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幹嘛還跟著我?!很想死膩?!」雖然惡狠狠的發出恐嚇,事實上早就喪失了這麼做的動機。凜的心裡產生了矛盾,但,身為一個光穆戰士,他知道不能,欲壯大原先的理念,壓制並忽略掉新生的歧念。
「不想啊!」勍很自然回道,仍緊跟在後,凜走得很急,因此她幾乎是呈半跑狀態。
「那就不要跟著我!」他很受不了的低吼,一方面藉由這樣來抵制自己的新生歧念。
不久,身後啪擦啪擦踩踏在泥水上的腳步聲陡然沒了,凜又走了一小段,仍沒再聽見腳步聲追上來,不禁停下步伐轉過頭去,沉重濕氣圍攏著沼澤,勍已經不在了,只有一棵棵猶如黑蛇盤踞的沼樹靜靜佇立著。
「嘖...終於走了嗎...啊...阿不然還能怎樣...」陰幽闃若的沼澤裡只剩他獨自一人,凜喃喃自嘲著,下意識撥掉了攀上內心的失落,這才緩緩回過頭...
「媽呀!!」一張透著灰紫的蒼白面孔遮蔽了他所有視線,不由得殺機乍起,又馬上認出了對方。
勍不知何時繞到他面前,繞到前面就算了,整張臉還貼的那麼近,在昏暗沼澤的陰影下顯得更嚇人。
順著驚嚇過度的情緒,他忍不住對勍破口大罵:「妳幹什麼?!冒失鬼啊!」
「哦!你剛以為我走掉好像很失落的樣子唷!」勍得意的瞅著凜的黑瞳笑,離地的腳跟緩緩降下。
「屁!」凜假裝擦汗,掩著微微發熱的臉,繞開了擋在面前的勍,同時為自己剛剛那麼大的驚嚇反應感到丟臉。幸好沒有其他光穆同袍在場...
「不用失落啦!你還是可以來血螫穴找我玩呀!」勍一跳一跳的繼續跟著,像個開心的孩子。
「都說屁了!誰要再去那個鬼巢穴!」
「那不是鬼巢穴...雖然很暗,裡面沒有鬼啦!」勍用自己的理解,牛頭不對馬嘴的抗議。
「不是這個問題...」
「不然是什麼問題?」
「嘖...我們可以不要討論這個問題嗎?」凜沒好氣的說著。但,不知為什麼心裡彷彿又踩到了底那樣,踏實的想發笑。
此時,凜的體力也快到極限了,他需要好好休息。黑夜裡的森林最怕遇到夜行性黯戮人,得找一個較安全隱蔽的地方才行...
「看來,今晚不能趕回柏圖鎮了,暫且要在這休息一陣了...」凜透著疲憊,邊說邊瞄了她一眼:「得吃點東西才行...」
勍吃驚得喊出聲來:「嗄?」縮成一團。
「誰要吃妳啊!!」凜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我不吃人好嗎!我是說要找東西吃啦...快餓死了!」
才說完,就聽到嘩啦一聲,勍消失在旁邊水窪草叢中...接著,水草抖動,並傳來一聲聲猛獸哀號,與水花啪響,不久,她右手勾著一隻比自己還大的沼澤鱷魚的脖子,把牠拖上了岸。
「喏!食物!」女孩很帥氣得將捕獲的獵物扔在凜面前。
「吃沼鱷?」凜有些意外。
「對呀!」勍似乎習以為常,很自在的坐了下來,一手抱住鱷魚,纖細的手變形成巨大利爪,拇指一張虎口立刻現出銳利片刀,輕鬆俐落的將沼鱷厚重的麟皮劃開,她咬住掀起的鱷皮一處,以腳固定好獸體,嘶嘶幾聲,手口並用俐落撥下厚韌的鱷魚皮,畫面實在血腥,凜看得是目瞪口呆。
只見勍熟練的割下一大塊沼鱷生肉遞給他...凜沒有伸手,整個人僵在那,女孩見他無動於衷,硬是將沼鱷肉塊放到他手上,凜呆板的轉動眼珠望著手裡血淋淋的肉塊,傻了。
「吃啊...幹麻傻呼呼的看著它?」見對方沒有動靜,勍啣著鱷皮口齒不清的催促。
「就這樣?」還吃呢...凜早就一點胃口也沒有。
「喔!」女孩想起什麼似的,呸得一聲吐掉咬在嘴邊的鱷皮,放掉獵物,轉身在身後的樹叢裡探尋了一會兒,拔了幾顆色彩鮮豔的沼澤蕈回來,放入口中嚼爛,然後吐出一半在自己手上的肉塊當抹醬,又把頭湊向凜手上的生肉塊...
