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现背,都是假的
*OOC全是我的
*可当作《当时的月亮》前传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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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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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最是熬人。
从基地里出来,已接近十二点。六月底的夜风热烘烘的,天地之间似乎都是无法纾解的闷。
滚起雷了,王柳羿直着身板立在路旁,等待那部还有两公里到达的商务车,带他回家。
他和喻文波的家。
“打雷了,还回不?”恋人的消息如期而至。
“我上车了。”对着那个五年没换过的头像,他回答。
很难评判常年保持一个头像的人,究竟是长情还是懒惰,就像他也很难评估喻文波对彼此关系的维系,到底是痴情还是习惯。少年人的恋爱总是不久长,裹着层层浓烈情绪的荷尔蒙来得快去得更快,分开总是司空见惯,每一次破镜重圆,都各有各的妥协与不完满。
王柳羿总是想,他和喻文波能保持现在的关系,大概彼此还是带着爱的,虽然和十六七岁时相比,已完全换了模样。可是爱啊……爱有什么用呢?
爱也不能让他打比赛的时候多C一把。
打开家门便看到喻文波半躺在沙发上,一只手搭在扶手上撑着头,另一只手捏着手机,漫无目的的往下滑。电视里的赛事直播结束了,正在回放,恰巧是他对LNG的那一场。
喷了一身酒精,洗过手,见喻文波蜷起腿,给他空出一个位置。王柳羿坐在那儿,手臂支上恋人的膝盖,把头埋进自己的臂弯。咔嗒,锁屏的声音,喻文波的手,漫不经心的抚着他的头发,挑出一缕,卷成一圈,又放开来。
“怎么说?”喻文波问他。
“累,杰克,让我靠会儿。”一把巴德,一把洛,阵容抽象,输得都挺快。2021年夏季赛短暂的首发,应该结束了。
“又开你会啊?”
王柳羿闷声哼了一句,落在对方耳里倒是有了几分撒娇的意思。喻文波神色倒是一如往常的轻松,坐立起来,双手捧着王柳羿的脸。他确实兴致不高,但也说不上沮丧,脸色苍白垂着眼,像破败且麻木的、开败的玉兰花。
捏了捏王柳羿的面颊,手掌又往里推,王柳羿的嘴唇嘟起来,滑稽而可爱。喻文波的刘海有几分长了,却挡不住灼灼目光,他同王柳羿讲:“最坏不过看饮水机,大风大浪我蓝哥见识得少了?”
王柳羿轻轻挣开他,这话由滔搏的绝对核心JackeyLove讲出来,多少有些何不食肉糜。解说加快语速讲解着团战,太吵了,他勾着身子去拿遥控器,空间在一瞬间安静了,只剩下梅雨季的夜晚,隐忍而持续的雷鸣。
王柳羿的喉头滚了又滚,却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措辞。两个人对坐在沙发上,气氛并无一丝旖旎缱绻,他却在此时勾着喻文波的衣领,上半身贴近他,用唇去摩挲他的。
他的吻和他这个人一样,总是慢条斯理的,也只遵循自己的节律。温润的舌闯进AD的牙关,勾着他与自己相和。牛仔裤的扣子被他解开了,那只并没有办法左右比赛胜利的右手,握住了喻文波蓬勃的欲望。
在性事中很少见的,喻文波没有回应他。换作平常,遇上王柳羿这般主动的求欢,控制欲作祟的某人,就会掌握主导权了。而此刻,喻文波只是定在那儿,连眼睛也没有闭上,冷静的看着王柳羿,将唇滑到自己的脖颈,又移上耳侧,含住他的耳垂,仔细琢磨。
动作多少有几分心浮气躁,手从顶端滑到了囊袋,用了比平常多一点的力。也正是在此时,喻文波的右手抵着王柳羿的胸口,另一只托着他的脑袋,保持了一个若即若离的距离,眉头微皱着,盯着王柳羿那双如月下镜湖一般的眸子。
“这不是你拿来逃避问题的办法,蓝哥。”他缓缓地、斩钉截铁的说。
像是一根琴弦被崩断,王柳羿的手止住了动作,面色几分怔忡,缓缓的抽出来。他又回复垂着眼的姿势,在客厅微弱的吊顶灯带的投影下,显得更可怜了,似是秋风中颤巍巍的树。喻文波的声音还是一样的决绝:“打得不好,下次再打回来;这个队不给你机会,转会期就走。想和我做,你就到哥们儿怀里来。道理都很简单,但如果你什么都没想明白,只是靠做爱发泄,对我不公平,对我们都不公平。”
喻文波一直都有一种近乎鲁莽的、单线条的、披荆斩棘的,天生上位者的逻辑,像古典主义文学里的骑士。倘若有石板挡住他前行的路,那便劈开就好了;如果局面退无可退,那便昂首冲锋就好了。这造就了他的胜利,和对待人、对待情感上的,近似偏执的纯粹——如果王柳羿不是因为爱,这一种微小的、原始的本能与他交欢,而是为了逃避现实中不可避免的挫败与迷茫,那他宁愿不要。
即便这辈子都逃不开那雾蒙蒙的、委屈巴巴的、月色温柔的一双眼,即便心头的风一直向他的方向追逐着,他也不想要。
王柳羿是最不需要被说教的那个人,真正论起道理来,以他那股子通透劲,也只有让人连声称是的份儿。于是喻文波就不再说,只是松开了桎梏,起身倒了杯温水,递到他身前。脑子里却想起了第一年nest,算他躺赢,赛后躲在后台的厕所里哭,却意外被王柳羿发现。
那时候王柳羿和他一起跪在瓷砖地板上,拥着他,许诺着一些当时看上去完全遥不可及的东西。只不过花了两年半的时间,他们就实现了那些足够被著书立说的传奇。他们短暂地拥有了一切,却瞬间失去了,变成了一对只能共苦不能同甘的搭档。
古话里的事功易,成功难,成功易,终功难,大抵如此。但可能都难不过,鲜花着锦的自己,陪着如临深渊的他。
他们都才二十出头,谈不上念过多少书,感知世界只能依凭直觉,解决问题的策略,也只能从撞到的南墙、互相舔舐过的伤口里总结。他们彼此心里比谁都更明白,爱情解决不了这些问题,或者说,在很多时候,爱情本身就是问题。
这些年分分合合的根由,也大抵如此。
从前似乎都是王柳羿,无条件地奉献了他的耐心、温柔与关怀。他能回馈他什么呢?除了爱这种最纯粹却也最无用的东西,他甚至连发条微博为王柳羿申辩几句的能力都给不起——那只会造成更铺天盖地的风雨,他十分清楚。
有些石板是他斩不断的,有些局面,他闪现向前只会变得像个滑稽至极的笑话。除了爱,他似乎什么也给不起。轻狂如他、自负如他,怎么会什么也给不起?
喻文波叹了一口气,蹲在沙发旁,和王柳羿十指相扣,摩挲着他的指关节。憋了许久的大雨,在此刻终于落下,沉重而清晰的拍打着这间高级公寓的落地窗,他们短暂的、隐秘的避风港。王柳羿没有哭,经历得多了,他早就过了为这种事情就掉眼泪的年纪。
王柳羿的嘴角拉扯出一个凄惨却平和的微笑,笑眼弯弯的,像月亮:“杰克,你说得对。”虽然已经不再是队友了,但他还是敏锐的捕捉得到喻文波的情绪,和他背后没说出口的话:“不能逃避,也不能把你当逃避。”伸出一根手指,他轻轻抚摸着喻文波的眉毛,像羽毛或者树叶,轻缓地、一片一片地落下来。
“蓝哥,我希望你自私一点。”喻文波却没回答他,自顾自地讲。
“怎么个自私法呢?”
“比如刚才哥们说那些批话,你该骂我是个王八蛋。说你已经很难过了,你就想这样,就要疯一把。”
“现在说的确实是批话了。”王柳羿笑着,揉乱了喻文波的刘海,透着自己喜欢的马鞭草香。蓬松的、干燥的、让人心安的。
有些事换在从前确实是值得他气一气的,但经历的事儿多了,逼得王柳羿不得不变成现在这幅超然脱俗的样子。喻文波也爱拿这个逗他,甚至还买过一个木鱼,特地播放大悲咒给自己听。很多人、很多事,他在乎过了,他争取过了,但某位应许的神明却没有给他应有的祝福。
那些他没办法做主的事,就随它去吧。
结果那个暴雨的夜,只留一盏灯的家,他们还是经历了一场疯狂。
这间公寓是喻文波租的,在年初全明星赛他们复合之后。虽然是临着黄浦江的黄金地段,但两个人平日赛训忙,都不常过来,因而少几分家的烟火气。洗完澡王柳羿在衣帽间里找睡衣,发现被阿姨在前两天给清洗了。梅雨天的上海,衣服晾在那还带着几分潮,穿不得。
他在抽屉里翻到一件白色的iG队服,背后印着喻文波的ID.
