然這會給瑪亞特帶來很大的影響。

那瑪亞特的「父親」呢？老師並沒有擔任起這樣的身分，不如說，他在逃避。

每當小時候的瑪亞特叫出「爸爸」，老師便會感到難以忍受的罪惡感，因此總是逃避這樣的稱呼。

直到瑪亞特十五歲，前往皇家學院就讀前，老師再也忍受不了了。

那天老師推開瑪亞特房間的門，瑪亞特正坐在地上，整理著行李。

瑪亞特十五歲，即將前往全王國最頂尖的學院學習。那是一個綠草如茵的春天，瑪亞特房間的窗敞開著，花兒載著希望，紛紛綻放，鳥兒在樹上歌唱，春光明媚，陽光和煦。

瑪亞特抬起頭，看向門口的老師。她朝著老師喊道：

「爸爸！」

然後她露出微笑。

老師在那一瞬間幾乎要癱倒在地上，當他看到瑪亞特臉上的那抹微笑、聽見她如此真摯的呼喚，他再次被深深的罪惡所吞噬。老師倚著牆，全身無力，幾乎快要哭出來，不敢直視瑪亞特的臉。

瑪亞特也察覺到老師的變化。

老師躊躇許久，終於鼓起勇氣。

「瑪亞特。」他呼喊，語氣是如此悲哀。

「怎麼了，爸爸？」瑪亞特回答。

那聲「爸爸」幾乎再次將老師擊垮，他無意間看向窗外，外面的世界美得近乎虛假，而他卻正要向年幼的「女兒」吐露殘酷的事實。

「瑪亞特，請妳聽我說。」

老師蹲下來，道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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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那些真相的當下，瑪亞特並沒有什麼反應。沒有拒絕理解、沒有憤怒、沒有悲傷、沒有疑惑也沒有混亂。她只是靜靜聽著，聽著眼前這個看起來快崩潰的男人訴說著他隱瞞的事，聽著眼前這個她叫了十幾年「爸爸」的男人一遍遍地道歉，聽著遠方的鳥鳴，聽著自己心裡空洞的迴響。

然後她問道。

「那我真正的父母呢？」

沒有回應。

瑪亞特看著老師，老師聽見了她的疑問，也理解了那句話的意涵。

但他只是看著瑪亞特。

在那瞬間老師逃避了，逃避了這個最為重要的問題。他知道隱藏真相只會繼續損傷眼前這個女孩的心，繼續讓她活在虛偽當中，但老師並沒有回答。

是罪惡感逼這個男人將事實托出，也是罪惡感讓他如此懦弱。他說出了真相，卻保留了部分，十分惡劣地讓瑪亞特活在最痛苦的狀態中。

但誰又能去怪罪這個男人？他也活在自己創造的地獄中。

我們都是罪人，無一例外，只是獲得救贖的代價是如此之大，甚至不得不傷害他人。

但誰又能保證我們是否真正受到拯救，又或只是將他人帶進更大的痛苦中。

老師只是抱著瑪亞特，不斷哭泣。

瑪亞特可能哭了，也可能沒有，沒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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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後瑪亞特離開了。離開了故鄉，離開了過往，離開了老師。

瑪亞特在早上離家前往皇家學院，兩人臨別時並沒有多少互動。

「再見，爸爸。」瑪亞特只這樣說。

在學院時瑪亞特每月給老師寄一封信，信裡簡單紀錄了學院的生活和她的近況。看起來瑪亞特過得不錯。

而信中瑪亞特依舊稱呼老師為「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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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年後，當瑪亞特在圖書館讀到《遠大前程》時，憶起了那個春天早晨。

她讀著書中的文句，腦中浮現當時的情景，老師跪在地上，抱著瑪亞特，外頭天氣大好，百花爭妍。

她想起了離家時的心情，終於第一次失聲痛哭起來，她跪在地上，猶如當年的父親，圖書館中只迴盪著她的哭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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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啟程，啟程前往一個妳不存在的世界。我在每幅景色中尋找妳的倩影，在每縷風中尋找妳的氣息。或許妳並不存在，妳的身分只不過是我捏造出來的，只不過是自我安慰。我陶醉在我們的關係中，哪怕沒有半分真實。

事實是如此冰冷，那令我們彼此都無法承受。妳走了，回到妳自己的地獄，而我將繼續前行，前往妳不存在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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