「噁!我不要!」凜趕緊把她的臉推開:「那沼澤蕈有劇毒吧...!?」
「怪人!」勍自顧自的將生肉送進口中,吃得津津有味:「麻麻的,風味很好!」
這一連串的舉動,讓凜瞠目結舌,渾身不自在。原來黯戮族還有特異功能可以把毒菇當配料,但是他很清楚自己沒有那個特異功能。
「你們黯戮族都是這樣嗎?難怪心理很不健康...」凜咕噥著。
「什麼?為什麼會不健康...」勍含著生肉問,完全無法理解。
一個女人家滿手、滿嘴都是鮮血,大啃大嚼著食物,叫人慘不忍睹。原本還期待黯戮人的野外生存本事呢,看來根本一蹋糊塗。
「唉...我的天...」凜用手抹著額頭,站了起來,勉強在周圍找了一些較乾燥的柴枝,聚集光能生起火堆。
「妳能幫我把鱷魚肉都切塊嗎?要這樣的大小...這樣的厚薄度...」凜用手比劃著。
「喔...好...」女孩雖然不解,但照做了。
架了一個簡易的灶,用刀在肉上劃了幾道,然後放在火邊發燙的石頭上烤,勍感到很奇特,興致勃勃看著凜的做法。烤肉慢慢飄出香味,女孩口水快流出來了...凜取下烤好的肉串遞給她,她睜大眼看著眼前烤熟的食物,呆了好幾秒,像小孩子一樣開心的從凜手中接去。
「小心燙...!」凜還沒說完,女孩哇得一聲把一大口肉吐出來...張大嘴哈氣,眼泛淚光,一臉驚恐...
「噗...」凜忍不住笑了出來。
在寒冷潮濕的夜晚,刻苦的野地裡,還能吃到烤熟的肉,女孩臉上露出驚艷幸福的表情。
她抬起頭衝著凜笑,「光穆先生,你真厲害。」
收到讚美和笑容,凜暗自顫了一下,有些不自在的撇開視線...「不要叫我光穆先生。」這稱呼怪怪的,但是又不覺得需要向可憎的敵人自我介紹。
「對喔...我叫勍,斥日勍。你呢?」女孩倒是很大方。
凜沒有答腔,他覺得自己做了太多多餘的回應,每和這個女孩多一次互動,就累積更多罪惡感和危機感。得更小心鞏固自己心裡的堡壘才行,他只想靜靜的把晚餐火速解決,養足精神回到柏圖鎮。
「好詭異喔...終年不見天日的沼澤出現星星了耶...」勍指著逐漸放晴的夜空。
天不從人願,縱使可以控制自己不說話,可管不了別人的嘴,勍滔滔不絕的開啟了話題...
「我老爸說,當幽黯沼澤的厚雲散去,星空閃耀之時...就是...有重大事情即將發生了。」
兩人坐在營火邊,透過藤蔓織成的天棚縫隙勉強望向天空......
「那只是迷信。我勸你們黯戮人最好去看看心理醫生...」
看見星星對光穆人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麼,只是再自然不過的大自然現象。
「你說,我遇見你算不算大事?搞不好是喔...嘻嘻...」勍摀嘴自顧自笑了起來。
「妳現在還能活著,這叫奇蹟,不叫大事。」凜揶揄她。
「噢耶!活著真好!」勍舉起雙手歡呼起來。
「小聲點,妳會把敵人引來的。」
「喔...」勍立即壓低音量,同時好奇的用氣音詢問:「...敵人...是誰啊?」
「當然是黯戮族那些混蛋。」
語落,勍忽然安靜了下來,注意到她的沉默,凜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麼,正想說些挽回的話,馬上打消念頭:「算了...反正是事實。」
勍兩手抱著臉頰發愁道:「雷叔的蛋不知道怎麼樣了...說好要跟他一起輪班顧的。米杜產後有點憂鬱,發飆一頓後就跟著遠征隊出遊去了!」
原來是在想這個,看來是多心了。
「那就快回去啊!」
「那怎麼行...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藉口溜出來耶...報告亞王!我是受到脅迫,不是自己偷跑的喔!」勍突然變了個粗啞低沉的聲調,自導自演了起來,「那好吧...原諒妳了...」
「嘖嘖嘖......」
看著身邊望著星星出神的女孩,凜躊躇了半晌,終於忍不住把深積在心底的疑問問出口:「欸...妳...該不會不知道光穆跟黯戮是什麼關係吧?」
「知道啊!當然知道!大家都知道。」
這讓凜更詫異了,不過,有鑒於之前多次認知差異造成的雞同鴨講,他還是小心翼翼的做了確認:「妳知道的是兩個種族之間的對立關係嗎...」