半是撒娇半是耍赖,王柳羿让喻文波脱下身上的衣服和自己交换。喻文波穿上了自己曾经的队服,下身只穿着平角裤,半叉开腿坐在黑色的真皮沙发上,仰视着站在面前的王柳羿,递了一个挑衅而骄傲的眼风,微微扬眉。
那个瞬间,他清楚的感知到,王柳羿周身氤氲、模糊的一团和气的伪装碎裂了。那漫长而真实的一秒钟,王柳羿的目光里,杂糅着痛苦与怀缅,压抑多时的悲哀。
喻文波恍惚了一下,见王柳羿垂下头,发尖的水珠轻轻滑下来,像一滴春雨,坠到了白色的羊毛地毯上。随着它的坠落,王柳羿半跪着挤进了他的腿间,修长的手指托着他的脸,与他接吻。
起初是轻轻的、捕捉痕迹的,像羽毛落下,然后呼吸交换着,变成婉转的风。彼此的唾液是水也是浪,渐渐也分不清彼此了。王柳羿的手紧贴着他的脖颈,力一点点加重着,唇瓣磋磨着,许久才放开他来。
他的嘴红的不像样,喻文波知道,自己的也是如此。喉结滚动着,还在琢磨着词句,却发现王柳羿轻而坚决地,摘掉了眼镜。然后跪到地摊上去,褪下了他的平角裤。
彼此厮混过这几年,王柳羿鲜少对他口交,主要是戴着牙套的缘故。冰凉的牙套贴紧他的性器,多少有几分惘惘的威胁,以至于现在换成保持器,两人也很默契的不做这个念想。
但这个雨夜不一样。
很笃定的,王柳羿含住了他的顶端,舌尖轻覆着边缘,又顺着纹路,慢条斯理地将喻文波的欲望包裹。室内空调温度太低,王柳羿温热的口腔便是唯一的热源,在缓慢却笃定的吞吐之中,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起了鸡皮疙瘩。
他本能的用手抵住王柳羿的后脑勺,以一种被进犯的姿势敞开双腿,顺着王柳羿的频率抽送,像平静的湖面上泛着一条永不沉没的舟。然后渐渐地风来了,浪也来了,他加快了速度,一下一下地顶到最深处,似乎那里就有恒久避风的渡口。
喻文波轻声呻吟着射在了他的嘴里,看到白浊的液体从王柳羿的嘴角流下来,又看到鲜活的唇舌将其舔舐入腹。叹了口气,他好像经常对王柳羿毫无办法——王柳羿的退让,王柳羿的妥协,王柳羿沉默着的苦痛。
把他扶起来搂在自己的怀中,赤裸的腿紧贴着赤裸的腿。王柳羿那样瘦,紧紧拥抱像一株拔节的竹,用力拥抱就像会被折断,松开手又会轻易撤走。隔着外衣、皮肤与血肉,恨不能两颗心脏紧紧相拥,最好用同一条血管交换血液,从此之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再也不需要用苍白而脆弱的文字去翻译解读。
“做过扩张了。”王柳羿轻声说,抬起腰,扶着他的根部,再缓慢而坚定的坐下。
“套。”喻文波说着,正欲打断,却见王柳羿伸出食指,抵住他的唇,随后又伸进去。喻文波本能的模仿他口交的动作,打着圈吮吸。
“到这份上了,我不许你喊停。”王柳羿有几分无赖的讲。
“蓝哥……蓝哥……”他对王柳羿的昵称像是指令,每念一声,便更深入地挺弄。他的蓝哥平常似乎什么都依顺他,今天却执意掌握节奏,一手抵住喻文波的胸膛,一手撑着大腿,咬着唇一遍又一遍的起落,是一意孤行的掌舵人。
窗外是狂风骤雨,他们俩就在这场不止息的风暴中决绝而行。
这场混沌的性事结束,黏答答的液体顺着王柳羿的臀缝流下来,可他就是不挪开。王柳羿笑眼弯弯,轻吻着喻文波头顶的发旋、他的眼睫、他的鼻尖。
“真好看,”额头贴着额头,王柳羿轻轻说着:“你还是穿这身队服好看,像我的杰克。”
那个毫无保留、一往无前、不讲道理的,少年杰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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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那天晚上王柳羿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住在一棵树里,或者,他就是那棵树本身。潜意识暗示着自己的根须在向下生长,向温暖而沉默的土地里进发,只有这样,他才能确保自己是安稳的、坚无不摧的。
他能感知到风吹拂躯干与枝条的力度,伸伸手就能将一只白色的飞鸟迎上天空,他在这片土地上已等待了一百年,昏昏沉沉的,却总不愿阖上双眼。他存在的意义就在于等待,只为了一个人而等待。
他等到了一个戴着黑兜帽的男子,只是打了个响指,他存续百年的树叶在那一瞬间化成银色的彩带,在空中打着旋,盲了他的眼。男子的脸贴上他,抚摸着木头的纹路,不知道从哪儿诞生的啄木鸟,一只接一只的,敲打着他看起来坚硬的壁垒。
他觉得自己哭了,可是谁会在意一棵树在哭。
男子在他面前摘下兜帽,是喻文波。喻文波默默流着泪,轻声却坚决地同他讲:“我也不会把你当作家。“
——你也不要把我当作家,把我当成一棵树吧。
是他第一次决定离队时,喻文波循环了一整夜的歌。
这些年王柳羿都很少回忆那段时光,极致的快乐之后便是一地鸡毛,折辱着心智、摧残着骄傲。坐起来看手机,才六点,节律固定的鸟儿,在窗外啁啾。
过了20岁后他的睡眠时间便一直减少。喝牛奶、睡前泡脚、听白噪音这些法子似乎都不大管用,只有跟喻文波在一块儿时,多少能睡几个安稳觉。复合后的每次同眠,喻文波都要凑过来亲他的额头,像哄孩子。再把他的手攥着,两只手叠放在自己的胸口。
“我又不会大半夜突然跑了。”黑漆漆的夜里,王柳羿把下巴凑上喻文波的肩窝,呵出温热的空气与发丝一块吹拂着恋人的脸颊。
“你就当是哥们没你睡不着行不,蓝哥。”当时喻文波是这么回的。
复合之后他确实觉得,喻文波变了。从前在一个队里,喻文波常话中带刺的试探他,甚至故意弄一些拙劣的恶作剧,是刻意引起心仪对象注意的小男孩做派。如今在自己面前,喻文波将他的尖锐收得严严实实,那些没有营养的俏皮话,夹带着以粗口作为主要组成部分的语气助词,只说给不相干的外人听。
喻文波待他是极认真的,以一种极不符合其本性的细致去在乎他。有很多时候,两个人只是并排坐着玩手机,他都能用余光感受到,喻文波正侧着脸端详他,只要王柳羿的情绪出现一丝波澜,他便想要在第一时间解救他的苦痛。
“杰克,我还能给你什么呢?”王柳羿低声说道,俯身去轻吻他的眉眼。
时间已不是2018年,他不能挡在卡莎身前为其套上护盾,也无法时时刻刻与他共享苦痛, 他只是一颗屹立百年千年的树,等待飞鸟归还的时刻,在他的身上休憩停留,在某个时刻悄然告别。
他存在的意义,就仿佛是等待这只鸟的回来与离去。
王柳羿仿佛天生就善于扮演殉道者的角色,他不需要被谁照拂与怜惜,从来只需要被需要的感觉。除了他这个人,他的吻,他微不足道却全心全意的爱以外,他还能给喻文波什么呢?他给不起,也给不了。
哦,还有自由。
他觉得,喻文波应当是属于天空的,那才是永恒的去处。他只是一棵树罢了,他没有权利私有一只美丽而骄傲的小鸟。
少年人的爱情或许是我喜欢你、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是一起在夏夜大雨的街上放声高歌,这份幼稚而理想的情感,随着他被迫经历的成长而被丢弃了。成年人的情感是合适、是交换,是两个怀揣着各自隐痛的人在避风港里碰一杯酒、吸一支烟,节制与利己是背景音乐的主旋律。
他不再能给喻文波那一如往昔的莽撞却真诚的爱,于是只能拿自由回报他。
他下床开门,回到还保持着前一晚狼藉证据的客厅。iG.JackeyLove的队服被他们脱下来,搭在沙发背上。王柳羿将茶几上的水一饮而尽,将那件衣服拥在怀里,又默默的去洗手间,将它洗净,挂在晒衣架上,动作轻缓而笃定,这是一场隐秘的告别。
他换回自己的衣衫,又拿起纸笔,留下一张字条后离开。
“你也不要把我当作家,把我当成一棵树吧。”
几个小时候,喻文波睡眼惺忪的打开卧室门,空荡荡的家里,没有那个白且瘦的身影,昨天的温存像是他荒唐的梦境。看到了王柳羿留下来的字条,确认这一切是真实发生的。王柳羿曾带着他的枷锁贴近他,又走远了。
“所以你又把我丢下了,是吗?”