「嗯。殺來殺去的。」勍簡單帶過,臉上平靜的看不出情緒。
看來是不會錯了,不過,不問還好,釐清這點後,凜反而產生更多複雜疑問。按捺住好奇帶來的衝動,他沒有繼續問下去...可別自己打砸了心之營壘。無論如何,她仍是黯戮族的人,黯戮一族狡猾奸詐,疏忽不得。
然而,隨著他們的對話,彼此間的氣氛緩和許多。
餐後,身上的傷口又刺又癢,凜再也忍不住,背靠樹幹,咬牙呻吟著撕開滿是泥汙的濕衣服,被傑米斯攻擊的傷口凝著無數暗紅血塊,大片皮膚泛紅浮腫。
「嗳...好像很嚴重耶...」勍不知何時也湊了過來,盯著著密密麻麻的傷痕打了個冷顫。
「不要亂看!」凜瞪了勍一眼,「還不都妳害的...」二次重創來自勍的那一爪,讓傷口更惡化了。
「呃...對不起嘛...」勍很直接的道歉。
「妳身上有什麼...算了!我怎麼會問妳...」凜才開口就打住了,那是雅敏在身邊當副手時的習慣。
勍卻忙了起來,努力從口袋翻出一堆不知名的小玩意兒,最後掏出一捲灰色粗糙的繃帶,洋洋得意的遞給凜:「噹啦!夜礁也常受傷,繃帶急救必備。」
「喔喔!還有還有...等等...」又從脖子上解下一只拇指大的墨綠色圓扁石墜子,表面光滑細緻如玉,中央有個穿繩小洞,她笑嘻嘻的說:「這老爸給我的!很有用喔!」
那石頭側邊有縫,凜好奇的旋開來,是小圓石盒,裡面是青綠色黏糊糊的物質,有一股特別的藥香味兒,看著那黏糊,他想起勍嚼爛的毒菇,搖了搖頭,把石墜子還給勍:「繃帶就好...妳的膏藥...我塗了恐怕會死。」
「哼?給你啦...緊急的時候真的很好用!」勍瞪大鼻孔噴氣,目露兇光,硬將石墜子塞回凜手裡,非常堅持要他收下。
凜無奈,只好勉為其難收下繫著黑色細繩的別緻石墜子,咬著繃帶的一端開始替自己包紮。
「我幫你!」勍舉高雙手,興致勃勃的說。
「不用!誰知道妳會不會突然又用爪子攻擊我。」
「呿...那麼愛記恨,那也是不得已的啊...」
「總之,妳別再靠近我了,站在那,不要超過那條線!」
「哪裡有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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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勍拍掉掌上塵土。
她在小小營地邊的沼樹上,利用沼藤編織成能容下一個成人的蛋形巢臼。血鷹蛇族的人真是太奇妙了,他們的雙手好像可以變出很多東西來...
凜斜靠著一旁的沼樹,手裡握著一只粗糙的小土瓶,那是在血螫穴偷來的東西,他喝了一口酒,雖然傷患不宜,但此刻傷口痛得要命,根本睡不著,希望能試圖藉由酒精轉移注意力。
「你很累的樣子,該睡啦!」勍歪著頭笑咪咪的對他說。
「我...我不能睡。」凜輕聲說。
「為什麼?」勍困惑的問。
凜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橘黃營火倒映在他深邃的黑眸子裡躍動,他拿起瓶子又啜了一口,望向漆黑的沼林。怎麼睡?怎麼能睡?沼林深處隱隱傳來不明野獸的嗥叫,這裡是夜行敵人的領地,恐怕自己闔上眼就再也醒不來了。
勍順著凜的目光望去,似乎明白了他的顧慮,輕巧地靠了過去,伸出雙臂環抱住他,拉長脖子貼緊在他厚實的肩頸上,細緻肌膚輕輕磨蹭著...像貓親暱磨蹭主人那樣。
「呃...妳......在...做什麼...」凜嚇了一跳,屏住呼吸,全身僵硬...要不是他已經很累了,這根本就是公然玩火啊!
正當他還未從不知所措的情緒中理出點頭緒,勍就自動離開了他壯碩火熱的身軀。
「你可以放心休息了!有了這個味道,他們不會輕易靠過來的。」勍露出驕傲神情,指指對邊一棵樹,挺起單薄的身子,一臉可靠的說:「我會守著這裡的!」
經她這麼一說,凜才想起這女人也是夜行性生物啊!
「妳不要暗算我就好了。」他似乎仍為剛剛的大膽接觸驚魂甫定,在慢了半拍後,才為了掩飾自己的羞澀開了個玩笑。
「不會啦!晚安。」勍一臉認真的說著,擺擺手,溜上不遠處的樹蹲去了。
熄了火,凜鑽進沼藤編成的巢裡,望著從枝葉細縫中隱隱灑落的星光碎屑...