“你懂个屁的《空心》。”
发了两条消息,喻文波叹口气,为自己点着一根烟。按照对他的了解,这个人现在正坐在滨江花园的电脑前,面无表情,等待进入一场韩服排位,跟着耳机里传来的节奏,轻轻哼唱一首节奏徐缓的歌。
王柳羿不会再回复他了。
他温和与俏皮的一面留给他的社交圈,他的自我毁灭留给他自己,和他自认为无法拥有的爱情。
这次复合,确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喻文波的偏要勉强。偏执如他,一直不认为离队就是感情的终结。拿着大号看王柳羿的ob与比赛,浏览器里保留着他直播间的快捷入口,约他和自己的新同事们一块玩密室,看他喜欢看的番剧,为生日不能陪伴他而跟郭皓大吵一架。
“喻文波,你不要让我难做。”王柳羿在上一年七月,如此斩钉截铁地对他讲。
他的蓝哥是个温柔至极的人,是他戏谑与直白的反面。遇到非议时,喻文波能我行我素的回敬全世界一句“关爷屁事”,而王柳羿是没有这些武装的——他只是沉默着、惨白着一张脸,将那些攻讦照单全收,躲到越缩越小的安全区域里,再消失不见。
和喻文波的关系是他备受非议的源头之一,他就再也不和自己明面上有牵连。这种做法让喻文波又气又急,却毫无办法。他们都不再是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把负气当做角力的筹码。他只是清晰的在王柳羿一次又一次的退让里,知道自己真的失去他了。
如果不是去年底全明星赛的因缘际遇,他是会继续躲着他的,喻文波清楚。
那天赛后聚餐,明星战队的其他成员,都带上了自己的女朋友。只有他俩,被自然而然的安排坐在一处。还是像从前一样,烤好了肉往王柳羿的碗里放,看着他安静的进食、喝饮料,偶尔回应一下洪浩轩和宋义进讲的冷笑话。
很奇怪,只要跟王柳羿在一处,喻文波就会不自觉的关闭掉对外界的敏锐感知,像是跟他一起,被困在同一个茧里。那里干燥而温暖,是家。他不用去敷衍谁、回应谁,只是自顾自的跟随着王柳羿的一举一动,模仿着他笑,附和着他的话语,捕捉着他情绪的流动,这让他有一种如梦似幻的舒适感。他本能地信赖着王柳羿,无论时间推移、世事变迁,只要在他身旁,他就还是十七岁那个一腔赤诚的自己。
白家浩似乎闹了什么笑话,他就跟随着王柳羿,发自肺腑地展露笑脸。
“说起来啊,我那天在微博看到一句话……”诸钰把头靠在宋义进的肩膀,戳了戳对方的肘,示意他看着对面的下路组:“一群人大笑时,每个人都会看向自己喜欢的人哦。”尾音拉长,有几分看热闹的兴味。
下意识的,王柳羿侧过头,目光和他交汇,像是被喻文波目光里的坦诚流连给烫到,又退回去,叫诸钰少看点非主流bot。
那天散场,剩下的职业选手各自叫车送自己的对象回家,他拽着王柳羿的手,把他带到后巷,和他在凛冽的凉风中接吻。王柳羿在那个冬天极爱穿一件羊羔绒外套,像一只蓬松温驯的羊,没有任何棱角,等待着牧羊人将他追回。
太瘦了,紧紧相贴的时候,心口泛出一阵酸涩。他想给自己的小羊一个家,羊圈要用最扎实的木材,干草透着阳光芬芳,无尽的花朵盛放在他的脚下,再也不要有什么风雨让他害怕。
王柳羿的唇起先是冷的,动作是缓的、木的,在他的压迫下逐渐生动了起来,细细密密地回吻他,认真描摹着他唇形的轮廓。
“承认你从来都不想离开我,也不是很为难。”在呼吸的间隙,喻文波这么说着,又托住王柳羿的脑袋、欺身压着他的躯干,似乎要把他吻到墙里去。
对待王柳羿他向来就有一股不讲道理的自信,他就是会本能的回应自己,他就是拿自己没什么办法。只要喻文波把他逼得避无可避,他就会像从蚌壳里掏出珍珠一样,将真心双手奉上。如果喻文波是一个笨拙的猎人,王柳羿就注定是属于他天真且仁慈的猎物。
那天是他们2020年第一次睡在一块,在场馆附近的酒店。喻文波变着姿势,折磨得王柳羿压抑着喟叹出声,又流出泪,一次接一次地释放,充满破碎感,连连央求他不要了。
“和我一起住吧,蓝哥。”射在王柳羿光滑平坦的小腹上,仍是不满足,喻文波轻咬着他的侧颈,感受对方静脉的搏动节奏。
王柳羿的嗓子嘶哑,“喻文波”三个字刚唤出来,来不及说出口的回绝就被吻压进肚子里。
“你说不要明面上有交集,可以,你说要自由,我也可以。先别急着把我往外推,我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喻文波的语气诚恳中带着一丝央求,他是最桀骜不驯的一个人,此刻却也觉得自身的体面是极不重要的事。
“可我还能给你什么呢?”王柳羿的声音很轻,像叹息。
“除了这个,我向你要什么了吗?”他要的很纯粹,他只要王柳羿回到他的草原罢了。承认经历过挫折和伤痛,他们还是这世上非对方不可的两个人,这很简单,比逃避爱意容易得多。
于是稀里糊涂的,在王柳羿习惯性的妥协下,喻文波短暂地拥有了这个家。他租了一套精装修的房,着意添了不少软装,在休赛期和王柳羿躲进这个防空洞里,自在得像是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基地远,打完比赛还回来干嘛?”有一回,王柳羿给他煮火鸡面当宵夜,一面把鸡蛋打进锅里,一面冲着洗完澡的喻文波说。
他找过很多理由,比如基地太吵,附近的外卖吃腻了,讨厌听郭皓的念叨,他的直播约不在队里。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他就是想他了,他就是害怕在某一个突然惊醒的时刻,又要面临王柳羿的抽身而去。
一如此时此刻。
喻文波叹着气,这场注定的离别还是来临了。他们之间的问题从来没有被解决过,爱情是麻醉剂,不是特效药。即便他精心为王柳羿构筑了一个用来逃避世俗与压力的港湾,他也不会真正属于这里。
他是一艘生来就是为了沉下深海的木船,他强撑着将最后一位过客送到岸,再去接受命中注定的沉沦,喻文波是他的帮凶与共犯,眼含热泪的在岸边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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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一如过去的五年,在iG基地里,王柳羿度过了又一个生日。
这天有比赛,因而日程的重点并不是他。大家合过影、分过蛋糕、送过礼物,简单道几句祝福的话,也就潦草结束了。
王柳羿坐在属于他的礼物角,怀里抱着热烘烘的Roxy,正把玩着粉丝送来的小排球手办,就见到高振宁提着一只礼物袋走进房间。
“你送的鞋不是在这儿嘛,怎么还送啊?”
“不是我……”高振宁将它放在王柳羿的脚边,从包装看来,是一只大牌包:“杰克来了。”
动作停顿,将手办放回去,王柳羿专心挠着猫下巴,和它的蓝眼睛对视,摆出一副与我无关的架势。
“我是听他说啊,你俩最近又不对付了是不?”本想找个地方坐,却发现休息室全被礼物和蛋糕塞满,竟是收无可收,只能立在王柳羿身前。高振宁人高马大的,平添了几分没来由的压迫感。
“高振宁,你这么说挺奇怪的,显得我每天闲得没事跟他对着干。”Roxy刚发出惬意的咕噜声,就被高振宁一把搂在怀里,没有依托的双腿蹬着,一副想要挣脱的样子。
“蓝蓝,我先跟你说明白,你俩发生啥事儿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就一传话的。现在人在楼下,也不能就这么晾着吧。”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已经跟他分手了呢?”王柳羿面色不改,瞥了高振宁一眼,又淡淡望着窗外的高楼,不远处的一盏灯火亮起来。
“话带到了啊,”高振宁躬身将猫放下,又在毛茸茸的尾巴上揉了几回:“他可以继续找Rookie、找The Shy,你也可以继续等着。”
在留下字条的那天,喻文波发过几条消息后,两人就再无往来。对被甩这件事淡然接受,确实不是喻文波的做派。本想躲过一天是一天,却没想过是要在生日之时来清算。
“行,你上去Rank吧,我一会儿就回。”提起未拆开的礼物,寻了口罩,王柳羿就往外走。
喻文波站在一棵玉兰花树旁玩手机,穿着短裤的腿,时不时抬几下,徒劳的防止被蚊虫叮咬。感知到王柳羿走近的那个瞬间,抬起头看到他手中的东西,眼神中的期待变成冷淡:“不想要你可以直接扔,没必要特地还给哥们。”
从某种程度上讲,王柳羿确实是最了解他的那个人——他清楚的知道如何激怒自己,把一颗心变成他的牵线木偶,在他的一举一动里上下起伏,没个安生。更屈辱的是,这是喻文波赋予他的特权。
王柳羿举重若轻,任何人对他发火,就像重拳砸在棉花上。他只是面无表情的,保持着温驯羔羊的伪装,继续提着那个大得离谱的礼品盒,轻声的朝着喻文波说了句“出去说吧”,就融入了树与夜色构筑的阴翳里。
喻文波跟在他身后,穿过再熟悉不过的花园,刷卡过闸,走过他们曾嬉笑打闹过的街,走进黄浦江旁的步道。夜色沉沉,对岸正灯火璀璨。
二人无声走了许久,绕到一处草坪,王柳羿突然止步,回身道:“我就不绕弯子了,杰克。就像我写的,我不是你的家。”
“所以?”喻文波挑了挑眉,将口罩取下:“冷暴力?还是直接分?”
王柳羿看天、看江、看不远处伫立的大树,就是不看他。“过生日来吵架,你也挺会挑日子的嘛,”闻言,喻文波本想低头服个软,再将人慢慢劝回,却见王柳羿慢条斯理的继续:“要不你就当是分手好了。”
将礼品袋放下,身材瘦削的男子席地而坐。夜已深了,散步的人早已归家,卖玩具的小贩收拾物事,推着小车从身前经过。夏夜的晚风极致粘稠,在浓得化不开的暑气里,只有蝉鸣不停不歇。
上海的夜空没有星星,王柳羿想。
“我不懂,蓝哥,我不懂。”喻文波没有坐下,只是像雕塑一样,定定地立在他身侧。
“是不懂为什么分开,还是为什么在一起?”王柳羿的眼神一直望着他到不了的对岸。
“我不懂你。”从口袋里掏出烟盒,他点着一支爆珠蓝莓,只是无奈又烦闷地吞吐,沉重的吸与呼,像是这般能把满腹疑窦与怨气都排空一般。
他抽了半支烟,方才听到王柳羿温柔破碎如往常一般的话音:“不,我想你还是懂的,杰克。不然……那天你就该来找我问明白了,不是吗?”
他了然于王柳羿已成为习惯的逃避,与旁人不同,他们会聪明的选择逃避真相,相信自己的信仰与行为毫无问题。而这个笨蛋——他会一条条看着评论区对他的攻击挖苦,面不改色的关上手机,把自己的安全区域缩小,再缩小。他曾经向这个世界发出了求救的信号,可无人将他的苦痛好好安放。于是他先放下自己,再放下一切,变成一个活在躯壳里的人。不再喊痛,也不抱怨,不让外界找到话柄狂欢,再不让外界找到自己。
他不是逃避某个人、某些事,他只是逃避于展露自己。
尽管王柳羿曾经像最漂亮的鸟儿一般,振动羽翼,流星一般越过天际。
喻文波知晓这一切,并且,他也明白,从某个层面上讲,他的偏爱和执着助长了这场没有止境的浩劫。为他发声是火上浇油,因他沉默是助纣为虐,这是他们共同的困局。
他们都不明白怎么做是对,只是现实一再警醒,所得所获都是错,亦都是空。
他泄了气,灭了烟躺到王柳羿身边,草坪还带着微微湿意,但他们都不在意。喻文波拿臂膀遮住自己的眸子,不忍看天,也不忍看他。
“我觉得你那天说得对,我不该把你当逃避,这对你不公平。”王柳羿抱着膝盖,侧头凝视喻文波露出来的下半张脸。他永远痞气而飞扬的唇角失去了往常的弧度,可悲的是,他还是想凑过去用吻抚平他的悲伤。
“如果我不要公平呢,蓝哥,如果我压根就不在乎呢?我他妈就想看着你打完比赛回到家,跟我抱怨那些傻逼喷子又让你背锅,我他妈就想当你的垃圾桶,听你说那些平常说不出口的话,不行吗?”
“这不现实,喻文波,你知道的,这不现实,也不合理。”或许,他们现下相爱,可就连金字塔也会被岁月侵蚀,一点一粒融入风里——谁又能保证他们,不被流言折辱,不向世界低头。喻文波或许比十七岁更成熟,可他对于亲密关系,仍是幼稚不设防的赤子。
他总有带着满身伤痕长大的这一天,故作潇洒的离开他亲手搭建的沙堡。
“跟我在一起,又他妈跟我说,你还是适合一个人,难受到老、难受到死,这合理吗?蓝哥,这合理吗?”喻文波坐起身,眉目里是怒是气,死死地盯着王柳羿,压低了嗓子吼出来。
在黑夜与灯火的掩映下,王柳羿似乎比寻常更温柔,用一种不合时宜的轻快与淡然目光,与喻文波对视良久,随后叹了一口气道:“很对不起你啊,杰克,真的很抱歉……我只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走下去了。”
“我最恨你说对不起,”恶狠狠的,喻文波伸出手,捏住王柳羿的下巴,上半身极度贴近,一个人的呼吸烫着另一个人的:“你不需要知道怎么走,你心里是我,身边是我,我们总有路走。”
王柳羿凄惨地笑起来,笑得眼泪从一双眸子里坠落。
“我们还有什么可走啊……杰克,我们曾经拥有一切,到现在又剩下什么呢?”挚友、默契、信赖、荣誉、追捧、祝福,这些对于职业选手来说需要一辈子追寻的东西,他们在那个秋天拥有过,却又像在海边捧起的沙,不经意间就失去了。“你憧憬的那种赴汤蹈火有什么用,除了它我什么也没有,也不配有。”
喻文波松开手,他感受到此刻各种负面情绪正顺着血管经脉,冲撞着他的五脏六腑,那股力量让他的心脏狂跳,像是要冲破躯体的牢笼。这种冲动和仁川那夜极度类似,大喜大悲从本质上并无任何区别。
在心脏轰隆的节奏间隙,他听到王柳羿自顾自地流着泪宣判:“我不要你是因为习惯而爱我,也不要你是因为可怜我而爱我。”
喻文波生平一恨旁人对他怎么说怎么做指手画脚,二恨亲密之人对他的误读。前者或许随着年岁渐长而变得可以忍耐,后者却是十足的引线,一点就着。和王柳羿共度许多年,他自认彼此已全然了解,却没想到到头来,王柳羿仍然质疑他的爱情的纯粹与合理。
他让渡了自己的骄傲,放低了身段,不辞劳苦地为他秘密造了一个家,到头来,仍然只能换一句这一切只是因为习惯、因为怜悯。
全明星后偷来的陪伴,更像是偷来了一个笑话。
他突然想起两年前,也是这么个绝望而残酷的夏天,在重庆。
对阵Snake战队前,王柳羿被换下了首发名单,那个时候他还没被生活拔掉尖刺与尊严,无法面对自己在场下旁观的事实,连夜就逃回了上海。没有向领队请示,上场前,喻文波打改签了翌日最早返沪的班机,几乎一夜没睡,只为了在基地里紧紧拥他入怀。
“你不用可怜我。”那时候王柳羿推开他,红着鼻头,垂着眼睛,不看他。
“哥们从没觉得你有什么可怜的,”喻文波的拥抱,和他的性子一样执着:“我只是怕你会哭。”
他确实是S8这批队友里最爱哭的,看到热血漫的主角得偿所愿会哭,亲手淘汰了美梦星会哭,拿了冠军会哭,被批评的时候也会。喻文波自认为不是共情力发达的人,却总在他的泪眼里迷失,酸涩而窒息的,像溺水一般。
后来他意识到,那可能是爱。它可能源自于王柳羿的冷笑话,王柳羿下意识的撒娇,王柳羿在赛场上的飘逸冷静,王柳羿在无数困顿时刻向自己伸出的手,王柳羿如月下镜湖一般明亮又难以琢磨的眼,但没有一种源自于同情。
好像最烈的酒精冲昏了头脑,喻文波吻到了他的恋人。他吻住他滑到下巴边缘的泪,吻住唇,再贴上王柳羿颤动的眼睫。
第一次也是在那时候发生的,那个空无一人的基地。回到了曾共处过无数日夜的房间,衣物和伪装、试探一起被剥落。王柳羿的身体与床铺有一股潮湿而冷冽的气味,像西伯利亚的森林。滚烫的性器在密林边缘几度逡巡,是盲目而狂乱的野兽。他们有渴望,却又都犹疑,这一场性事发生,便是一条路走到黑,像是飞鸟自投林,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但喻文波的确是一个一往无前的赌徒,或者莽夫。从来不会因为没发生的厄运而担忧,也绝对不会因自己的决定而苦痛。
王柳羿的甬道那样紧,深入他像钻开一棵等待百年的树。枝条摇曳是王柳羿的双手缠绕着他的后背,花叶坠落是王柳羿的低吟,叶尖的水滴洒落是王柳羿流下来的泪。起先是生涩的抽插拉锯,在一次次尖锐的进犯下,他们都听到了飞鸟的歌唱。
很讽刺的,感情的开始与终结都源于一句“我不要你可怜”。
喻文波一言不发地站起身,事到如今,竟是无论怎么证明都无用。他不是一个性格和善的人,在极怒与极无奈的时刻,自苦良久,却找不到任何刺伤王柳羿的方式。他只能逼迫自己不再回头,一步一步离开那个执意要赋予他自由的人,或者说,那棵树。
他想王柳羿应该正在哭。
“蓝哥,你现在是真可怜,”喻文波的冷笑颇有几分自嘲与苦涩,背板得直,语调冷得如铁:“你可怜得让我恶心。”
王柳羿又回到抱着膝盖的姿势,为了这场命中注定却并不被祝福的爱,他曾经妥协过许多珍贵的品格——譬如张扬、骄傲与体面,此刻他终于拥有了期望的自由,虽然过程血淋淋的,但他确实全然拥有了属于他的,自由。
他和喻文波,能共同拥有的东西已所剩无多,纯粹的爱情,可能是其中一项。但倘若终有一日,或许那一日近在眼前,或许那一日永不出现,它也不复纯粹,那他宁愿现在就不要。
好过他眼睁睁地看着它,像自己曾拥有过的一切似的,瞬间瓦解破碎,除却一地能伤害自己的生动切片,什么都不剩。
他宁愿是自己将这一切都亲手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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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
打职业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休赛期闲下来,反而有点不知道如何打发。2021年他们休息得都挺早——iG和Tes,全没能进入世界赛。
喻文波闷在基地,连打了三天Apex,终于在一个傍晚觉得索然无味,换了衣服,前往宋义进位于南京路的韩料店。老宋初当老板的新鲜劲还没过,一周总有个三五天在店里晃晃,一副要在上海做大做强的架势。
见是他来,宋义进笑容依旧,对等待合影的粉丝们道了歉,寻了最僻静的一处卡座招待他。脊骨汤、辣年糕、辣鸡爪、炸鸡一一上齐,喻文波斟满烧酒,一口闷了。
“来吃饭还是来喝酒?”宋义进问他。
“今晚有安排吗?没的话哥们找个场子。”喻文波打开手机,兴冲冲要去摇人。
“杰克,我可是有家属的人。”宋义进惯常的这幅笑相。
喻文波白他一眼,铁筷子夹了土豆入口:“带上钰姐呗,之前又不是没带过。”
“哦,我懂了,你之前带蓝哥是这个意思。”
喻文波听到这两个字便黑了脸,一个劲喝闷酒。和王柳羿的关系,虽没对圈子公开,亲近的人也总能捕捉一二。见两位当事人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状态,宋义进也明白几分,只是劝着喻文波先多少吃点垫垫肚子,再笑眯眯的等他自己开口。
“操,我他妈来找你,你跟哥们提那个逼干什么?”语气多少有几分气急败坏与故作恶劣。
“除了打rank遇到,你哪次单独找我不是为了蓝哥啊?”