「綠原哪...」他有些不清醒的喃喃唸著。
想起勍口中的白花和綠原,將它們聯想在一起,就成了他心中最沉痛的夢靨。關於綠原的記憶,像一道雷擊擊中腦海,瞬間大火開始蔓延焚燒,既悶又煩亂,他重重捶了一下胸口,將那充塞胸膛的苦悶吞了下去。就算精神再怎麼不願意,肉體已經到達極限,不知不覺,眼皮沉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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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的陽光喚醒了睡夢中的凜,他警覺的跳了起來,身體卻沉得像灌滿了泥漿,經過一朽身體更疲憊、傷口也更疼了,最糟的是,他發燒了...全身滾燙。
沼澤真的放晴了,晨光篩過沼藤間隙灑落滿地金箔,看向勍昨晚待的地方,空無一人。
勍已經不在了...就像她承諾的,渡過了一個平安的夜。又或許她等等會從哪邊冒出來嚇人也說不定...
離開營地,凜在附近深色濕泥上發現一些凌亂腳印混雜著斑斑血跡,心裡不免有些擔心,這裡距離血螫穴也很遠了,他想起血鷹人曾說過女孩是不被允許離開血螫穴的,這次勍也是處心積慮想偷溜出來,那麼,她不就對外界險惡涉及不深?想到這,他擔憂的抬起頭...
沼澤安祥坐落在一片靜鬱中,凜的憂慮很快被理智沖散,還擔心一個敵人做什麼,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回柏圖鎮去。臂上出現一脈藍光圓輪,上頭交疊各種指針與標格,其中一只細細的指針變成紅色,決定方位路線後,便趕緊動身。
就在接近沼澤邊境時,不遠處有一些騷動,凜瞇起眼睛觀望,一隊人馬正在圍捕一名綠皮膚、巨大肥胖的黯戮人。他們有的人騎馬、有的人騎豹,身著熟悉的黑色服裝,忽然,黯戮人徒手抓住了其中一匹馬的脖子,硬生生拉近自己,上面的騎士見狀,立刻跳下馬背,一個翻滾逃開,馬隻抬起前腿驚惶抵抗,嘶──...皮肉在黯戮人手中猶如錦帛撕裂開來。
「這才是黯戮人嘛...」看到那兇殘醜陋的模樣,凜頓時清醒過來。
幾個人紛紛拋出透著白光的繩索,套住黯戮人的頸子和四肢,人群中閃出一個高大身影,舉起一把同樣泛著白光的劍,騰空躍起,直直插入綠人心窩...入劍處的綠色皮膚立即開始變灰變硬,很快整個人就灰石化...
「把他處理掉!」斬殺黯戮人的男人一聲令下,幾個人舉起武器擊碎了灰石化的黯戮人。
「嘖...看來另一個女的已經逃了!竟然人吃人真噁心!」男人有著一頭硬質灰髮,似乎是領頭的,他將劍收回刀鞘,同時感受到不遠處的視線,便抬起頭,看見沼樹下一名滿臉污垢、髮鬢雜亂的男人面帶微笑看向自己...
「凜...凜!!真的是你!」男人立即認出了對方,欣喜若狂。
「阿霧。」凜招呼了一聲,慢慢走了過去。
「太好了!謝天謝地,我就知道你還活著!天啊...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阿霧看著凜那滿身血垢,衣服破爛的淒慘模樣,不禁顫抖了一下。
「你們怎麼找到我的。」凜也很意外阿霧他們竟會找到這裡。
「我們找到了你的護腕和...」阿霧躊躇了一下,從口袋掏出一枚亮晶晶的東西,「...徽記。」
作為一個光護使是不應該遺失自己的徽記的,尤其是主護史的徽記,凜一聽也愣了一下,趕緊一摸,怪了,好好別在暗袋裡的徽記竟然不翼而飛。
看凜的臉色非常怪異,阿霧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我不會說出去的。特殊情況嘛...」
不,他真正驚愕困惑的是...這兩樣不可能掉的東西為什麼會出現在他沒走過的地方。
騎上了光豹,準備打道回府...凜不禁回頭再次望向陰森的幽黯沼澤...
昨夜之前所發生的事,那個女孩,那個笑語,那個觸感,那個溫度...都宛如一場夢...
「怎麼了?」阿霧問。
「我知道血螫穴在哪了!」凜笑笑。
「咦?真的啊?這可是很大的功勞耶!」阿霧震驚極了。
「嗯。」
光豹提起腳步向前方邁進...
是的,已經沒有關係了。
一切又回到過去,對立的關係,不曾改變。1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NEyzg84P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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