喻文波不想接茬,开始点评起菜品的火候口味,从辣椒起源说到韩式筷子使用诀窍。宋义进肘撑在桌子上,双手交叉托住下巴,有一声没一声地附和着,像是敷衍小孩子。末了冷不丁的冲着喻文波说:“蓝哥前两天去FPX试训了。”
这一年转会市场热闹得很,两位冠军辅助不留队的消息,早就在圈里传开了。FPX下路散了,王柳羿想去试试,倒也不奇怪。
“他跟林炜翔也是老熟人了,比认识你还早吧?我记得是S9的时候吧,是不是还天天双排来着?要是能去,倒也蛮好的。”宋义进这么说着,发现喻文波皱起了眉。
分手四个多月,交集已不能再少,再听到王柳羿的名,和别的AD放在一块儿说,仍是本能的不痛快。从前为了阿宝阿林猫爬架的,已是吃过不少飞醋,现下被宋义进一激,性子里的偏执与占有欲作祟,偏生自己又不再有独占那人的立场,神色变了又变,终是只能回一句:“是蛮好,关哥们毛事?”
“他们好像要签其他人了,杰克。”
喻文波本是极不耐烦,正欲发难宋义进为何执意败兴,听到这话,夹肉的筷子顿住了,只是怔怔的看着宋义进,半天没应声。见他的神色松动,宋义进才道:”杰克,我担心他。你知道的,蓝哥这几年也不爱和我们讲心里话,每天还是那个样子,心里总是不爽的吧?你要是有机会,多跟他说几句。“
“没必要,也不可能。老宋,这个世界他最不想说话的人,就是我。”这饭吃着没意思,喻文波收拾了背包就立起身,刚戴好口罩,又想到什么,停住了拎包的动作。
“他们让他什么时候搬?”他轻轻问。
在那住了五年,王柳羿又完全不是个能生活自理的人,他房间里那些衣服手办,得收拾个好几天吧?
“也就住到这个月吧。“
粉丝注意到他,几个小女生正窃窃举起手机拍摄,喻文波又转回身,对宋义进讲:“我那有套房子,他知道在哪。找房子麻烦的话,可以搬过去,哥们四五个月没去过了。”
分手后喻文波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家,却在每季按时交租。他很难描述这种心理,只是一再说服自己,搬家太麻烦,收拾沾染各种回忆的物品摧折心智,他不是要挽回谁、怀念谁,他只是个再偷懒不过的人,能用钱拖延的问题,就不用亲自去面对。
尽管对宋义进表了态,但他明白,王柳羿那个别扭又自矜的性子,不到万不得已,他一定不会接受自己这种类似施舍、十足暧昧的好意。王柳羿对谁都没棱角,唯独对他既不强求,也不服输。
圣诞节晚上,收到王柳羿的道谢消息,他正在简自豪家打麻将。
随着一句感谢,置顶的那个账号发来一笔转账,和两句礼貌至极的请求。
“这是这个季度的房租,请收好。”
“能麻烦你把房东的wx推给我吗?以后我来交房租。”
“碰。“喻文波拧着眉头,将牌推到一旁,不自觉用了大力道。
“看了不回哦?又是哪个妹妹,酱紫惹你心烦?。”洪浩轩坏笑着摸排,一个劲瞧着他。
“哥们的事少管。”
王柳羿回到那间敞亮而空旷的房子前,给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对他这种到二十多岁了,才第一次开始独自生活的人来说,这是最简单便利的方式。他的时间有限,要直播、要试训、要练习,没什么精力能浪费在跟中介拉锯与置办打扫上。从前他连煤气费都没缴过,一点一点都要办齐全了,总要浪费许多时间的。
这个他曾经的家,一应设施都是齐全的,固定打扫的阿姨也不用换,喻文波配的那台电脑,甚至可以直接打韩服。
有什么比这更省心的呢?
22年了,这是他从未享受过的自由时刻。不用和室友保持一致的生活频率,不必忍耐训练室里传来的高声喊叫,没人会来要求他该做什么,这很好。
他只是要学习一个人罢了。
没经过也不需要喻文波同意,他删除了门锁里对方的指纹。租子是他在交,房子是他在住,这里就和那个人没有关系。何必多此一举,王柳羿阖上门,靠在门板上,看见一只蛾子绕着头顶的灯泡飞。
喻文波不会再回来了。他是被自己狠狠刺伤的天选之子,何苦来他这湿漉漉的记忆牢笼。
除开必需之物,剩下的行李,被他堆在空旷的客厅,迟迟没拆封。在独居的第一周,开足了暖气,穿着T恤和平角裤在家里走,睡睡醒醒间,偶尔吃几顿饭。一些喻文波没来得及喝掉的酒,被他痛饮。看着镜子中满脸潮红的自己,觉得身上发痒,起了红疹子,许久没打理的指甲挠上去,留下印记像是树皮上的凹痕。
王柳羿是一棵注定孤独到老、孤独到死的树,被世界抛弃于这片旷野。
最初的日子,最是煎熬。他总是能深刻地回忆起,那只鸟怎样悄然经过,怎样以全然依赖的姿势,蜷缩在他的枝丫。在极度安静的夜,他总是能听到那只漂亮而骄傲的鸟,一声一声的叫唤。
总觉得喻文波会在某个日夜交替的时分,睡眼惺忪的推开书房门,头发凌乱,嗓子干哑的问着:“为什么我睡之前你在,妈的睡醒你还在啊?凌晨战神是不是?”
他忽然意识到喻文波伸出的援手,其实是对他漫长的凌迟。
窗外有了雨滴急速坠落的声音,住的楼层高,风得呼号也格外清晰。有一扇纱窗未关紧,站在旁边,脸上渐渐有了湿意。
“啊,是新年了。”王柳羿说。
总归要有个新气象。收拾行李箱,将衣物掏出来,一股脑儿挪到衣帽间去。又想起了什么,于是打开并不拥挤的衣柜,将里面的物件全抛出来。他的、喻文波的混在一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王柳羿陷进了一场无聊至极的游戏。
先是将自己剥个精光,又随意的捞起衣服,套在躯壳之外。喻文波黑色的针织衫搭配自己的渔夫帽,属于喻文波的裤子,挂在胯上将将就要落。
“好看吗?”换上了去年全明星,他穿过一次的英伦风外套,内里竟是什么也没有,转过身低头问着自己的猫。它只是寻了一个温暖的角落,把自己盘成一圈,慵懒地阖眼养神。
“好笨啊你,跟你说什么你也不理,教你说话这么久,一句也没学会。”当然也是没有回音的。
王柳羿生得白皙,神容一直内敛稚嫩,在小区里总被街坊认成学生,看到他的金表还被在暗里安上个富二代的名头。衣服换了一套又一套,总是不满意,镜子里的那个人,总觉得那不是他自己。太瘦,太白,没有人们刻板印象里的男子气概,看上去就是极易攀折、十足脆弱的样子。
喻文波曾经形容他既像芦苇,又像竹子,这比喻是没什么道理的,那都是容易破碎的事物。他要做一棵树,静止而不朽的,除非将他的根须一并摧毁,否则没什么能动摇他。
忽又想到了什么,脱了外套,他双足跨过衣服堆,逐一打开衣柜门。终于,在某个空荡的上衣区里,他找到了它——属于iG.JackeyLove的队服。那次不辞而别时他洗掉的队服,被某个人收起来,和前尘往事一起被囚在这里。
轻轻的把那只衣架拿下,想取出杰克的队服,才发现,它的内里还妥帖地套着另一件衣服,竟是他自己的。队服包裹着队服,ID贴着ID,一个保护的姿势,像是一个永恒的拥抱,JackeyLove与Baolan,一直未曾分开,以后也不会分开。
空衣架那样多,家政阿姨实在没有必要节省这一个,这是喻文波的刻意安排。
他当时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来完成这场压抑的告别?
对于他们来讲,爱情是一种甘心屈于与对方的意愿和控制的热望。喻文波是甘愿缴械的士兵,轻易的让渡了他最引以为傲的飞扬恣肆,在被狠狠刺痛后,却执意为他守望。也是在这一刻,王柳羿才真正直面了自己失去喻文波的真相——
原来失去的意思,并不是删掉我的联系方式、忘掉我的电话号码、不要来找我,不要再见面。失去,是明明我们本可以共同抵御世间的媚俗与遗憾,却媚俗地成为了对遗憾本身的注解。
在这段漫长到没有止境的单身时间里,他总是回避去与喻文波共情的本能。此刻被他亲手放弃的爱情,似荆棘一般将他缠绕,这种令人窒息的情绪驱使王柳羿跪地,手里紧攥着那两件18年的队服。
他到底还是哭了,赤裸的肩胛骨被房间里的灯光直射,像是会突然在那个部位,渐渐血肉淋漓地长出一对翅膀。
要是有翅膀就好了,起码能与他一直飞,一起逃。飞到太阳之上的理想国,飞到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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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
在那以后,喻文波只见过两次王柳羿,都是隔着屏幕。
一次是诸钰组的年夜饭,哥几个各自带了菜,煮了饺子,外加一个糟心的苏小落,其乐融融的与他隔空欢庆。
那时候他们说,年后得空一定要聚,却没想到因一场疫情,延了再延。对着王柳羿的聊天界面,打过许多字——比如囤过一些泡面,都堆在储藏室里;一定要让房东把他拉进住户群,没事早点起,努力抢抢菜;从直播镜头里看,他的头发太长了,像个内秀的文学系学妹。
没有一条被发送出去。王柳羿既已选择了利落的切割,这种毫无意义的关心,除了折辱自己没有别的意义。
另一次是宝蓝受邀上了LPL的解说席,穿着黑衬衣,打着一条滑稽的领带,围观了七场老队友们的比赛,包括自己的。
将自己反锁在房间,喻文波拿着手机,注视着回放里里王柳羿的一颦一笑。他坐在那,皮肤似乎比记忆里的更白皙,淡淡的笑容挂着脸上,让自己产生一股错觉——仿佛他是一只熟透的梨子,又香又软,只等着人来吃。他的周身有一种能被称为温暖的东西,好像只要伸出手来,就能感到舒适。
感情之所以不被理智所接纳,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这种情欲控制情感的时刻,人往往会发明一些颇能说服自己的借口,并且旁征博引的,证明世界在爱的面前,可以为了爱完全毁灭掉。从十七岁开始,他便时常会觉察到自己对王柳羿不合时宜的欲望。
旁人眼里,他总带着不自知的孩子气,羞涩的、一团和气的。他本应该是阳光下晾晒的白衬衫,十足的洁净感,只有喻文波,总能从最细枝末节处,捕捉到一丝危险的引诱。年少的时候,他花过不少时间,偷偷观察王柳羿的模样。斯文的小口咀嚼着食物,慢悠悠的讲着话,不自觉的低头,穿着过于宽大的T恤,光洁的锁骨就露出来。这些细节在旁人看来平淡无奇,在有情人的眼中总有一种生动而混乱的破碎感。
等待着他填满,期盼着他主宰,守候着他重建秩序,在他混沌的白色废墟之上。
王柳羿在屏幕那头微微笑着,语调平稳,冷不丁抖几句机灵。记忆的碎片如同飞羽,与暌违多时的恋人面孔一起,将他紧紧包裹,不知道是哪里飘来的火星子,点燃了他岌岌可危的自我防备。
他屈服于自己对王柳羿那可耻与可悲的欲望,将手伸下去,抚慰着自己滚烫的期望。期初是轻柔的,刻意模仿王柳羿的节律,想象是他那双常年比自己凉一度的手,将自己的阴茎紧紧包裹。总是修剪得很仔细的指尖,轻轻在他的脉络上恶劣的刮蹭。
于他,情欲总有一种毁灭感,使他短暂的相信,牺牲骄傲与荣誉是值得的。爱没有情欲,就不能被称为爱,而是一些别的东西。情欲不是由于满足而变得强烈,情欲是由于阻碍而变得不可战胜的。
就像此时此刻,他对着屏幕那头的前男友,隐匿的自渎。在这场仪式里,喻文波感受到了浓烈的自我厌弃。王柳羿刺伤了他的骄傲,否定了他的妥协,可他的身体却还是执着的期盼着。期盼他细密的吻,干净的拥抱,情不自禁的眼泪,被作弄到失了焦的双眸。每多想一分,律动的节奏便更快一些,毁灭的念头到达顶点,他全然释放出来,迎接他的只有无穷无尽的虚空。
王柳羿是虚空的尽头,也是不能满足的无限。他的名字是阻碍的近义词,他存在着,他注定毁灭的情欲就无法熄灭。
他将永远美好,而他注定求而不得。
年初约的饭,推迟到这年深秋才得以实现。上中下三人打完世界赛回国隔离,上海也恢复了旧日秩序,终于能在餐厅里堂食。有一日宋义进在群里晒出了结婚证,并附上一句话:
“领证了,兄弟们什么时候有空,我请吃饭。”
高振宁和他叫的商务车等在小区门口,见王柳羿穿着蓬松的白色卫衣,打扮得像一个男大学生似的走出来,脸上挂了几分戏弄:“哟,你还真敢去啊?”
摘下包坐进后座,王柳羿把包里装的游戏碟拿出来,递到高振宁手里,故作天真:“啊?Rookie领证请吃饭,我不该去吗?”
“可别装了你,蓝蓝,有本事晚上回来别跟我哭啊我跟你说。”
王柳羿像是听到滑稽笑话一般:“这把先不谈我有没有本事,下回解说橙鹿比赛,像你这么有本事的,肯定不会急了急了,你说是吧?”
在这个风雨飘摇的2022年,他与高振宁都已渐渐接受了现在的生活,与过往的废墟上,建立自己新的城邦。不再刻意讳莫如深的,回避经历过的苦难,而是大大方方的,将一切都袒露在阳光之下,任人评说。
王柳羿觉得自己正逐渐成为一棵树,每天规律的起居,过着整饬有序的生活。读新书,学做菜,在晚上上床时,会感觉自己的灵魂越来越厚实,像长出了新叶,有种稳定累积的意义感。
他不再是18岁了,他也有办法面对22岁的喻文波。
于是在烤肉店的包厢里,他身旁的位置被空出来,最后迎来了姗姗来迟的主人。
“路上堵车,我的我的,哥们自罚三杯好吧。”喻文波风尘仆仆的进来,脱下黑色牛仔外套,随意的搭在椅子后背。甫一进门,就注意到了纯白色的王柳羿,坐在黑色嵌板装饰的包间里,格格不入,像这个世界必须面对的真相。
王柳羿挂上和善的笑脸,一只手撑着下巴,另外一只手的袖子卷起来,露出瓷白的小臂,将烤盘里的肉翻了个面。三杯啤酒的时间,他没有看喻文波,自顾自的将烤好的肉逐一分到大家面前的瓷盘里。
他的安静,从来就有种独善其身的出然。在这个团队里,有人是发出灼热射线的太阳,有人是狂风是利刃,他一定是一盏盘亘千百年的月光。
“我他妈干了,该你们了啊。”喻文波在王柳羿身边坐下,手机放到桌上,两人餐碟间的空白区域。在屏幕暗淡下来之前,王柳羿瞥见喻文波的锁屏,是星海光来。
曾经极力向喻文波安利这部动画,虽然对方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看永不完结的柯南。恍惚之间觉得那段一同追番的日子像是上辈子的事,对他们这种人来讲,三年五载的,或许真的是一生。
“来来来,我也说不了特有文采的话,”高振宁起范了,率先举杯:“那就……祝宋义进和小钰,新婚快乐,早点生个大胖小子,大胖闺女也行!”
正欲碰杯,却见王柳羿拾了一旁的空茶杯,将喻文波身前的啤酒倒给自己一点,气泡升腾,挂到杯壁外面。
“蓝哥你喝不了酒,算了算了。”宋义进劝他。
“我就敬你们这一杯,多了我也不喝。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杯子与杯子触碰的瞬间,喻文波留意到王柳羿的手指尖,沾染上啤酒泡沫,这画面本来平平无奇,在昏黄的灯光下,却有一丝别样诡异的暗示意味。那泡沫会消散,最后奋不顾身的,拍打在他意志中一堵名为欲望的墙上。
他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接过王柳羿放在一旁的夹子,角色好似回到四年前。每一次聚餐也是这样,王柳羿小小一只缩在卡座,小口小口饮着果汁,等待着他替自己将一切都弄好,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听得懂什么叫百年好合嘛The Shy?”王柳羿吃肉,又抬起头对姜承録笑。他中文当然没宋义进那么好,只是小声的回应,挂着一个公式化的笑脸。喻文波侧耳听,王柳羿正掰着手指,跟着姜成録复习韩语一到十怎么讲。
“有一点我不明白,中国人说祝福,这么喜欢说百年千年的事情。一百年,你都老成什么样子了啊?”宋义进话音刚落,手臂就被诸钰佯装嗔怒的拍打。王柳羿忍不住笑着看他俩打闹,心头却飘来一句很久远的话音——
你八十岁的时候还爬树啊?
“我们中国人说命若蜉蝣,说的是人生命短暂,与漫长的历史相比,人的寿命跟虫子也差不多。不管是八十岁,还是一百岁,这是在我们有限的认知范围里的一种美好愿望。我想,重要的是情投意合,而不是我们存在的时间。”王柳羿一边说着,一边又给自己续上酒,在桌上轻敲,算是与新婚夫妻碰过杯了。
“之前在网上看评论,我还不信,但是你现在讲话,真的好像出家人啊!”诸钰笑眼弯弯,高振宁接过话茬,数落近来出家人是如何挖苦他于无形、变着花样骂人的,却见喻文波按住了王柳羿的茶杯,将一杯软饮递到他面前。
“别喝了。”喻文波凑近他轻声讲。王柳羿的左耳,挂着一条银色的耳链,是荆棘的样式,精巧的攀附其上。
王柳羿闻到他发丝的味道,香水的味道,还有衣物洗涤剂的清香,混在在一起,哪一种都不像记忆里的喻文波。动物是靠气味来区别同类的,在喻文波的贴近下,他感到一丝惘惘的危机,却又不敢推拒得太过明显。于是他只是保持微笑,任喻文波的指在一瞬间覆上他的,任他把那只杯子放在桌子的另一端,任他做完这一切动作后,回到他们本应有的安全距离。
饭桌上,几个人聊比赛,聊生活,聊人生。虽然是许久未见,但彼此之间的连接似乎未曾断开,只要聚在一处,他们还是他们,还是五个人同一个大脑的团队,青春永远没散场,而他们在的地方,仍然是当年的山巅。
他们在席上玩起了游戏,每个人要分享一个老队友们到现在都不知道的秘密,输了的人要自罚一杯。
“哥们真砸过键盘。”
“我给你们都,写辽歌。”
“我试训过外赛区战队。”
还没轮到王柳羿,宋义进嫌大家的秘密都没爆点,半轮走完都是废话,全是说话的人自饮。他笑得眼睛眯成一线,撸起袖子,连声说着自己要放大招了,让弟弟们往后稍稍。
“我老婆怀小孩了。”他说。
“这个秘密我老婆知道,但她怀孕了不参加,所以,你们全都喝。”
在哄闹间大家各自领罚,王柳羿正找杯子,却见喻文波自顾自的讲:“哥们替蓝哥喝了。”这再平常不过,早见怪不怪,大家只是连声对宋义进道恭喜,再热热闹闹的讨论,给未来的亚运中单起什么名字。
“Olan呢?”姜成録喊他。
“啊?”王柳羿飘远的意识又被拉回来,听到上单一字一句的问他:“我说,你要是,有小孩,叫神摸名字?”
“王小树吧。”
“小树?什么玩意儿?起个糙名字好养活啊?”高振宁笑得乐不可支:“大树呢,这可不兴没有啊。”
“宁王,他是树男你忘了?按辈分说……他是大树。”喻文波轻声讲。
他自然懂王柳羿是什么意思——他是“你也不要把我当作家,把我当成一棵树吧”的那棵树。
在随后的游戏里,喻文波就不再多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喝,不论谁被罚酒,他都随一杯助兴。
王柳羿总觉得喻文波变了,他曾经的ad,现下浑身充满一种成年人的疲惫。喝的急了,于是身体后仰,两只手伸出来,没规律的打着节拍。他小时候的气质是锐利的,如今有种被磨平棱角的感觉,听他说比赛聊事业,关键词似乎都是“没办法”以及“尽力了”。
这不像他,杰克是最不计较有没有办法的人。他曾经既拽且狂,如今也被现实捶打,低下了骄傲的头。这种认知让他心头酸涩,随后起身去洗手间。他没有权利去形容任何人的人生,喻文波亦不需要他的共情。
在只有一人宽的狭窄洗手台,他又一次审视起了镜中自己的面庞。从前大家都说他是个善良的人,王柳羿想,这大半是认为他软弱。这份软弱并不是指他可以任人摆布,更像是“自我牺牲”这四个字的代称。这可以压倒一切,连性欲与饥饿跟它相较,都显得极为微不足道。每次当他牺牲自己,去与他人情感共鸣,那一瞬间他会比上帝更伟大。上帝是无限与万能的,他如何牺牲自己?他顶多只能牺牲自己唯一的儿子。
王柳羿垂着眸子,认真的清洗自己的双手,觉得身后有人靠近,便想要快些让出位置。抬眼从镜中看,是喻文波,他从昏黄的一切里走近了,头顶的射灯,有一束光,正照着熟悉却陌生的脸庞。他们在那面镜子里对视了三秒,随后喻文波欺身,突破了安全距离,将他环在躯干之间,覆住他的手,在水龙头下搓揉。
喻文波的手拂过他的指尖与掌心,最后在指间关节处不住摩挲,是一个温柔又粗鲁的,模仿性交的姿势。
王柳羿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的挣开来,水珠洋洋洒洒,画出一道弧线。侧身贴着左侧的墙面想要走出去,却被喻文波堵住卡口,进退不得。
“你喝大了吧。”王柳羿讲。
喻文波的脸颊有几分红,眼神里三分探究两分戏谑,身体里那个轻狂的自我好像在此地复活。
“哥们大不大,跟你有关系吗?”
“是没关系,所以你也用不着来戏弄我。”他顶恨王柳羿这副划清界限的模样,像个与圣徒,悲悯的面对全世界。
他越是假清高,他就越像将这副面具撕碎,在他床上央求连连的王柳羿,可从来不是这样。
“哥们要是喝醉了,想调戏谁都可以。哥们要是没醉,跟老队友玩玩有什么问题?”
王柳羿有一丝薄怒,不由自主的皱着眉头,打量着面前这个无赖,说道:“你想玩谁随你,别他妈跟——嘶——”喻文波径直贴过来,将他抵在墙上,垂下头,恶狠狠的咬着他的颈侧。
他的两颗尖利虎牙,正巧扎在静脉处,仿佛再深几寸,就能饮到圣徒之血。这个动作没有顾念任何往昔情分,是纯然泄恨的。
王柳羿使出浑身力气,才将喻文波推开,有某个空白的瞬间,他觉得喻文波真的会贯穿他的肌理血肉。
“你又在发什么疯?”王柳羿吃痛,捂着自己的伤口。右侧的男洗手间的门被推开,见外面是这一副诡谲场景,不免诧异的将两个年轻人上下打量。
“兄弟,对不住,你换个位置洗。”喻文波又回复了他惯常的体面语气,却也不肯让王柳羿走,背后让出半个身位,使洗手间内的男子迅速经过。
“我不一直都是个疯子吗?”喻文波吃吃的笑起来,眼里满是自嘲的苦涩:“反正你说命若蜉蝣,我他妈疯几回,也不算什么。”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近似本能的疯狂,这个人不在身旁就罢了,时间与理性总能使他活得像个圆滑的正常人。只要王柳羿在身旁,他的四肢五感就像换了个主人,一种原始武断的欲望总能击溃一切。他只想凭直觉行事,好似蚍蜉撼树,王柳羿的爱也好,厌恶也好,总之只要是一种剧烈的情感,都好过他只是木然而崇高的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这些纠葛与浪费过的年月。
喻文波从来就不迷信自己他这辈子只会为一个人钟情,他是最会审时度势的人,知道在痛的时候抽身,在该割舍的时刻遗忘。
忘记他,是一般人会做的事,在长久的遗忘训练中,在这个混乱而拥挤、膨胀且喧嚣的世界里,遗忘王柳羿反而变成了一种对田园牧歌的冥想。碎片般的自我在那一刻变得连贯而生动,不再飘散在时空之间,直到王柳羿带着他的疏离与脆弱出现,他终于能被归于一处——那一处田园的归途,是永恒的树,永恒的他。
“我们已经结束了,杰克。”王柳羿心口起伏,他是个失败的防守者。喻文波靠近的时候他没走,喻文波轻薄他的时候他没走,到现在他还流连于此地,没有抽他一个耳光后愤然离去。这些年来口口声声的分开,更像是一场盛大的自我欺骗。他的狡辩言辞,与其说是在拒绝喻文波,不如是说拒绝自己——那个心甘情愿的,服从与迎合喻文波的,以自我牺牲为本能的自己。
“是啊,我早知道,这话你在马德里就说过,”喻文波的神色,像一只飞得极疲倦的无脚鸟,他在枝头盘旋,永不降落,他飞到老飞到死,也不会让树举起枝条将他眷顾。他的脸上写满了求而不得的悲哀,最后又平复回十七岁那戏谑的、轻松的痞:“但哥们是个疯子,你也知道。我疯不疯不由你,也不由我自己。”
“走了,不疯了。”喻文波率先转身,手轻轻一挥,抹了嘴唇,回复双手插袋的姿势。
王柳羿的无脚鸟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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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
散场时已晚,走出餐厅,才发现铺天盖地的下起暴雨。王柳羿和宋义进夫妻同路,因此和他们一部车,剩下三人正好一起回浦东。
“下次再约,应该是你们办婚宴了吧?”王柳羿坐在副驾,拿纸巾擦拭着被淋湿的头发,淡淡的望向窗外。霓虹灯穿透打在玻璃上的雨幕,一身黑衣的喻文波的身影,像一颗墨点一样晕开,随后消失不见。
“是啊,我的伴郎。”宋义进答。
离队之后,每一次再会都需要带点名义,终究回不到理直气壮、想见就见的那些年。
“那得早点办,肚子大了穿婚纱不好看。”诸钰接过话头,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的,甚至开始讨论起什么时候去看酒店。
这是一般人庸常而珍贵的幸福,王柳羿想。
“宝蓝你呢?”诸钰见他沉默,伸出手,轻轻拍他的肩:“什么时候找个对象生小树呀?”
“我?”王柳羿哑然失笑:“我还小,等我先玩几年吧,我怕我结太早,他们几个没伴郎了多尴尬啊。”
事实上,早在很多年前,他就意识到自己不会同女人结婚,也不会养育一个名叫王小树的孩子。早于他和喻文波恋爱,甚至早于意识到爱上他——2017年的最后一天,苏小落结婚。王柳羿虽已成年,却看着嫩头嫩脸,见到人喜欢垂着眼睛缩着嘴唇拘谨又礼貌的笑,像个偷穿爸爸西装的小孩。
喻文波是弟弟,却远比他风姿飞扬,颇有几分自得的牵起伴娘的手,走过鲜花装点的步道。那一日王柳羿捧着新娘抛出的手捧花,站在一旁,看着利如锐刃的喻文波做游戏受了惩罚,嘴上涂了口红,作势要去亲苏小落的面颊。
喻文波肤白唇红,却一点不掩英气,反而有一种张扬而蓬勃的艳丽感,像荒芜的土壤上盛放的唯一一朵玫瑰。
不由自主的,王柳羿在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因为一个少年而勃起了。
先是困窘,随后是觉得自己肮脏,再便是厌弃,最后是恐慌。在这些一股脑儿喷涌而出的、潮湿的负面情绪里,他的性器却仍然昂扬,竟是怎么也抑制不住原初的热望。情急之下,王柳羿将捧花遮住自己的裆部,面色在红白之间跳转,一个人演了一出蹩脚的独角戏。
喻文波在此时回头寻他,像航船找到灯塔,不自觉的笑了。于是王柳羿就觉得有一只美艳却危险的蓝色蝴蝶,穿过花叶,在他的大腿根部停歇。他在这种想象里浑身战栗,完成了一次极为不合时宜的精神高潮。
2017年的最后一天,他发现了自己的生命之光,他的欲念之火,他的罪恶,他的灵魂。喻-文-波,舌尖平放,分三步,双唇凸起,再拉平,触碰后再分开。喻。文。波。
之后某一天,他偶然读到《洛丽塔》,恍然间觉得这一切,不过是纳博科夫在1955年发表的对他命运的断言。
喻文波可以恶劣,可以轻狂,可以褪色,可以枯萎,怎样都可以。但只要他望向王柳羿一眼,他就会像书里形容的那般——go mad with tenderness,生生死死,生生世世。
车先送宋义进夫妻俩回家,再绕回自己的住处,下车的时候,不免还是淋了一身雨。王柳羿按了电梯,浑身发凉,琢磨着到家便得洗个澡,走到楼道,却发现一个湿漉漉的人,坐在他的门前。
是喻文波。
他连头发尖都渗着雨,黑衣裤紧贴着皮肤,像一只意外落水的小狗,或者一团晕开的水墨。听到响动,一束结结实实的、湿漉漉的目光便砸在王柳羿身上。
“蓝哥,我回不了家了。”从未听喻文波用如此委屈而柔软的声调说过话,无助的像迷路的孩童。在目光交汇的时刻,心中的大树有一部分枯死了,随后疯狂却温柔的,在这个滂沱雨夜里长出芽,开出花,枝条交叠织成了网,成为了托住无脚鸟的花床。
王柳羿忘记自己是怎么哭着开了门,又哭着和他紧紧相拥,将他的背贴到门板上,然后吻到一起。眼泪和雨水既分不开,就不用分开,反正都是同一种结构的水;他和喻文波兜兜转转分不开,那就不用分开,反正都是一样有血有肉的人。
他全方位的缴械投降,向喻文波,向十八岁时的自己,向他急于摆脱却又不住渴求的命中注定。他们倚靠的门板消失了,这间囚笼一样的房子消失了,他们的光荣与苦难消失了,整座城市消失了。最后天与地也消失了,整个世界坍塌,他们回归了像羊水一般温暖的海洋,只剩彼此,于是用吻来共同呼吸,爱与欲将一切都摧毁了,他们只剩彼此,也只有彼此。
推搡之间,他们走进了淋浴间,在吻与吻的间隙,除掉湿冷而沉重的衣服。喻文波打开了花洒,像又共同经历一场永无尽头的大雨。
喻文波将王柳羿的身子抱起来,他就从善如流的,用腿缠住对方的腰。
“下雨了,那就疯吧。”
王柳羿做出了他最疯狂的决定,随后垂下头,仿着喻文波之前的动作,进犯爱人的脖颈。喻文波咬着他的锁骨,他苍白而扁平的胸膛,动作是贪婪的,仿佛要将他一点点蚕食入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长长久久,同生共死。
王柳羿又将头偏回,与他额顶着额,眼泪交叠着眼泪。喻文波便吻他张开的唇角与滚烫的耳垂,吻得他浑身战栗,一阵哆嗦。他仿佛能看到一棵顽固的树在王柳羿身后狂野生长,枝条摇曳,越过了他们的头顶,和王柳羿的身体一样,赤裸裸的,柔韧而不会轻易被折断。每一个充满悔恨、怀疑与毁灭的吻落下,就有几张新叶挺立,在王柳羿的发顶,编织成一顶庄严的王冠。
他先赋予他王权,再亲手掌握王柳羿情欲的权杖。
“妈的,看你解说就想这么操你。”喻文波的动作有几分粗鲁,反复折磨着他最脆弱的顶端。王柳羿经不住他这么作弄,不出一会儿就投了降,然后瞬间被喻文波推到冰凉的瓷砖上。
喻文波还是紧紧的抱起他,以一种朝圣的姿势,双脚悬空,只能把胸膛贴得离喻文波紧些,再紧些。冰冷和火热的冲突使他恍惚,喻文波的一双眼,是荒唐世界里唯一的灯。
王柳羿垂着眸子,望向喻文波的眼睛。
“我还能给你什么呢,喻文波?”他天生就是个情感中的奉献者,一只驯服的羔羊。给予夸赞、陪伴、热爱,奉献沉浮多年设法保全的一颗真心。喻文波什么都有了,于是他就把自由双手奉上。
“我讨厌你这么问我,蓝哥。”冠军,爱情,他的人,他的心,喻文波都拥有过。可就是不满足,可就是空虚外面包裹着空虚。
于是他就深深地进入他。他每抽动一下,王柳羿就一阵紧缩,虚无的新叶就片片坠落。在这场大雨里,他坚决的将王柳羿的冠冕砸个粉碎。也许他的一生所求,也无非只是真实两个字。
真实的王柳羿。
不是谁的辅助,哪个平台的主播,不是某人的家,亦不是一棵顾影自怜的树。
他从来都只是他,一个把羞涩和野蛮、天真与欺诈、嗔怒与和煦、自抑与倔强结合到一起的人,一个可以让喻文波十足恼火又十足沉迷的淘气鬼。他们互相迷恋,又彼此折磨,着迷于一场接一场的拉锯游戏,再共同向一个名为宿命或是欲望的坏家伙俯首称臣。
他们盲目而软弱,只看得到彼此——这场没有结局的故事里的受害者,与共犯。
王柳羿伏在柔软的床上,手抚摸着那只无人认领的枕头。随后喻文波凑了上来,胸膛紧贴他赤裸孤傲的脊背,着迷的流连于他像玉一样的耳廓。
“想什么呢蓝哥。”
“我妥协了。”他的桎梏里勉强翻过身子,伸出手,勾勒着喻文波眉骨眼角的弧度。语气轻松,像描述今日有雨一样,描述一场惊心动魄的放弃:“我摆烂了,你可以什么都想要,也可以什么都不需要,这是你的自由。有一些我认为你需要的东西,我不会再强加给你。”
在每一个短句的间隙,他获得了轻盈如羽毛的吻,那些吻不包含任何情欲的成份,是纯然怜惜与安慰式的。
“我也妥协了。”喻文波与他十指相扣,缓慢摩挲,又紧紧施力,好像通过这个动作,有一种被他们丢失的勇气与果敢能够再度光临:“你可以把我当乐子,当餐后甜点,当逃避。你可以当一棵树,一个家,当任何你想做的人。你可以爱我,也可以不像小时候那样……毫无保留的爱我。”
他们变回两个软弱而毫无力量的孩子,爱情从来就不会使人坚无不摧。对于他们,爱就是具有毁灭性的,能将一棵树连根拔起,能让一只无脚鸟匆匆坠下。他们软弱而眩晕,倒在比地面更低的地方。
后来喻文波就一直来,日子过回2021年的春天。奇怪的是,王柳羿发现,他每次归来,都是下雨天。
张爱玲在《小团圆》里讲,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喻文波恰巧是反过来的。
就像许多无法用理性与逻辑描述的故事,并不需要结局一样,他不再在意雨季何时来,也不去担忧终有一天,阳光直射,他不得不去面对,一些早已轮回过好几次的分离与重逢。
他只是一棵沉默而不朽的大树,总有一刻要迎回他的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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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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